纪瑞恍然:“合着还想靠谢家吃饭啊,那还装什么受害者。”
“所以啊,我说少爷心善,你还不相信,”管家轻哼,“少爷看在两家过去几十年的情谊上,不仅没对他们赶尽杀绝,还让他们继续扒着吸血,让他们一个月来请两次安也不行?他们要真不喜欢,大可以不来啊。”
“没错!”纪瑞表示认同,并随手戳了个葡萄吃,“只是这样一来小叔叔也不自由了吧,他们要来,他不得在家等着?”
“他们也配?少爷有空了就见见他们,没空他们就自己吃,怎么可能会为了他们专门腾出时间来。”管家轻哼。
纪瑞半边脸被圆圆的葡萄撑得鼓了起来,闻言啧了一声:“不愧是小叔叔。”
管家好多年没有提起过去的事了,今天一提起就想起谢渊当初可怜的模样,十分钟里眼圈就红了八次。纪瑞努力解决盘子里的小羊排,一抬头就看到他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脸,一时间欲言又止。
许久,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
管家看向她:“什么?”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吧怕伯伯生气,不说吧我又憋得难受。”纪瑞一脸无辜。
管家失笑:“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怎么说呢……伯伯,您与其花时间可怜小叔叔这个年纪轻轻就实现财富自由的资本家,不如可怜可怜五十岁还要当全职管家二十四小时待命的自己。”
管家:“……”
“是,我知道小叔叔有一段时间很可怜,爸妈去世,亲人朋友双背叛,公司也风雨飘摇,但一切都过去了呀,他今天戴的那块表价格三百多万,而这样的表摆了一整个柜台,其他奢侈品就更不用说了,”纪瑞叹气,“相比其他一辈子奔波劳碌、生了病都没钱治的普通人,他其实真的不需要谁去可怜他。”
管家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他直觉纪瑞在偷换概念,可偏偏被她诡异的视角攻击得脑子发懵,以至于悲伤的情绪散得一干二净,想酝酿都酝酿不起来了。
“我……我先去休息了,你慢慢吃。”管家稀里糊涂地站起来,一抬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当即点头问好,“少爷。”
纪瑞闻声扭头,就看到谢渊正朝这边走来。
他没有拄手杖,拖鞋走在地板上近乎无声,他们俩才迟迟没有发现他。
“小叔叔这套休闲服,好像三万多呢。”纪瑞小小声,飞快地说一句。
管家嘴角抽了抽,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谢渊缓步走到餐桌前坐下,随手拿了块可颂:“刚才聊什么呢。”
“什么都没聊,”纪瑞眨了眨眼睛,低头不去看他,“小叔叔,你不拄手杖的话,走路会不会很辛苦?”
自从谢渊车祸之后,他的左脚就好像成了所有人的禁忌,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医生以外的人问他旧伤的情况。
厨师本来端着汤要出来的,结果听到纪瑞的声音又吓得缩了回去,趴在厨房门上支棱起耳朵。
一片安静中,谢渊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正在努力吃饭的她。
他静默片刻,道:“不至于,就是有点不稳。”
纪瑞想起他刚才走过来时是有点跛,于是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小叔叔你在家不拄手杖就算了,出门的时候还是要的,不然摔倒了就不好了。”
说完,她不等谢渊回应,便匆匆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小叔叔你慢慢吃,我先上楼了。”
谢渊一顿:“不吃了?”
纪瑞背对他摆摆手,脚步轻快地消失在楼梯上。
厨师趴在门上听了半天,确定风平浪静后才端着汤出来,结果就看到谢渊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
“她回房间了。”谢渊见他面露疑惑,就缓缓开口解释。
厨师顿时遗憾地啊了一声:“她今晚吃太多东西了,我特意熬了促消化的汤,不喝一碗的话估计夜里会难受。”
谢渊看了一眼纪瑞盘子里剩的小羊排,伸手接过他托盘里的汤盅:“我给她送过去。”
厨师愣住了,等回过神时,谢渊已经端着汤盅往楼上去了。
纪瑞刚来谢家的时候,住的是二楼最小的一个客房,住了两天确定自己不会被赶走后,就悄悄往大一点的那个挪,发现谢渊没有反对,就又挪了一个更好的,如今这个更好卧室房门轻掩,谢渊一只手端着汤,另一只手握住门把,轻轻一用力就推开了一条小缝。
然后就听到了屋里压抑的啜泣声。
她在哭。
谢渊推门的手突然停下了。
走廊里亮着落日一样柔软的光线,谢渊静静站在门口,垂下的眼睫在脸上倒映出小小的阴影。他没有进门,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哭声。
这一刻好像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好像真实存在,又好像只是他的幻觉。有一个人,在与他只隔了一道门板的地方低低地哭,他好像也知道她哭的原因。
哭声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渐渐停歇,谢渊松开门把正要离开,房门下一秒突然开了,双眼红肿脸颊湿漉漉的纪瑞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纪瑞显然也没想到他在外面,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刚才还跟管家说不要可怜我,现在就哭成这样?”谢渊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纪瑞眼底瞬间又盈起泪光,轻哼一声别开脸:“我就知道你偷听我们讲话了。”
谢渊静默不语,只是平静地盯着她的脸看。
纪瑞被他盯着看,有点难为情,又有点说不出的难受。
“我要是……要是能穿越到更早之前就好了,我、我一定要阻止那场车祸,即便阻止不了,我也要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她说不下去了。
谢渊静静站着,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眼睛带来的潮湿,他觉得有点奇妙,又感觉不太理解,站了很久很久之后,没有端汤的手尝试着抬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汤要冷了。”他说。
纪瑞胡乱擦了擦眼睛,眼睛肿得更厉害了。
谢渊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道:“虽然你今天为我哭了一场,但如果四月没有下冰雹,我一样是要把你赶出去的。”
纪瑞:“……”
第13章
被谢渊这么一打岔,什么悲伤气氛都没了。
纪瑞揉了揉眼睛,控诉:“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等着吧,一定会下冰雹的!”
“那我拭目以待。”谢渊眉头微挑。
纪瑞轻哼一声,视线落在他手里的汤盅上:“这是什么?”
“厨师给你做的汤,说可以促消化。”谢渊解释。
纪瑞:“你专门给我送汤来了?”
“不然呢?”谢渊反问。
纪瑞突然笑了,还红肿的眼睛泛着光亮,又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谢渊看着她讨好又欠揍的模样,唇角也跟着扬起。
折腾这么久,汤已经凉了,纪瑞接过来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口气。
“怎么样?”谢渊问。
纪瑞:“更撑了。”
谢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我就说以毒攻毒不现实。”
“……那你还让我喝?”纪瑞无语了。
谢渊:“不试试怎么确定我是对的?”
纪瑞沉默了。
三秒之后,她真心求问:“小叔叔,你总是这么讨嫌,就没人想打你吗?”
“公司每个员工应该都想,”谢渊高贵冷艳地看了她一眼,“可惜了,所有人都指着我发工资,也只能心里想想了。”
纪瑞扯了一下唇角,给出的回应是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谢渊唇角弧度更深,静了片刻后又敲门。
“干嘛?”纪瑞恶声恶气开门。
“别忘了把汤盅送厨房。”谢渊说完,转身离开了。
纪瑞气得扑腾两下,又一次把门关上了。
讨人厌的亲戚一走,家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净,只是在小叔叔说了如果不下冰雹就把她赶出去的话后,纪瑞心里却不清净了,虽然坚信四月的周城会有一场冰雹雨,但还是时常梦见自己流落街头,连低配版煎饼果子都吃不起的惨状。
接连几天穷困潦倒的梦境之后,她在四月初的一个夜晚,拦住了准备回房休息的谢渊。
“小叔叔,我前几天被你吓到了。”她撇着嘴抱怨。
谢渊面对突如其来的控诉静默一瞬,问:“只前几天吓到?”
纪瑞:“……”
“难道不该每天都活在谎言即将被拆穿的恐惧里?”谢渊显然知道她在焦虑什么,说话时带着一点独特的悲悯。
这种悲悯,纪瑞在第一次见他时也从他脸上看到过,那时他对一个被开除的员工嘘寒问暖,然后扭头收了他的工牌,把人从公司赶了出去。
纪瑞抖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谢资本家露出温和的微笑:“既然睡着了总做噩梦,那干脆不要睡了,好好想想四月如果不下冰雹,你该怎么偿还我给你花的那些钱,顺便想想哪条街更适合要饭。”
纪瑞:“……”
和小叔叔‘友好’会谈一番后,纪瑞更焦虑了——
压力好大,买个包吧。
周城是一个春天特别长久的城市,进入四月以后,路边的桃花树都开了,春日里天气暖洋洋,人也跟着心思活泛起来。谢氏的项目大多在下半年开展,四月里正是淡季,不少人都趁这个时间请了年假出去玩,谢渊也空闲起来,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手机,然后神情就会出现微妙的变化。
经蒋秘书判断,这种变化应该可以勉强称之为:愉快。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谢渊在第五次拿起手机后,蒋秘书出现在他面前:“谢总,恋爱了?”
“你看我有这么闲?”谢渊反问。
蒋格微笑:“没有就好,您不少粉丝都买了公司股票,要是你单身人设崩了,恐怕会对公司股价不利。”
“……谢氏好像还没落魄到需要让总裁卖单身人设的地步。”谢渊似笑非笑。
话音刚落,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蒋秘书的金丝眼镜上闪过一道光,看到是支付短信后,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钟老买什么了,竟然花了三十多万。”
“是纪瑞,”谢渊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副卡在她手里,管家现在用另一张卡付家用。”
蒋格有些意外:“你确定她和纪老的关系了?”
“还没有。”谢渊回答。
蒋格:“……”
他就差把‘你是不是疯了’六个字写在脸上了,谢渊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最后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她和纪老真有关系,那我花点小钱就可以搭上纪老的人工智能项目,是最划算不过的,二是她一直在骗我,那她把花我的钱全还回来,我也不亏什么。”
“……你确定她最后能还得起?”蒋格表示怀疑。
谢渊抬眸,眼底泛起森冷的笑意:“还不了,就等着给我打一辈子工吧。”
蒋格沉默了。
谢渊懒得管他,随手拿起一本合同,正要细看时,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他顿了顿抬头,恰好对上蒋秘书的视线。
“谢总,”蒋秘书真心实意,“我愿意给你打一辈子工,你能把副卡给我随便刷吗?”
“……滚。”
“小叔叔,小叔叔可以吗?”
谢渊:“……”
沉默三秒后,他拨通了安保部门的电话。
手机再次亮起,只是这次不是消费信息,而是纪瑞打来了视频电话。自从她加上他的微信,一天至少五通,谢渊好几次都想把她拉黑了。
“谢总,我先出去了。”蒋格轻咳一声,又变成了稳重迷人的蒋秘书。
谢渊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才不紧不慢地接通视频,纪瑞的脸瞬间出现在手机里。
“小叔叔你怎么这么晚才接!我都快忍不住挂断了。”纪瑞抱怨。
谢渊:“有事说事。”
“也没什么事,你现在忙吗?我刚才给你买了件外套,想拿过去给你试试。”纪瑞在视频里晃头晃脑。
谢渊:“没空。”
“嘁,少骗人,我都看见你在办公室了,”纪瑞哼哼,“等着吧,我十分钟就到。”
谢渊直接把电话挂断了,想了想又通知蒋格,让他闲着没事就去楼下等着。本来已经打开一盘游戏准备摸鱼的蒋秘书,只好认命地去楼下等大小姐了。
说是十分钟就到,结果等她踏进办公室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谢渊刚跟人开了个短暂的视频会议,一抬头就看到她大包小包地跑进来。
“小叔叔!我给你带了好吃的!”说着话,她把咖啡和蛋糕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紧随其后的蒋格叹了声气:“只有谢总的份,我辛辛苦苦下楼接人,连块蛋糕都捞不着。”
“怎么会呢蒋哥,我订了好多呢,咖啡厅那边很快就送来了。”纪瑞嘿嘿讨好。
她长得乖,又会卖乖,乖乖叠加,实在叫人心硬不起来。蒋格逗完小公主,心满意足地出去摸鱼了。
谢渊拿起咖啡杯看了看,问:“又是对面那家?”
“是呀,帮潇潇姐冲一下业绩。”潇潇姐就是那个在她饿着肚子流浪时,给她蛋糕和牛奶的咖啡厅店员。
关于她们之间的事,谢渊也听她说过了,此刻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你倒是知恩图报,时不时就订一堆东西,办公室那几个都快被你喂出糖尿病了。”
“这才哪到哪啊,我其实还承诺送她一套房来着,但是买房刷卡需要本人到场,小叔叔要不你帮我……”
“咳咳……”
纪瑞吓一跳,赶紧帮他拍背:“小叔叔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咳嗽?”
谢渊抬抬手,示意她离自己远点。
“你想都别想,”等缓过气来,谢渊眼含生理性泪光,坚定地拒绝了,“当我是做慈善的?”
纪瑞撇撇嘴:“那等我找到我爸,让我爸给买。”
“随便你。”
谢渊打开一本合同,正要把她驱逐出境,却被她拉到沙发前。
“衣服还没试呢!”纪瑞在他开口之前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