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殇录——珥东【完结】
时间:2024-05-08 17:15:10

  王城之外是芸芸百姓的热闹,王城之内便是王公贵族的繁华。前朝,鸣鸾殿内,武王大摆宴席,欢迎东夷使团,犒劳文武百官,作为主角的太子自然逃不了众多的敬酒,使团一波,文臣一波,武将一波,这些下来怕是要饮过百杯了,看得三王子希夜是啧啧称奇,小声对身旁的沐阳道,“大哥,没想到二哥竟有如此海量,喝这么多…居然还站得住?”沐阳看了看正在朝臣中左右逢源的凤凛,笑道,“傻小子,他喝的酒是内侍专门倒的,多半是事先备好,掺了水的。”希夜连忙捂上快要笑出声的嘴,“嘿嘿…堂堂太子,居然行如此奸诈之事。”
  太子也是人啊,谁能扛得住这种喝法,可即便是掺了水,这样喝下去,同样不会好受,沐阳心中想着,眼光若有似无地看向同样有心事的南宫司马,今日夜宴,南宫硕带着长子南宫锐和次子南宫垚赴宴,南宫家是炎国世族,一家子武将英才,沙场上磨炼出的傲人风骨,单单往那里一坐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这种威严于士兵而言是他们赖以仰仗的信念,可在当权者眼中,这种威严是一种对王权的威胁,所以历来王室对手握重兵的世家大族,既有扶持亦有打压,这也使得各方朝臣们对于他们的态度有着明显的克制,既不宜过分亲近又不可过分疏远,所以除了武王、太子和几位同职级的大臣向南宫家敬过酒外,便再无旁人,他们在当下这个热闹的鸣鸾殿里略显落寞。沐阳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有心无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切才刚刚开始不是吗,沐阳在心中说道,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后宫的家宴虽然不似前朝的人多热闹,却也同样精彩。炎国郑后病逝后,王后的位置一直空悬,后宫的家宴设在贤夫人的玉临宫,由她一手操办。当今武王不好女色,后宫中除了太子的生母虞国夫人、贤夫人,便只剩一位昭容和一位淑仪,未免有些冷清,贤夫人便请来几位王爷的正室,也都是王上手足至亲的一家人。几位侯夫人一听可以先一步见到未来的太子妃,便备好礼物欣然前往。
  宴席设在后宫,不用避讳前朝的男子,妘挽便未带面纱,衣着鹅黄色的罗裙,带着丹夏和给各位夫人的见面礼便赴宴了。“玉临夕照方塘镜,月波秋影入梦来。”玉临宫如诗中所写那样,毗邻荷塘,虽不在夏日,看不到荷塘月色,但今夜月光皎洁,水波微兴亦颇为赏心悦目。
  进入宫中,一众贵宾早已落座等候,妘挽不慌不忙,先上前拜见宫中主位,向贤夫人问安,贤夫人道,“公主不必多礼,今日在坐皆为太子至亲之人,不必过于拘谨。”待妘挽落座后,贤夫人又道,“虞国夫人不喜喧闹,不过你们既然已经见过,她今日不来倒也无妨,起宴吧。”话音刚落,便有一众宫娥鱼贯而入,逐一布菜。这位贤夫人果然同传言中的一样,克己复礼,谨守本分,倒是几位侯夫人看着妘挽,小声私语起来,妘挽只管端坐微笑以待。可别小瞧这些侯府夫人,他们是王亲,不住王宫,却可以请旨随意出入,宫外大多消息都是靠她们带进来的,可谓名副其实的“王室传声筒”。美馔已布齐,酒过三巡后,贤夫人领着妘挽逐一敬酒,顺便让妘挽认识一下,后宫妇人虽不似前朝官员净说些敞亮话,但也都是些奉承的溢美之词。
  惠阳城西的一间屋舍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聚精会神地帮一位老汉推拿,老者双手顺着老汉的背部经络往下揉捏,行至腰部时,老者聚力一按,只听啪得一声轻响,原本错位的骨头复位了,之后老者拿了一副膏药敷在了老汉的腰间,“老哥啊,以后干活儿时,可要小心,年龄大了骨头脆,经常错位会留下病根的。”“哎,不行啊钟老弟,家里农活儿多,我不干,就干不完了。”老汉伸了伸筋骨,起身道,“这几天要多注意,多休息啊。”老者还是不忘多叮嘱道。老汉摸了摸身上,摸出几块铜板来,“这回你可一定要收下啊。”说着就把钱往老者手里塞,老者见状忙伸手回绝,“老哥哥,这你就可见外了,我跟你能要钱吗,还是留着给小孙子买糖吃吧。”“额…额…那就谢谢了。”老汉也没再让,收了钱便离开了。
  老汉刚走,一个小姑娘便背着一大捆柴火进门了,有些吃力地卸下柴火后道,“爷爷,柴火我背回来了,厨房缸里的水我也挑满了,这几日我帮隔壁的五婶缝衣服,她给了我五个铜板,再加上之前攒的那些,明天就可以买大米和药材了……”“嗯哼,莹儿,过来过来,爷爷有个好东西给你。”老者打断女孩儿,故作神秘道,等女孩儿走近,老者一把将手中的东西塞到女孩儿的手中,女孩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吊钱,女孩儿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后,高兴地蹦了起来,“爷爷,爷爷,你真厉害。”“那是当然,你爷爷我的手艺可是从不含糊的,今天给李府老爷正骨,人家一高兴,出手就是一吊钱,有钱人吗,就是阔绰。”老者顿了顿,又道,“今天晚上没有宵禁,可热闹了,你平日里啊,总是忙里忙外的,今天咱们也挣钱了,要不出去逛逛,给你买个新衣服什么的。”
  女孩儿看着手里的钱,是那个快二百斤的李老爷吗?爷爷定是费了不少心力吧,想到这儿,女孩儿心中不免有些酸楚,“爷爷…从我们这儿到闹市,还有段距离,晚上夜路不好走,还是算了吧。对了爷爷,前些日子我淹的笋菜,今日应该可以吃了,那日江叔送的两条鱼,咱们吃了一条,还有一条我照着土法淹焙,今日当做庆祝,也一同拿来吃了……”女孩儿说着便进屋张罗起来,看着孙女儿瘦小又懂事的背影,老者既心酸又欣慰,“爷爷,我在鸡窝旁的树下埋了两坛老酒,您记得拿一坛出来……”听到从屋内传来的话语,老者忙应道,“好咧。”等爷孙儿两张罗好酒菜,正好看到腾空升起的烟花,璀璨夺目,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照亮了爷孙儿的小草屋,女孩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美丽的烟花,默默地在心底许下两个愿望,一是希望爷爷身体康健,二是希望…能见到那个小时候陪自己玩耍的小哥哥。
  夕颜宫中一同往日的清净,虽然偶尔能听见烟花和丝竹之声,但并不影响虞国夫人的清修,可今日虞国夫人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一旁的陶姑姑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陶姑,你说凛儿…会喜欢这位公主吗?”陶姑姑笑道,“原来姑娘是在担心太子啊,这个吗…奴婢可说不好,毕竟感情这种事…还是要你情我愿的。”虞国夫人怔怔地说,“其实以凛儿的性格,我倒希望他不喜欢公主的好,这位公主…是个好姑娘,若凛儿不喜欢她,还能以客之礼待她;若真是喜欢上了她,于他,或是于公主而言,都未必会是一件好事。”说完,便继续跪在佛像前诵经,不再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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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婚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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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完了洗尘宴,接下来便是十日后太子大婚的重头戏了,虽然年节前,炎国各部、司、署已经开始准备,但作为两国联姻的这样千载难逢的大事,半点都马虎不得。行宫中,妘挽此时心里盘算的是另一件事,碍于礼节的缘故,她无法见到太子,在不了解东宫内的状况就直接嫁过去,总感到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她打算以布置婚房和婚后局所为由,派遣几名侍女进入东宫,因为东宫中人还未见过她,所以扮做侍女混入东宫即可。打定主意后,妘挽便派人入宫请旨,得到贤夫人的应允后,翌日一早,便由宫中姑姑前来带着辛禾及四名侍女,前往东宫。
  坐上随行的马车,在东宫宫门口经过仔细的盘查后,扮做侍女的妘挽顺利地进入了太子的东宫,她走在最后面,尽量压低身子,不让人注意到自己,领头的姑姑姓周,在东宫中管理内房事务,为人稳重和善,一路上向辛禾交代着东宫各院落的布局和一应规矩,太子居住在畅春阁,位于东宫的中心,是东宫重地,婢女和侍从不得轻易靠近。畅春阁的东面,与其临近的便是太子妃的居所月漓阁,而太子的几位孺人则住在西面的几所宅院里。
  妘挽耳朵听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周围,青砖红瓦,亭台楼阁,这东宫建得规整且颇有气势。周姑姑领着辛禾一群人沿着回廊走着,准备去往月漓阁。前往月漓阁需要经过一个小花园,在这个必经的花园中,一位身穿藕荷色罗裙的妇人正在园子亭中,专心致志地临摹一副画作,此人正是凝承微,只见她玉肤纤手,神采飞扬,时而含笑,时而蹙眉,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格外柔和,在周围绿树的映衬像一幅岁月静好的画卷。
  妘挽一行人行至花园,周姑姑上前一步请安并说明来意,其余众人屈身拜见,“既是公主的意思,理应遵从,那就有劳周姑姑了。”原本低头跪着的妘挽,闻声,心中一颤,此声很是熟悉,忍不住抬眼瞧去,这一瞧竟呆住了,甜儿…竟是甜儿…,妘挽不会看错,她不会忘记那个愿意替她留下葬身火海的忠仆,那恍如昨日的生死一别,本以为此生不复相见,却没想到竟在炎国的东宫此般境遇下重逢,妘挽紧握双手,强忍心中起伏的情绪,要忍住,如今活着的是东夷公主,而不是昔日的骊华,况且…况且曾经黎国的宫婢如今…竟成了炎国太子的妾室,个中原委不明,万不可冒然动作,正在妘挽内心挣扎之时,另一个声音的响起,好像一击重拳,彻底击垮了她的心防,“凝儿,真是好雅兴啊,让本宫看看,你近日可有进益啊。”“凝儿,见过太子殿下。”
  如果你曾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就会记住他的一切,哪怕是他短暂的声音,他生气的表情,他对你说过的为数不多的言语,因为那是你午夜梦回时心中恋恋不舍的回忆。妘挽微微抬头,果然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一如既往的俊逸洒脱,一如既往的桀骜不驯,只见他倚在美人身旁,看着美人勾勒,不时指点几下,眼见美人疑惑蹙眉,便亲自扶上美人玉手代为描绘,两人时不时相视一笑,情意绵绵。
  第一次在京口的茶寮遇见他时,因为误会,她对他当众羞辱,还拨开了他的面纱,那时他…眼中全然是厌恶之情。原来他便是炎国太子,轩辕凤凛,那趟黎国之行,应是大战前的准备吧,可惜那时的她太傻,看不懂时局,幻想着黎国的和平长长久久,熟不知四周早已豺狼环视,黎国一战他大胜而归,以她亲人的尸骨为梯登上了太子的宝座,可笑她居然痴心错付,可笑她还曾抱有希望……
  尘封的记忆在妘挽脑中不断翻滚,开心的、美好的、悲伤的、愤恨的画面一幕幕一重重出现又消失,反复地撕扯着、啃噬着妘挽的理智,指甲已经深深陷进肉中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疼痛。凝承微身边的侍女怜儿朝周姑姑打了个手势,周姑姑会意,正准备领着众人悄悄退下,妘挽在旁人的提醒下踉跄地站起身来。猛然间,妘挽感觉自己渐渐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天旋地转,刹的一黑,竟昏了过去,早已察觉妘挽不对劲儿的辛禾,及时扶住了她。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何事啊?”虽然太子并未抬头,依旧俯首作画,但冷峻的声音已经显示了他的不悦,周姑姑正欲开口,辛禾抢先道,“启禀太子,我等是东夷公主的侍婢,今日前来府内帮忙,可能…是近日里忙了些,身子有些吃不消,还望太子见谅。”“那就退下吧。”太子依旧没有抬眼。得令后,辛禾便急忙带着妘挽退出东宫,往行宫赶去。
  回到行宫,辛禾急忙将妘挽带入房中,同时吩咐请随行的医师,还是陆暮笙想得周到,此去炎国路途遥远,有医师随行以备不测。医师闻声赶来,一切脉,妘挽气血翻涌,乃急火攻心之兆,立即给妘挽服下一枚药丸,然后按穴行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妘挽猛然起身吐出一口恶血,气息才渐渐恢复平稳。医师拭汗后道,亏得医治及时,现已无大碍,不过还需要吃几服药静养几日,好在距离大婚还有几日,应不误事。临走时,辛禾交待医师,若如有人问起,只道给公主请平安脉即可,医师言,明白,临行前陆公子亦有交待。
  屋内,妘挽昏昏沉沉地睡着,丹夏将辛禾拉至一旁道,“今日发生何事,为何公主会晕倒?”辛禾也是不解道,“今日之事我也很奇怪,刚到东宫的时候,公主还好好的,我们行事颇为小心,未与他人交谈,也未进其他食物,公主是在遇见太子和那个凝承微后晕倒的。”“那就怪了,公主向来沉稳,若无遇大事,怎会如此,好在此次有惊无险,看来只能等公主醒来后再作打算了。”丹夏道。辛禾低头不语,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是夜,倚雪苑中,凝霜斜倚在榻上一边吃着进贡的鲜果,一边听着周姑姑汇报今日东宫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为了更好地了解和安排东宫内的诸多事务,凝霜每晚都要抽出时间听周姑姑的禀报。今日听完了周姑姑的禀报,凝霜问道,“那个今日晕倒的东夷侍婢,如何了?”周姑姑思索了片刻道,“回承微的话,额,应该是无碍的,也没听行宫那边说什么。”凝霜听后不语,身旁的侍婢伶儿道,“承微这招儿高明,时机也安排的巧妙,让她们看见该看见的,回去也好给她们的主子禀告。”凝霜笑而不语。
  周姑姑见无事,正要告退,“周姑姑,那个叫兰儿的小丫头处理地怎么样了?”凝霜平淡的一问,却像一道惊雷一般吓得周姑姑跪下答道,“回…承微的话,那个…兰儿…,我…已经打发到下面庄子里去了……可她最近频频…呕吐…奴才想着…会不会是……”周姑姑微微抬起头,试探地看向凝霜,只见凝霜同样面带笑意地看着她,柔声道,“周姑姑,你见识多,你到是说说她是怎么了啊?”虽然凝霜此时笑着,可周姑姑却只觉得心中发毛,只见她一咬牙道,“奴才想着…她应该是吃坏了肚子…,应该吃些药…就好了。”凝霜笑道,“如此,就有劳周姑姑了。一个贱丫头罢了,趁着殿下酒醉,爬上玉榻承欢,对她而言已是天恩,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既然…有了病,就要医治,可有些时候好不好的了,也待看天命不是…”周姑姑听后,恭敬地一拜道,“奴才明白了。”说完,便退下了。看着周姑姑离去的背影,凝霜对身边的伶儿说道,“今后,要管好那些狐媚蹄子,殿下的床榻可不是谁都能上的。”“是,奴婢遵命。”怜儿答道。
  昏暗的宫阙中,妘挽独自的走着,突然周遭燃起大火,妘挽下意识的闪躲,却在火中听到了甜儿的呼救声,妘挽不顾一切的冲进火中,扶起倒地的甜儿道,“姐姐,好姐姐,我们一起走,这次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谁知她们刚起身,轩辕凤凛手持长枪,身骑黑马喊道,“看你们往哪里逃。”“是你?”妘挽惊呼,可还未等她反应,轩辕凤凛已飞身而来,掳了身旁的甜儿,就向远处奔去。“公主……”徒留甜儿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妘挽刚想去追,却赫然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鲜血不住地往外冒,她惊恐万份,可还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颓然倒下,同时,大喊着“不要”的妘挽也从一天一夜的昏睡中醒了过来,看见自己仍是在行宫之中,才明白刚刚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
  在门口守着的丹夏和辛禾听到屋内有动静,便即可入内,看到醒来的公主,心中大喜,辛禾问道,“公主可有哪里觉得不适吗?”妘挽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无力罢了。”丹夏笑道,“那就好,小厨房里早就备好了公主喜欢的玉桂羹,奴婢这就去端来。”说完就兴奋的去了。辛禾慢慢地扶公主起身,行至梳妆台前坐下,当妘挽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一下子怔住了,原本早已适应的面貌,今日看起来却格外的不真实。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柔软但却冰冷,原本以为成为妘挽,她就可以重生,可再见故人,她的心还是会酸、会痛,可如今看来改头换面的又何止自己一人,只是她太过于矫情,固执地死守过往的执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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