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的话想根刺一样狠狠地戳中了凤凛的心,什么,甚微!也就是说他和太子妃……也许此生都不会再有属于他们的孩子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太大,让饶是一向临危不乱的太子都有些承受不住,只见凤凛的身体不觉地晃动了两下,一个没站位,被一旁的王召堪堪扶住,王召强忍伤心地道,“殿下…殿下宽心,医师只是说甚微,并不是绝对,还是有希望的……”凤凛此时心中百感交集,瞟了一眼脚下的医师,声音有些颤抖道,“尽心医治,不管…将来怎样,本宫都要太子妃好好地活着…还有,此事不得外传,否则后果自负。”医师们赶忙道,“殿下放心,臣等定全力以赴。”凤凛拿开被王召扶住的手臂,背影落寞地离开了月漓阁。
回到畅春阁,凤凛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眼眶微红,坐立难安。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来到桌案旁,在堆积如山的书册中,慌乱地翻找着什么,直到找到一块娟帕,他才略略定了心神。这块娟帕是搜查月漓阁时带回来了,因为写着字又藏在了书中,不知是否重要便给带了回来,当时凤凛只是瞟了一眼上面的话,觉得无甚重要,就搁置在了一旁,如今再看,才明白里面蕴含的深意。凤凛背靠书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紧紧地盯着娟帕上的八个字,“纤纤冉羽,袅袅……”短短的几个字,却仿佛耗尽了凤凛所有的力气,再也抑制不住的泪水终是在四下无人之时,缓缓地流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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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中有一个字显示不出来,那个字念ran(三声),是由“冉”和“羽”组成,是个生僻字,经与客服沟通后仍无法显示,给各位读者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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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 :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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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冥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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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国东宫今年可谓是流年不利,临近年关,刚没了一个良娣和尚未出生的嫡子,太子妃又是久病不起,年节当下,连一向康健的太子也病倒了,好几天都上不了朝会。北狄那边似乎是听到什么风声,年节刚过没多久,北狄五王子皋落赤如便亲率二十万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炎国北境袭来,想趁此千载难逢之机,讨些便宜。
炎国北境如临大敌,急报是一封接一封地传到惠阳。偏偏太子此时还病着,武王和朝堂上下有些焦头烂额。
应晖堂外,大雪飞扬,凤凛身披裘衣,坐在亭中饮茶看书,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似乎丝毫不为眼前的局势而慌张。此时,一个侍从来报,“启禀殿下,赵司马求见。”凤凛眼未离书,只是“嗯”了一声。很快赵淙进了院,未敢近太子身,只在雪中跪拜道,“臣参见殿下,殿下交代之事,臣已经办妥,明日朝堂自见分晓。”凤凛看了一眼赵淙道,“雄鹰就应该展翅高飞,不能像家雀一样安于笼中,辛苦赵司马了。”赵淙道,“都是殿下的功劳,臣不敢居功。”说完便退下了。
等赵淙离开后,一旁的王召道,“殿下,您的病刚好,还是…进屋看书吧。”凤凛摆了摆手道,“无妨,本宫的身子,本宫最清楚。太子妃……近日如何了?”王召一脸忧愁地道,“回殿下,太子妃这几日的意识已经清醒了许多,就是……情绪甚是低落,也不怎么进食。”凤凛放下书道,蹙眉道,“不吃东西?她是想绝食不成?”王召道,“殿下……那倒也不至于,卢医师的意思是太子妃忧思过度,伤了脾胃,故而影响了食欲。”凤凛起身,看着簌簌飘落的雪花,轻叹道,“再过几日吧,等北狄的事情了了,本宫再去看她……”该见的终是要见的。
次日朝堂上,久未露面的南宫硕再次出现在鸣鸾殿上,亲自上书武王,恳请让他率兵前赴北境迎敌。武王大为感动,因为论同北狄人周旋,没有人比世代与之作战的南宫家更有把握了。
半个月后,南宫硕集结了南宫家十五万兵马开赴北境,武王、太子携百官亲自为他送行。当大军快要行至北境之时,南宫硕望了望前方一望无际的雪原,向一旁的南宫祯问道,“祯儿,你怕吗?”南宫祯看了一眼南宫硕,目光坚定道,“父亲,儿子不怕,守护家国是南宫家男儿应尽的职责。”
南宫硕笑道,“好,说得好,不愧是我南宫家的儿郎,你知道为什么为父这次选的多是南宫家的嫡系,褀儿几番哀求,为父都没有带他来吗?”
南宫祯想了想,摇了摇头,南宫硕道,“南宫家的儿郎是战士,战士的归宿应该是厮杀的战场,马革裹尸是一种荣耀,不该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所以为父这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到北境,北狄是炎国北境的大患,为父希望这场战斗……能再替炎国争取五到十年的时间,等到十年后,北狄便不足为患矣。留下褀儿是为了守护南宫家的将来,而我们眼下要做的是保全南宫家的现在。”
南宫祯笑道,“都听父亲的,既如此儿子也不再有任何顾忌了,父亲,让咱们踏破关隘,直捣黄龙。”
年节过后,天气渐暖,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妘挽却整日里了无生机地躺在榻上,每日里进的膳食越来越少,近两日连汤药也不大喝了,每次都是婢女们苦口婆心地劝说,她才勉强喝上几口。医师每日都来请脉,每次请完脉都是愁眉苦脸不住地摇头,医师说什么,妘挽不在意,也不支声,好像这具身体的健康已经与她无关了。
终于,一个温暖的午后,凤凛踏进了月漓阁。
此时的妘挽正躺在塌上,木讷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和煦的春光照射进来,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凤凛进了门,屋内的婢女们赶忙下跪道,“殿下万安。”听到响动,妘挽有了些反应,微微的扭过头,看了凤凛一眼,但很快又扭了回去,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凤凛走上前道,“那日……你哭着喊着要见本宫,如今本宫来了,你怎地又不见了?”
妘挽气息虚弱地道,“之前…有些事想不开,如今想开了便不在意了,既不在意,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凤凛柔声道,“本宫听闻,你近日里连药都不大喝了,这怎么能行,你要尽快地养好身子,毕竟你……还是东宫的太子妃。”
“太子妃吗?”妘挽轻笑道,“为了‘保全’我,殿下应该是费了不少周折吧,何苦呢……”
凤凛打断她道,“那是本宫的事,你只需养好身子便可。”
妘挽轻叹道,“年少初遇,懵懂无知,不知情之何起,再见之时,阴差阳错,自以为是,害人害己,”说着妘挽转过头看向凤凛道,“殿下,您还记得您曾经许下的承诺吗?若我有想要的东西且您又给得起的,您一定会答应我,那么如今……那个承诺还算数吗?”
凤凛走近妘挽,坐在她的一侧,拿起她微冷的手放在他的脸庞道,“本宫……不会放你离开,就算我们终成怨偶,你也出不得这东宫,你是本宫的太子妃,自是要同本宫……白头偕老。”
妘挽抽回手,竟笑了起来,笑得肆意张狂,可猛烈的动作也让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咳咳…殿下不觉得好笑吗?因为殿下,我失去了血亲、挚友,让我无时无刻不活在悔恨、自责当中,我该如何同殿下白头偕老……”
凤凛道,“本宫相信你,却不相信她们,有她们在,你永远无法安心地待在本宫身边,伤心只是一时的,过去的终会过去……”
“伤痛也许会削弱,但记忆永不灭失,你我本就立场不同……不是吗?”情绪的剧烈波动,让妘挽又咳嗽了起来,她平复心绪后道,“原以为是我异想天开,原来殿下也是这般自欺欺人……”
正在这时,一个婢女端着药碗而入,服药的时辰到了。婢女端着药跪在一旁,见妘挽没有丝毫反应,凤凛道,“王召,月漓阁的侍婢眼下有几人?”王召道,“回殿下,近旁伺候的一共十人。”凤凛道,“不能照顾好主子,都是些无用之人,拖下去,杖毙。”说完就伸手准备去拿侍婢托盘里的药,谁知那个侍婢一听自己要被杖毙,顿时乱了心神,手腕一松,药碗瞬间打碎在地,凤凛平静地收回手,还未等婢女开口求饶,王召便利索地上前捂住其口,将其强行拖了出去。一时间,院子里人影攒动,但却动静很小,安静得可怕。
不多时,又有一个婢女端了药进来,凤凛接过药,不停地搅拌着。妘挽气道,“轩辕凤凛…你…”这么直呼太子的名讳,凤凛倒是没有生气,依旧平静地道,“药凉好了,可以喝了。”看着妘挽眼神中的怒气,凤凛笑道,“本宫不像太子妃心善,若太子妃还是不能好好喝药,三个时辰后,本宫会再送一批新的人来。”妘挽无法,只得一口一口喝下凤凛喂的汤药,凤凛满意地看着见底的药碗道,“如此甚好,太子妃只管安心养病,本宫有空便来看你。”然后,悉心地为妘挽擦去嘴边的药渍,便准备起身离去。
可当凤凛快行至门口时,身后响起了妘挽微微哽咽的声音,“其实…孩子没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是妘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同凤凛说起那个孩子,“她本就是我…算计得来的,本想着用她……来保全一些人的性命,可人算不如天算,那些人…都…不在了,她留下来…亦没有什么意义,竟也这么去了,这便是所谓的…缘起缘灭自有时吧……”
凤凛没有回头,衣袖中的双手握紧又松开,沉默了片刻道,“这世上…若不是本宫心甘情愿,又有谁…能算计得了本宫,你且把身体养好,孩子……咱们还会有的…”凤凛说完便离开了,“是吗?”妘挽面朝窗外,不可置闻地自语道,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落下。
也许残暴的手段可以操控人的行为,但人内心深处的意识却是那些手段难以触及的底线。虽然之后妘挽按时吃药,但她的身体却一如既往地垮下去。对于一个没有求生意志的人来说,再名贵的药材也不过是劳而无功罢了。如果说拯救妘挽是一场战役的话,那么似乎没有放弃希望、还要坚持下来的人……只有太子罢了。
月漓阁这边发生的事,虽然太子下令三缄其口,但王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只不过大家不敢轻易提及罢了,武王也曾旁敲侧击地提点过太子,示意他顺其自然,有些人终究是留不住的……虞国夫人那里得知太子妃病重的消息,还特意唤了凤凛来,凤凛只道,医师已经诊治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只需静养即可,虞国夫人似乎明白了什么,亦未继续追问下去。不仅王宫中人不看好太子妃,连王宫外的世家、诸国也动作频繁起来,若是太子妃真得有一天不在了,东宫太子妃之位不会久悬,这对于某些人来说可是千载难逢之机。
妘挽的意识最近已经开始频繁地模糊起来,一副大限将至之相。一晚,妘挽不知为何格外的困倦,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在睡梦中她的意识仿佛被撕裂开来,一个在虚无的空间中缓缓下坠,眼看就要坠入不见底的深渊,另一个,却在不着边际地游荡,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眼看也要迷失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突然一个人影浮现在眼前,等妘挽定睛看去,竟是丹夏,只见她跪在血泊之中,表情痛苦不堪,朝着妘挽的方向费力地说着什么,妘挽一边看向丹夏一张一开的口,一边奋力地向其跑去,可不知为何,却始终无法靠近,忽地脚下一滑,妘挽的身子重重向前倒去。
人在濒临死亡的状态,感知力似乎会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就在妘挽倒下去的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了丹夏想要告诉自己的话,“出嫁……吉服……”瞬间,这几个字回荡在妘挽的整个意识中,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无形的力量拖住了那个下坠的意识,又拉住了那个将要跌倒的意识,并将它们合而为一,当两个意识碰撞在一起的刹那,妘挽大叫了一声,清醒了过来。醒来后的妘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粗气,她还不能就这么死去,如果刚刚的一幕是真的,如果丹夏在弥留之际真的向自己传递了某些信息,那么就不能…不能白白地辜负她的心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子妃的身体慢慢地有了起色,医师们喜出望外,赶紧用上平生所学,侍婢们也乐不可支,每日里变着法地给太子妃做各种好吃的,太子得知消息后,也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于是乎,在众人的齐心协力的下,妘挽的身体恢复得格外迅速,几个月后,妘挽已经可以在侍婢的搀扶下下床走动了。
一日,春光明媚的午后,凤凛来到月漓阁看望妘挽,路过环廊的时候,看见妘挽在院子里练习独立行走。因为卧床的时间太长,妘挽的双腿有些乏力,没有侍婢的搀扶,她举步维艰,没走两步,就累得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看着太子妃吃力的模样,一旁的侍婢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妘挽呵斥立在原地。
凤凛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一旁的王召道,“殿下,太子妃是不是有些心急了,若是不慎磕着碰着,那可如何是好,殿下还是……去劝一劝吧。”凤凛意味深长地道,“她做得很好,她是太子妃,是未来要站在本宫身边,与本宫一起睥睨天下之人,她未来的路很长,要面对的困难很多,她必须学会独自面对和克服,不是每一次…本宫都会在她的身后。”说完,凤凛便不再言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妘挽从刚开始的东摇西晃,渐渐地到稳稳当当……
可以正常行走的第一时间,妘挽便在月漓阁走上了一圈,亭台廊榭纹丝不动,树依旧,花依旧,院角的葵菜收割了不知道几茬了,依旧长势喜人,一旁的婢女看见太子妃在盯着那几排菜发呆,便道,“太子妃,奴婢刚来的时候也好奇,这阁中好端端地怎么种起菜来了?本想给锄了,但太子殿下严令,不得动这里的一草一木。”妘挽平静地道,“大概…是怕吃不饱吧……”此话一出,听得婢女更是一头雾水。
书阁大概是变化最大的地方,很多书稿都变了位置,想来是被搜查过了。随意翻开桌案上的书册,那块娟帕仍静静地躺在其中,妘挽‘啪’得一声将书合上,不愿再看,亦不愿再想,妘挽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办。如今的她不管去哪里都有人跟着,而且不用猜都知道,她们都是太子的人,所以必须找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行事。妘挽想了想道,“内库……已经好久都没有清点了,这几日把内库打开,把里面的老物件都拿出来晾晒晾晒吧。”一旁的婢女道,“是,奴婢遵命。”
很快,月漓阁的婢女和侍从便忙活起来了,毕竟有些年月了,内库里定是积赞了不少东西,清点可是一项不小的任务,集合了月漓阁的大部分人手,都整整忙活了七日。眼看着清点的差不多了,妘挽便前往视察,随意指了几口箱子问里面是什么,婢女们都对答如流,正欲离开时,妘挽瞥见了角落里的红木箱子,问道,“那里面是什么?”一旁的婢女翻了翻册子,道,“回太子妃,那里面放的是您和殿下大婚的吉服。”妘挽道,“今天天气不错,拿出来晒一晒吧。”婢女道,“是,奴婢遵命。”
等太子快落山时,妘挽放下手中的书道,“吉服…应该晾晒得差不多了吧?”一旁的婢女道,“奴婢这就去收拾了。”还未等婢女离开,妘挽故作不经意道,“听说……那件吉服相当的华贵,时间久了,本妃竟也……忘记什么样子了。”婢女道,“太子妃,奴婢听闻,那件吉服是由六十个绣娘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绣成,上面的图案不仅精美绝伦,而且还镶上了一百八十颗涨海的夜明珠呢。”妘挽笑道,“嗯,果然是绝世佳品,既如此,今晚就先将其…搁在本妃的内室吧,等明日再入内库不迟。”婢女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