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殇录——珥东【完结】
时间:2024-05-08 17:15:10

  可又行了几里,比起天气,道路的通行状况更让人担忧,湘南地界本来就是多河道,大水一过,原有的桥梁坍塌,如今河道上多是砂石和木桩堆积而成的临时通道,容易凹陷且有些地方狭窄到仅容一辆马车可过。不停歇的雨,将原本崎岖的路变得湿滑且泥泞,妘挽她们现下所经之地便是如此,许是受了前方路过车马的冲击,加上本身不稳固,妘挽面前的马车,刚行至木桥中间,桥下的石块突然滑落,导致木桥猛地一斜,一个轮辙竟悬在了空中,幸得驾车的马夫控制有方,要不早就连人带马翻下了桥去,妘挽见状,立马招呼人前去帮忙,好在是有惊无险。
  酉时一刻,大家终于平安地到达驿所,好在东宫提前有过交代,妘挽和丹夏还能有间独立的住处,不过看情况也是临时拼凑出来的,看见床的妘挽二话不说,一头就倒了下去,依稀间看见丹夏正要拿起她们黏上了四寸厚泥浆的足履去外面清洗,妘挽眯着眼道,“不用麻烦了,就晾在一旁,等泥干刮掉便可了。”丹夏一时间愣在原地,张了嘴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出声,把足履晾在一旁后,便也躺下休息了。雨水不停地拍打屋檐上的泥瓦,发出密集清脆的响声,看着已经睡熟了的妘挽,丹夏也进入了梦乡。
  太子和太子妃不在,东宫里倒是一派祥和的气息。剪秋苑中,丽孺人邀了凝承微和乐孺人前来听曲,听着台上动人婉转的曲调,喝着清香甘甜的茶水,丽孺人悠悠地开口道,“我有时…倒是真的搞不懂太子妃,放着安逸闲适的日子不过,非要千里迢迢去拜什么“菩萨”,当真是自己找罪受啊!”乐孺人咳了两声,示意她不要乱说话,丽孺人撇了她一眼,看向凝霜道,“还是妹妹最沉得住气。”凝霜喝了一口茶,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专心地听起戏来。
  惠阳城外,一处偏僻破败的庵堂内,一片漆黑中随风而动的篝火显得有些诡异,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女子在篝火旁席地而坐,手持一根树枝不停地摆弄着火堆,像是在等什么人,果然不多时,门外有了响动,一辆马车不期而至,从马车上下来一主一仆,女仆始终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旁,主人身穿银色披风,宽大的兜帽将她的面容遮盖的十分严实,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华丽的外衣,优雅的举止无不透露着贵气。“属下参见主子。”黑衣女子向来人跪拜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今就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你懂我的意思吗?”来人温声细语,却听不出丝毫感情,黑衣女子道,“请主子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说完黑衣女人便像风一样消失在黑夜之中,连带熄灭的还有那黑暗里唯一的一束火光。
  一大早,便有兵士来叫早,简单用了些姜汤和面饼,大家便开始继续赶路,离泸溪郡大概还要两天的路程。这两天中,雨一直没有停歇,时大时小,老天仿佛是受了委屈的姑娘,眼泪止不住地倾泻而下。每每停下歇脚之时,都会有专门的兵士检查马车上的布帛是否还严实,也会有医师询问大家的情况,并给大家服用汤药,大概因为很多人都不习惯南边的阴雨潮湿,他们有的人身上起了疹子,有的人脚趾被水泡得发白发胀,疼痒难当,可即便如此,也未有人叫苦叫累,因为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相比,他们所受的不过是些皮毛罢了。
  一路上,与他们相向而行的是一群面如死灰、衣难蔽体的灾民,他们都低着头,无力地向前挪动着脚步,只有孩子们时不时好奇地抬起头,看看身边路过的车马,于他们而言,未来的路在哪儿他们并不知晓,可曾经的家…是再也回不去了。大家虽然对他们很是怜悯,但都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大家都知道,真正的“主战场”还未到达。妘挽身后的一个小随从不时地向灾民群里抛面饼,虽然大家也有这么做的,但都没他抛得勤,看他的样子不过十三、四岁,应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景象。
  果然到了午时,大家都在用些吃食,只有他靠在树下闭目养神,妘挽笑了笑,走到他身旁坐下道,“每早都会有司膳为大家分发一日的口粮,看你刚刚抛得那么起劲儿,定是散尽了今日之食,怎么样,现在是不是饿了,需不需要我分你点?”那小随从侧过身,并未搭理妘挽,可他的肚子却是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妘挽自然是听见了,二话没说就把她手中的面饼掰下一半递了过去,这次小随从倒是没推脱,拿着饼狼吞虎咽起来。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妘挽问道,被叫做小弟弟,小随从倒是有些不乐意道,“我才不小呢,我已经…已经十四岁了。”小孩子就是这样,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被当做孩子。小随从看着妘挽一直盯着自己,感觉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我在家里排行老幺,你…就叫我幺弟好了。”得到答案的妘挽笑道,“噢…原来是幺弟啊,还说不是小弟弟。”“你…”未等幺弟反驳,妘挽起身道,“我叫云十四,你可以唤我云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言语一声啊。”
  之后妘挽也果然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幺弟,不仅主动给他分吃食,还将自己特制的香囊送给他了一个,“可别小看这个香囊,驱虫避湿可是有奇效的,看你背上泛红的一片,可别再挠了,破了皮可就要留疤了,瞧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可就讨不到小媳妇了。”“什么小媳妇……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我就不理你了。”看着羞红了脸的幺弟,妘挽也不再打趣他,转移了话题,“可惜啊,这个香囊做起来有些麻烦,出发前我也就只做了几个。”幺弟看着手里精巧的香囊,闻起来有股清香透凉的味道。
  次日傍晚,队伍终于到了泸溪郡。郡丞府内,太子和一众属官正在商讨下一步的计划,泸溪郡郡丞道,“殿下,泸溪郡再往南行十五里便是此时本郡灾情最为严重的怀化县和洪江县,因为洪水还未彻底消退,所以大队人马很难再继续南下。”凤凛道,“河工令何在?”
  河工令应声道,“启禀太子,怀化、洪江两县毗邻沅江水系一脉,可挖通下游河道,将洪水引至澜江,如此可解两县水患。”凤凛道,“拿河道图来,嗯…向西引至澜江,会经锦屏郡,可行,需要多少人手多少时日?”河工令道,“根据当前的施工进展,若殿下给下臣三百壮丁,下臣可在五日内完工。”“好,本宫允你,长史何在?本宫命你明日巳时前,备好三百人马供河工令驱使,这三百人要登记入册,工饷三倍。”“是,属下领命。”一个属官领命退下。
  凤凛又道,“即可拿本宫手谕告知锦屏郡郡丞,五日后澜江会有洪水舒泄,让郡丞提前对周边农户妥善安置。”“是,属下领命。”一旁执笔的东宫侍官将草拟好的手谕呈于太子过目,得太子首肯后,由另一个东宫侍官在王召的注视下盖上东宫的宫印,再呈于太子过目后,便由王召将手谕交于传令使,得了诏令的传令使自是片刻不敢耽误,当下就动身前往锦屏郡。这名传令使前脚出门,下一名传令使便进屋随时等候差遣。
  凤凛又问道,“扶安所的位置你们可定好了?”几名官员相视了一眼,由郡丞开口道,“启禀殿下,我等商议后,觉得溆浦这个地方尚可,此地地势高,未受水灾波及,且其东有一大片竹林,建屋搭棚可就地取材,免了来往运输的耗时…”凤凛道,“现下那里可有什么落脚的地方?”郡丞道,“倒是有几处大户人家修建的别院…”凤凛道,“特殊时期,官府征用,着令随行而来的医官、膳官等明日便前往溆浦。”凤凛安排部署好诸多事务后,已过亥时,众位属官都已退下,独留郡丞一人还在屋里等待太子的吩咐。
  凤凛有些疲累地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喝了口王召刚泡好的热茶道,“若本宫记得不错,闫郡丞来这泸溪郡大概有两年了吧。”闫郡丞笑道,“殿下说的是,再过几个月就满两年了。”
  “闫郡丞心思细腻,遇事沉着,本宫下达的好几道政令都处理得当,闫郡丞未来…可是大有可为的。”闫郡丞一听,立马下跪道,“谢殿下谬赞,都是殿下指挥有方,臣不敢居功…”
  凤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闫郡丞笑道,“可…有一件事,本宫有些不甚满意。”闫郡丞一听,刚刚还喜上眉梢的脸,刷得一下子白了,眼神闪烁,心里盘算着太子所指到底是何事,“泸溪郡盛产玉石,虽然今年遭了灾,但那几处别院对于那些乡绅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罢了,闫郡丞不是打算就拿这些给本宫交差吧?”
  闫郡丞听后,轻舒了一口气,道,“殿下放心,臣已经与他们商量过了,除了那些别院,他们的家丁、奴仆、药材、粮草、布帛早已备好,属下均已登记造册,明日呈请殿下过目,他们还说除了无偿提供上述的物资、人力外,还筹集了这个数的钱帛,以做赈灾之用。”说着,闫郡丞向凤凛伸出了五根手指头。凤凛看着闫郡丞的五根手指头哼笑了几下,闫郡丞眼见太子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笑。
  不久前,太子一行刚到达芙蓉郡,郡丞就代表乡绅献上了十万贯的钱帛,泸溪郡比芙蓉郡富裕很多,却只筹到了五万,着实少了些,看来这位闫郡丞与那些乡绅关系不错,平日里定是拿了人家不少好处,不过这样也好,人有弱点,才好掌控。凤凛并不着急,乡绅狡诈,他刚到此地,当务之急是要稳定人心,等一切安定下来,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人将钱粮双手奉上。
  凤凛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闫郡丞退下。王召亲自将闫郡丞送出屋外,正欲离开的闫郡丞向王召拱手道,“侍官跟随殿下多年,自是清楚殿下喜好,臣看殿下连日奔波,有些疲累,臣那儿新得了几名温柔贴心的侍婢,不知……”王召自是明白他的话外之意,笑道,“赈灾事关重大,殿下自然是劳累了许多。”闫郡丞是聪明人,立马会意,话锋一转道,“侍官说的是,赈灾确实刻不容缓话,殿下交代的事,臣马上去办,还望侍官在殿下面前替在下…多多美言。”说着便向王召手里塞了一个沉沉的布袋,王召笑了笑,顺势将其装进了衣袖中,拜别了闫郡丞。
  进了屋,凤凛仍在看奏报,王召见状安静地立在一旁,不一会儿,桀在门外求见,得到太子应允后,桀进屋站在太子桌案前,听候太子的吩咐,凤凛并未抬头道,“这一路上可还安稳?”桀道,“禀太子,目前还算平静。”凤凛冷笑道,“这是个难得机会,他们是不会放过的。对了…太子妃那里你也要留心,虽然她不是明着出来,但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的。”“是,属下遵命。”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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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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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妘挽所在的队伍便向溆浦出发了,不过五六里的路程,午时之前便可达到。这几日的雨水少了很多,多是晚上下,白天的时候还能见到些许久违的日光,大家的心情也都轻松了不少,“咱们此去的地方可是不得了,那都是泸溪郡里数得上的大户建的,若不是上头施压,他们才不舍得拿出来让咱们用呢。我可听说…那里放了有不少宝贝,哥几个你们说,咱们此去能捡个漏不?”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名叫牛五,是当地的差役。
  “你啊,倒是会白日做梦,你说的那些宝贝啊,半月前就已经搬空了,咱们现在过去估计只剩一地鸡毛了。”说话的是另一个差役,名叫耿原,
  “老耿说的没错,那些大户平日里吝啬的很,怎会便宜了咱们这些外人。我昨日听邱家的车夫说了,他们凑了五万贯钱要给上头做善款。”一旁叫叶三的差役说道。
  “才五万贯,真是够小气的。”牛五大声吼道,耿原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声点。”牛五赶紧会意地点点头,
  叶三同样有些不忿道,“确实少了点,以他们平日里的营生,拿出二十万贯也不为过。”耿原冷笑道,“就这…还是冲着东宫太子的面子才出的,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年是个什么光景,只求他们别太过分就好。”
  叶三看向耿原道,“你说东宫那边…会买他们的账吗?”耿原摇了摇头道,“难说,毕竟他们在惠阳城也能有说得上话的人…”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耿原话道一半陡然截住,叶三看了周围道,“没事,没事,咱们带的这些人都是医师和厨子,传不到上面的。”
  牛五、耿原和叶三都是当地差役,三人总是同进同出,从妘挽她们刚到泸溪郡,便是他们不辞辛劳地帮忙安置,虽然无权无势,但都是善良实在的好人。他们说的话,妘挽一直在听,觉得倒是有些意思,不过她一点都不为太子担心,这天下谁也没他的心眼儿多。
  到了溆浦,四座颇有气势的别院映入了眼帘,里面除了没有所谓的奇珍异宝,其他的锅碗瓢勺倒也齐全,经过商议,大家决定将一座最小的留给大家居住,其余的三座用以收治伤患,好在这些别院离得不远,所以来往还算方便。规划好后,首先就要把带来的药材、粮食等物品卸下来放入仓库,妘挽当然不能另外,挽起袖子,就上前扛粮袋。
  两袋粮看着不沉,可刚上妘挽的身,妘挽的腿就不住哆嗦起来,丹夏要来帮忙,可看着丹夏身上同样的两袋粮,妘挽只道不要管她,丹夏无法只得先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自己身旁而过,妘挽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正当她要倒地时,忽觉背上猛地一轻,抬头便看到高大的牛五道,“就你这儿小身板儿,可别在逞强了,去后面背药材吧。”说着将两袋粮轻松扛在身上,不等妘挽道谢,便潇洒地走了。妘挽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清楚了自己几斤几两,就往后面背药材去了。
  规整好了物资和住所,剩下便是改造别院的房间布局了,别院虽然房间众多宽大,但并不适合收治大量的伤患,最好能将房间分成小的隔间,这样便于医师诊治和病人休息,但随行众人都不擅长与泥瓦、木头打交道,他们只能寻找外援。妘挽想了想,便向耿原问道,“耿大哥,城里可有泥瓦匠人和木工匠人,可否请他们前来相助?”耿原道,“有到是有,虽然眼下情况特殊,可…如今…大家生计艰难,他们也要养妻儿子女,这工钱分文不收……怕是很难。”
  一旁众人一听也犯了难,银钱是由专人管理,每一笔要经过很多道审批才得以支用,若是现在向上请示,怕是来不及了,毕竟五日之后他们就要开始接收伤患了,妘挽又问道,“他们一日多少工钱?”耿原想了想道,“至少要……十五钱一天。”妘挽在心中默算了一下道,“我给他们一天二十钱,这是定钱,你只管让他们安心干活儿就是。”说着便递给了耿原一个沉沉的布袋,“这是…?”耿原有些疑惑,妘挽笑道,“耿大哥放心,小弟在外还有些营生,既要来赈灾,自然要尽一份儿自己的心意,这都是我自个儿的钱,你拿去便是。”耿原颠了颠手中的布袋,问道,“敢问兄台如何称呼?”妘挽道,“我姓云,在家排行十四,唤我云十四即可。”耿原拱手道,“多谢云兄弟信任,耿某这就进城,定当全力为之。”说完便带着钱进城而去。
  耿原说道做到,未到申时,便带着十几个匠人而来,于是大家便开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丈量、绘草图、选材、断木、轧结成型,工匠们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很快就用竹子制成的屏障将一间大屋隔成了五间方正的小屋,同时将院中的凉亭周围也用竹屏围起,也可供两人使用。妘挽也没闲着,她见院中花园较多,便叫上几个人,将花草尽数移到别院外,土地则推平覆泥,这样这一来花园亦可搭建五到六个竹棚,因为大家都不知道面对的伤患到底有多少,所以只能物尽其用,尽力为之。
  三日后在大家的努力下,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众人心中紧绷的弦儿也略略松了些。是夜,泡在木桶里的妘挽和丹夏都久久无语,她们都在静静享受着难得的安逸时光,热气萦绕,心静释然,良久,妘挽道,“你从哪里找来的木桶啊?”丹夏道,“既是大户人家的别院,这些东西定是必备的,所以奴婢就留意了下,从小厮的手中截下两个,不过可惜只能借用一晚,明日就要还回去…煮药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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