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声响起,一条红色的鞭子从空中落下,眼看就要狠狠地落在小个子的背上,他却猛然跪地翻了个跟头,而后像只兔子一般蹿进了小巷旁边的一处荒废的宅院里。
这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坍塌的院墙上还爬满了爬山虎,傅瑜顾不得许多,驱马上前,马儿却因载着两个人而跳不起来,他就势左脚点在废弃的院墙上,右腿一屈,而后两只脚都已稳稳的落在了墙上,随后一个跳跃,已是从不高的矮墙上跳下,行到荒废的院子中,右手马鞭一扬,在那小个子灰衣人的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啊!”小个子惨叫一声,身形却仍旧朝着院中房屋跑去。
“站住!”傅瑜大喝一声,一鞭子抽在他的腿上,这才叫小个子顿时跪倒在地,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傅瑜三两步上前,一脚踩在小个子的胸口,用马鞭指着他,方才看清这小个子的模样,他脑袋又小又尖,眼睛像老鼠那样又小又圆,透着一股机灵劲,下巴上还留了两撇胡须,整个人的脸色已是有些发红了。
傅瑜刚要问话,这小个子就拱手道:“不知郎君是哪条道上的,今日找我赵甲又有何事?”
傅瑜眉毛一凝,恶声恶气的道:“你说呢?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专做那等采生折割的勾当,也不怕半夜里鬼敲门!我找你又能有何事,快与我去见官!”
听到采生折割,赵甲眸光闪烁,面上已是有些发白,随之听闻要送他去见官,却是浅淡的眉毛一扬,尖声道:“看来郎君是个新来的江湖人,不懂得这永安城里的规矩。”
他说着,这废弃的院落的前门突然被人踹开,蜂拥而入的来了一伙人,足足有十二三个,个个都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却个个都是身型壮硕的大汉,傅瑜一眼就看出这来的十多号人与眼前的赵甲同属一个阵营。
来的人有些多,傅瑜虽然有些武艺在身,此时见着这十多号彪形大汉将自己团团围住,一时也有些发憷,心里止不住的后悔,只叹自己今日太早叫那七个府丁回府,不然今日定能将这伙人全抓起来。
虽然心里头已有些发憷,但在安国公府中长大,比这更威风唬人的场面傅瑜见的不要太多,因此他面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害怕之意,他只是又看了眼脚下的赵甲,道:“你方才说的规矩,是什么规矩?”
赵甲冷笑道:“先让我的兄弟们教教你规矩!这道上的生意,岂是你这样的愣头青能搅黄的?”
他说着,那十多个彪形大汉已是哈哈大笑着,或从怀中掏出匕.首,或从腰间拿出大刀,或是赤脚空拳,看得出来他们并非是从一个地方来的,此时却都听从那赵甲的吩咐围向了傅瑜。
傅瑜眉头一皱,右手握紧鞭柄,而后横着甩出去,直直地落在一人的胸.前,他这一击可谓用了全力,顿时将这大汉抽着倒退数步,猛然倒地,众人一瞧,却见他胸.前被抽得血肉模糊,整个人只能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瞧着倒像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这一鞭子来的太过迅猛,霎时间唬住了不少人,傅瑜手执马鞭而立,有鲜红的血顺着鲜红的马鞭上倒立的铁刺落下,在他身前的黄土地上落了一个血点。
傅瑜整个人还是傲然挺立,他眉心紧凝,双唇紧抿着,一双眸子慢慢的扫过众人,看起来倒还真有一股江湖大侠的风范,但其实没人知晓他右手虎口已有些发麻,心下已然暗暗着急。依着他的身手,再加上这条算得上凶恶之物的红马鞭,摆平七八个大汉已是极限,如何能从这十二三个带着武器的大汉中冲出去?
傅瑜冷声道:“永安的规矩?你们既然要教人这永安城的规矩,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如今之计,也唯有以身份压人。方才傅瑜说到送他们去见官却不见这伙人如何的惧怕,反倒有些不以为然,他便知晓这伙人要么是亡命之徒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么就是上头有人,此时搬出自己的身份,只希望这群所谓的道上混的大汉还能顾忌一下安国公府的权势,不敢对他如何。
赵甲已是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眯着眼站在傅瑜三步远的地方,眯着眼睛看着傅瑜没有说话,他身旁的一人尖声问:“你的身份?不知道郎君是哪位老板手下的,大家伙也都是讨碗饭吃,若能不打最好了——”
“放屁!”赵甲厉声喝道,“你奶奶的!这小子分明是个愣头青,哪个老板手下的也不是,他就是个来砸场子的!”
赵甲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又是被身上的伤痛得吸了一口冷气,他正要再说什么,却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抱歉,几位,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们就在皇城脚下这么动刀,不大好吧?”
傅瑜闻言一愣,循声望去,却见一身白衣的梁行知正扶着矮墙穿行过来,他脸色有些苍白,但一双眸子灿若星光,整个人如青松玉柏,丰神俊朗,让人忍不住听他的话。
赵甲眯着眼道:“你与这人是一伙的。”
傅瑜立刻道:“这人就是个路过的,小爷我不认识他!”
梁行知笑笑,笑声清脆,他笑完后摇了摇头,道:“你们就算不认识这位郎君,也应当认识我。不过认不认识倒在其次,我方才听我这小兄弟说,你们做的是采生止割的勾当,而且还混成了一条道?”
他慢慢的说着,声音已有些冷然。
赵甲冷声道:“又是一个来送死的,别担心,这小子看着文弱,就会扯嘴皮子,直接上!”他说着,又指着傅瑜道:“这家伙看着猛,可他打不过我们,所有人一起上!”
赵甲说完,他手底下的人已是拿着刀冲了过来。傅瑜冷眼一瞧,只暗恨这赵甲倒是个很机灵的人,只能抽着鞭子左右躲避着,想往梁行知的方向赶去。
梁行知这人毕竟是新科状元郎,确有文采,他可不能让这位朋友为了自己的鲁莽行事而受伤!
傅瑜心中憋了一股气,鞭子抽起来格外的顺畅,但到底只有一个人,终难敌过拿着刀的大汉们,他抽空看着梁行知,却见攻向他的人只一个瘦弱的拿着匕.首的汉子,他左闪右避的,一时半刻的倒也还算安全,毕竟几乎所有大汉都冲向了傅瑜这边。
连抽了七八鞭子,已经抽得四个人倒地哀嚎不止了,余下的众人身上也多多少少的带了点血,他们都忌惮的看着傅瑜不敢近身,但傅瑜此时的右臂也早已有些发麻,额头上也布满了细汗,他渐渐的想要靠近梁行知,却被众人发现了意图紧紧的围着,让他突破不出去。
傅瑜又抽了一鞭子,只听得一声惨叫,他弯身,一脚踹在身后的一个拿刀的人身上,险险避过了砍向他的大刀,却还是让身上的衣服被众人的刀划破了,随即一阵白烟洒下,一股怪异的味道袭来,傅瑜连忙扭头避过,却还是叫少许的白烟洒在了脸上,他定眼一瞧,却见赵甲阴狠的目光盯着他。
傅瑜心中暗叫不好,他憋着气又挥了两鞭子,渐觉双.腿似灌了铅似的,头也沉重的厉害,随后却是浑身有些软绵绵的了,他大喝一声,正要抽鞭子,却见一个白衣人影已是如一阵风似的越过众灰衣大汉,直直地靠近了他。
黑暗来临之前,傅瑜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梁行知竟然是会武的。
第50章 有罪
头颅里跟藏了个火炉似的,烫的傅瑜有些头晕脑胀, 周围有人说话的声音, 听着很是耳熟, 但他脑子昏昏沉沉的,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耳畔说话,身上热意弥漫,四肢软绵无力, 他迷迷糊糊的睁眼,就见着碧空如洗的一片蓝天。
脸上有一股凉意, 睫毛上似有水珠, 傅瑜觉得浑身不对劲。
一个人道:“郎君醒了, 泼水有用!”这人嗓音有些尖,就在他身后响起,他眨眼分辩了下, 才想起这是金圆的声音。
一个清朗如玉击石的声音道:“先回府,然后找大夫看看。”这是梁行知的声音。
“你们究竟是谁!知道我们上面——”又一个人吱吱唔唔的在不远处喊道, 声音有些发狠,倒像是赵甲的声音。
想到赵甲,傅瑜猛然惊醒,他想起自己中了赵甲的招,无意间把那白色烟雾一样的东西吸进了口鼻,所以这就是他此时脑袋昏昏沉沉、四肢绵软无力的原因。傅瑜努力地睁开眼, 想要撇过头看看如今的情况, 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似灌了水泥般, 怎么也挪不动,他动动唇,想要开口说话,却只是无意间的发出声音,随后一股困意袭来,头愈发的痛了起来,黑暗再次侵袭。
等到傅瑜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安国公府自己的房间的塌上了,此时已是次日下午,他躺的浑身发麻,肚内早已唱起了空城计,填饱了肚子,又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身上的力气才慢慢恢复过来,就连一直昏昏沉沉的大脑此时也清醒了过来。
金圆就在一旁伺候着,等到傅瑜收拾干净了一切,想起来这件事,才问道:“昨天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昨日被水泼醒后见到的一切,彼时赵甲等人已被制伏,但他实在不解金圆究竟是什么找到他们的,故而他问了出来。
金圆双眸闪烁了一下,对傅瑜行了个礼,方才道:“郎君昨日吩咐我去城南的城隍庙看看,我担心郎君一人待在那里恐有危险,故而没有按照郎君的要求去往城南城隍庙,而是……而是……”
傅瑜皱皱眉,道:“你回府搬了救兵?”
金圆低头认下,沉声道:“我没有听从郎君的嘱咐前往城南城隍庙……”
傅瑜叹了口气,他拍了拍金圆的肩膀,打断了他未尽的话,只道:“若非你来的够快,恐怕我和梁兄有性命之忧……此事……此事恐是我错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梁兄在那里的?”
金圆怔了一下,随后笑道:“我回府向大郎君禀明之后,大郎君遣人去朱少卿府上询问,随后朱焦就过来了,是他带着人前往那座荒院的。”
话音刚落,傅瑜就听见房外廊下传来一阵车轱辘撵过木板的声音,他透着敞开的纱窗向外望了一眼,果真见着一行人过来了,他道:“大哥过来了,这事等会儿再说。”
傅瑜起身,刚行至房门口,就听得傅瑾道:“方大夫还是先看看舍弟的情况吧。”
一个白发老翁应声从傅瑾身侧走了过来,对着傅瑜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房内的椅子,恭声道:“还请二郎君入屋让我诊脉。”
方大夫是昔年跟随傅骁南征北战的军医,他医术高明,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待在安国公府为府内上上下下的人治病,上次便是他治好了邢捕头的腿伤,傅瑜估摸着自己中了那不知名迷.药之后也是他治好的。
傅瑜依言走过去坐下,挽了袖子伸出手腕让方大夫把脉,又听从他的伸了伸舌.头让他瞧瞧,一番诊治下来,方大夫长长的松了口气,摸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我看郎君身体健壮,那‘三日倒’的后效已然清除了。”
傅瑜道:“那白色的药粉是‘三日倒’?可我不过睡了一日一.夜。”
方大夫笑道:“若是寻常人,睡个三日三夜也不会醒的,可我给郎君开过药,又兼之郎君龙精虎猛,所以这三日倒的效果并没有持续三日三夜。”
傅瑜随口应了,看着方大夫背着药箱告退,才看着傅瑾,脸上露出一丝惊奇来,他问:“大哥,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傅瑾穿着一身深色的蓝缎,面容有些冷峻,他放在双膝上白皙瘦长的手把.玩着一枚青色的玉佩,闻言挑了挑眉,他扭头看看傅瑜,慢慢开口,说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问:“你昨日让金圆去城南城隍庙?”
傅瑜一惊,有些不懂傅瑾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傅瑾又道:“你吩咐他的事他没有照办,反而是回了府向我禀明此事。”
傅瑜道:“是这样没错,可若不是梁兄和金圆,恐怕我如今早已——”
傅瑾空着的左手抚上轮椅一侧暗沉而又光滑的木,紧紧地握住了,他道:“金圆违抗了你的命令,是也不是?”
傅瑜一愣,有些不明,他回头看看傅瑾,却听得耳畔一声明显的“噗通”声响起,他立刻扭头,却见金圆已是跪倒在地,把头低低的埋在地上,有些胖的双肩颤颤发抖。
傅瑜皱眉,向傅瑾求情道:“大哥,金圆虽然这次违抗了我的命令,可他回府搬了救兵,这可是救了我的命啊!”
傅瑾突地一笑,白皙的面庞显得愈发苍白,他扭头看着傅瑜,沉声道:“金圆是你的人,他违抗了你的命令,须罚;他能察觉出你行为的不妥之处,须奖;但他回来却向我禀明而非向父亲禀明,须罚。这奖惩之事,你是他的主子,自然要由你来定夺。”
傅瑜无所谓的道:“大哥,金圆自幼和我一起长大,你又是我的亲大哥,你们两人断然不会害我,现在我们要注意的是那赵甲和小十的事情,怎么好端端的在这里谈论什么金圆的奖罚之事了?”
傅瑾又道:“乞丐的事情先不急,你先惩戒金圆。”
傅瑜开口想再辩论什么,却听得金圆朝着自己磕了一个头,口中直呼“二郎君”,声音中似有乞求之意,他深吸一口气,看看傅瑾,又看看跪倒在地的金圆,沉默了半晌才喃喃道:“有奖有罚,功过相抵了吧。”
“二罚一奖,怎可相抵。”傅瑾冷声道。
傅瑜遂道:“既如此,那就——罚他、他一个月的月银。”
傅瑾没说话了,似是应允了,金圆跪倒在地朝着傅瑜磕头,最终不住地说着“谢谢郎君”之类的话,傅瑜看着他束在灰色布巾里的发,想起昨日自己在外还让他与自己同桌而饮,今日他却是跪倒在自己的脚边磕头跪谢了,傅瑜心下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他摆摆手,只让金圆退下了。
金圆连忙起身,还没走出房门外,傅瑜就迫不及待地朝傅瑾问:“大哥,昨天你见到梁兄了?”他这急切的神情,倒像是迫切的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似的。
傅瑾点头称是,沉默了下,又道:“梁行知此人深不可测,也不知道他为何与你相交。”
傅瑜只笑道:“我和犬韬因一幅画与他相识,梁兄虽家贫,但他学识渊博、见识广泛,是个很有趣的人,上次我拿回来的那幅画便是梁兄所作。”
“我知道。”傅瑾沉声道,他抬头,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傅瑜,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却被外间一道声音打断了——
“孽子!还不跪下!”一声玄衣宽袍的傅瑾突然出现在廊外,他高大而又瘦削的身形遮盖了外间照进来的阳光,整个人背光而站,叫傅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虽然傅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单听他那薄怒的声音,早已知晓他此时必然是心中怒气冲冲,这才刚得知傅瑜醒过来便跑到东苑来兴致冲冲地问罪了。
见着傅骁,傅瑜总是有些胆颤的,但他此时倒是硬着头皮道:“我不认为自己有罪,在大街上碰见赵甲等人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要是错过这一次谁知道下一次再碰到他会是什么时候,这次刚好和梁兄把他们制服了,即便是朱然,也该给我道谢才是!”
傅瑜看到一向面色平静的傅瑾皱了皱眉,心下顿时大惊。
傅骁却是大跨步的走了进来,长袍的摆和宽大的衣袖在走动间发出细碎的声响,似带了风进来般,他沉声道:“你不认为自己有罪?”
傅瑜看见他裸.露在外的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显得有些狰狞。他的心沉了沉,但傅瑜想起傅骁二人让自己不管这件事时的态度,又想起那夜小十等人的遭遇,心下的怜悯和怒火,连带着那丝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反抗,让他整个人情不自禁地道:“我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