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微弱的淡橘光忽然在唐灵的床铺头亮起来,借着光白朵能看清楚路,她快速走几步上了床。
她抱着枕头半倚靠着床头,刚准备对唐灵说:谢谢,不用了。
就看见唐灵把手里的纸左右齐了齐,放在膝头,一手捏笔写着什么。
白朵很惊奇,虽说唐灵这段时间学习是比以前认真,上课没再睡觉了,有空还找她问问题。但是,搞学习搞到寝室里来,熄灯后还在学,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唐灵抬头看到白朵在盯着她发愣,一脸“你还是唐灵吗?”的震惊。
“这不是作业。”唐灵跟她说。
白朵跪在床铺上挪动过来,看着那张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问:“那这是日记吗?”
唐灵:“你家日记用信纸写?”
白朵噗噗地笑,“那这是什么?你要跟谁写信吗?”
唐灵摇头。
心说:不是给人写信,是给人写检讨。
白朵:“那你还有多少字啊?”
唐灵:“还有三分之二,多得很,我想今晚上写完…明天不星期五,还有考试,不给他,就错过了。”
给检讨才能说上话,到时候正好和他沟通一下,他们的想法。
白朵:“他?”
唐灵听到走廊口处有寝室阿姨的声音传过来,她马上关了手机的灯,侧倒下去,低声对白朵说:“没谁。你快睡吧。要是我光亮了,你就跟我说…”
白朵嗯了一声,看着对面的两人也调低手机的屏光,在被窝里偷着玩。
唐灵看着白朵黑暗中像小松鼠一样黝亮的眼睛,说:“放心,过了十二点还没写完,我就去厕所写。我也不喜欢惹人烦,尤其是她俩…”
白朵温声嘱咐:“那你早点睡啊…”
唐灵:“嗯。”
——
南城的雨总来得急势汹汹,黑沉的云被一遮过来,隐约紫电和雷鸣后,斗大的雨点子便从高空中重重地往下砸。
没几分钟,学校的走道和低洼处,教室走廊里都有了积水,混着灰尘和没扫干净的垃圾杂物,混浊发灰。
唐灵考完最后一门考试,从积水少些的实验楼楼梯,绕回到教室。
此时的七班,黑板上写了各科目的作业,教室里人出人进,背着书包的几个女生从她身边直接走出教室门。因为徐诗提前交代过,考完就可以走。
唐灵慢慢吞吞地收好东西,坐在座位上磨蹭了好一会,也没见刺铭回来。
她看着钟,一直到天黑下来,教室里快走空。她才突然想到,刺铭可能是直接走了,就没打算回教室带作业本,和试卷。
唐灵叹息一声,背着包站起来,迈步往门口去。
教室里还有班长还有另一个班干在讲台桌上捣鼓什么,她们看见唐灵要走,李艳红热情地嘱咐她:“你要走了?路上小心哈。”
唐灵扯出个微笑,用拿着伞的手冲她们挥了挥,“嗯,拜拜。”
距离放学规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整个教学楼里都很空,安静得好像只有雨的声音。
唐灵今天偏巧穿了一双白鞋子,楼里面虽然也有积水,但还不算深,她只有鞋帮子底沿弄湿了一点。
不过,外面的积水就不是开玩笑的了。她是南城人,这样的大雨,她经历过许多次。
她断定一会回家,白鞋肯定就变黑鞋了,还是湿了吧唧的脏水腌入味了的那种。
唐灵一边对自己鞋子的悲催命运犯牢骚,一边还在心里想跟刺铭的事。
走到教学楼的出口处,两根粗大得两人无法合抱的欧式大理石柱子把天花板撑起来。远处灰白色的天空被框出一个四方形的框。
他站在画框边缘的一角,靠着石柱子,和颓唐飘雨的迷蒙黄昏合成一副画。
唐灵有点紧张地走过去,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他。
没带伞,没背包,黑眼圈有点重,不过跟她的一比,应该还是唐灵的更胜一筹,毕竟她皮肤比他白一些,黑眼圈看着就更显眼。
唐灵走到台阶边,很慢很慢地抖开伞。雨帘密密重重就在她的身前,风飘过来带着几滴冰凉的雨溅到她的脸上。
她也在等,等自己放下架子去跟他说话,或者等刺铭先说话。
一秒,两秒,三秒…
她的手捏着薄荷绿的伞布,终于下了决心朝他侧过身。
他却先一步向她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也没看她,用冷硬的语气说:“我没带伞。”
唐灵:“…哦…那你跟我走?”
刺铭的咬肌微微地动了几下,牙齿在细微地磨。
他似乎是在为自己昨天放过狠话,而今天又这么主动地向她曲膝求和,在竭力地矛盾挣扎。
过了好一会,唐灵丝毫不急,看着他,听见他用喉咙哼出一个字,“嗯。”
唐灵抿唇几下,说:“其实…我帮你写好了检讨,我星期一给你吧。”
刺铭悠悠地扯眼皮,瞅了一眼她眼睛下面的黛青色,说:“你昨晚写的?”
他开玩笑一说,她还真的写了,而且还是她那么重视的考试的前一晚上,熬夜写的。
唐灵点头:“…嗯。”
刺铭:“你没必要…”
他说着莫名停了一下,看着她,眼睛里飘闪过试探的微光,而后接着上一句说,“对一个男性朋友这么好吧…”
唐灵:“那你对我这么好,干嘛?”
刺铭:“你健忘症?”
唐灵:“我看你才健忘症。”
分明她表示过了她的喜欢,只是有些对他的顾忌,和犹豫,所以希望不要进展那么快。她还想再看清一点,确认一点。
但是刺铭就好像没长大的小孩,对爱有占有欲,不能立马给他全部的独一无二的爱,他就会闹。
刺铭:“不懂你说什么。”
唐灵有点累了:“那就先这样吧。”
她说完,撑开伞。
台阶下的积水足有将近十公分深,她下脚前,看着白生生的鞋子心里都有点发怵。
正思及此,她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她的手拉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伞怕戳到他,垂在身外。
唐灵:“…你怎么…”
这种时候抱人。
还冷战着呢吧。
刺铭手臂抬了一下,把她往胸膛里抱近一些,低着头,“我是不懂你在怕什么?”
唐灵愣了一下,因为他显然说的不是抱人这事,而是她抗拒他的原因。
他的手臂抬得高而且有点倾斜的角度,她的侧脸是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的。冰凉的白红色印花图案,他紧实温热的身躯,还有他身上很好闻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唐灵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响亮,真挚。鬼使神差地,她絮絮叨叨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我怕的东西挺多的,怕给我妈知道,不让我去公司当练习生,怕你是爱情骗子,到时候甩了我,丢脸…我还怕你回头跟我吵架激动了,要打我。”唐灵断断续续地说。
说到最后一句,刺铭就笑了,“老子把自己抽死,都不会打你的。”
唐灵拨着指甲,窝在他胸前嘀咕,“那可不一定…”
刺铭抱着她的背的手捏了一下,戏声:“也就是你,敢这么折腾我。”
唐灵不讲话:“…”
刺铭温声:“…真不会。我这辈子就正经打过三个人,还都是为你打的。”
唐灵:“哦…”
刺铭:“是不是挺多人都为你这样过…”
所以,她才能轻描淡写地不为他给好,而动容。
唐灵滴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手在他后颈动了动,直言:“是挺多。”
刺铭吊儿郎当地下了句判言,“红颜祸水。”
唐灵撇嘴不言。
他接着说:“还有,真跟你谈了,我一定死赖着你不分手。就算分,肯定也是你甩我。”
唐灵:“你不是甩过那么多人嘛。听说还都是美女。”
刺铭:“都没你好看,行了吧。”
唐灵:“敷衍。”
刺铭啧了一声,吸了口气,滔滔不绝道:“你腿长,眼睛大,肤白貌美,还会弹吉他,跳舞,唱歌…”
好生硬。
唐灵低低地笑着,把头紧靠在他胸口,手也环紧了些,说,“走吧,再不走一会坐船回去。”
她脸埋着,刺铭的头要低得狠才能看见她的脸。
他心里软得像一团水,笑得很柔,“这就高兴了?这么不禁夸,我还有一大堆。”
唐灵:“走了呀。”
“你倒是把伞撑开。”
唐灵赶紧退开一点,把伞撑开,举着,另一只手依旧环紧他的脖子,脸也贴着。
刺铭的鞋没到水里,一脚一脚往前走,不时垂眼看她:“你这是在感谢我啊…”
唐灵:“我这是在怕雨淋着我。”
刺铭:“……”
没一会,出了校门。
刺铭在问她要坐他的车,还是打的,或者公交。
唐灵耳朵边都是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她抬起眼,看着他,雨伞下,他的怀抱安全又温暖。
一个怕她脏了鞋,会一路抱着她回家的男生。一个怕她记过处分,会不顾自己替她顶罪的人。
唐灵心想:或许会有人愿意为她打架,但会有人这样为她吗?
穆之祈肯定做不到,他连上课跟她多说几句话都不敢。
刺铭是特别的存在。
她心里摇动得厉害,看着他的下颌骨,瘦削瓷白的俊脸,一个吻情不自禁地就落在了他的耳尖,蜻蜓点水般青涩。
刺铭蓦地停住。污秽的水波在地面似浪起伏,雨点把它们打出一个一个的坑。
行人往来,脚上路上都泥泞不堪。
她还是这么干净美好,艳丽得像初初盛放的花朵,让灰暗的雨天变得明亮,呈现鲜红的色彩。
“我要坐你的车。”
她接而附在他耳边说,声音仿佛有柔嫩的质感和花香味,花瓣一瓣一瓣地包裹住他的脑神经。就像是在故意撩他。
刺铭眸色很深,喉结滚了个上下。
他突然就想,哪怕为这个红颜祸水当一辈子没名分的黑骑士,似乎也不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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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C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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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灵到家之后,鞋基本都是干的,身上也没什么雨。
刺铭今天载她,刻意开慢了很多,而且他本就肩宽,唐灵又身形瘦小,往他身后一缩一靠,再举着伞,就像待在避风港里一样安稳干爽。下了车,他一路抱着她到楼梯口,又跟着她上楼。
最后要不是唐灵警告他说,这楼上楼下的人都认识她,万一被邻居看见偷偷告诉她妈,她肯定要完蛋,刺铭才悻悻作罢,不然估计还要在楼梯间里缠她好一会。
家里。
方丽华早就做好了饭,在厨房洗锅,听见唐灵回来,放下手里的活,打算出来先与她一道吃饭。
唐灵缷了包,脱了鞋,走进来,眼里莫名带着雀跃的浅笑。
方丽华看看她,“笑什么呢,快过来吃饭。”
唐灵坐到饭桌边,眼神有点心不在焉地望着电视,用筷子捅了几下碗底。
方丽华看看她,“怎么样,月考还可以吧。”
唐灵拖着调子,脸上的笑意不自觉地消失了:“啊…”
她没考过一百五十名,不知道要考到什么程度才算好。所以一考完,心里也没什么底。
“还可以吧…”她接着说。
方丽华:“你那什么娱乐公司还有联系吗?”
唐灵的眉梢微微跳动,慢半拍地说:“有。”
“你不能反悔,你跟我说好了的,要是考进前一百五,就让我去。”
方丽华慢条斯理地用筷子从一盘青椒肉丝中挑拣出几丝不辣的红椒,放在饭上,“其实,前两天我也跟你爸打过电话了。他说只要你成绩好一些,别被乱七八糟的人骗了钱,其他的他也不想多管什么。”
不想多管,这四个字似乎就概括了唐灵和他爸之间的所有。他们父女之间总是在维持着一种客套又疏远的利益关系。
可能是因为唐灵她爸常年在外地工作,和唐灵相处的时间少。所以,起初他是没法管,后来就习惯做耍手掌柜。
只要唐灵不做太出格的事,不需要花很多钱,让他拼死拼活的工作,他基本上对唐灵是处于放养状态。家里的大小事一概交给方丽华。
好笑的是,方丽华却总是说谎,或者夸大其词,拿她爸莫须有的严苛,来压她。就比如,吉他课那事。
方丽华:“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别去比较好,我也问了隔壁家的阿姨,她家也有个女儿,人家成绩也不怎么样。努努力,上了个二本,学的会计,现在出来直接分配去公司…”
唐灵眉间快拧成一股绳:“我都跟你说过,没有分配这种东西。现在是二十一世纪…”
方丽华:“就算不是分配,人家学校和公司有合作,直接对口招人。就在南城,干五休二,一个月四千,安安稳稳坐办公室多舒服…”
唐灵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舒服。”
方丽华的表情很轻蔑,脸上仿佛用老干部的老毛笔提着一句话:等你今后长大了就知道厉害了。
“…”
唐灵喉管里像卡了一团棉花。每个星期回家,无一例外都会和她妈把天聊成这样。
她埋着头,快速扒饭,在方丽华絮絮叨叨的啰嗦又持续了三分钟后,放下筷子,拎起包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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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大雨不止。唐灵洗漱完后,抱着枕头侧睡在床上,捏着手机刷群消息。
班群里跳出一条,从(新)七中校群转发过来的消息。
@全体成员//十月南城高中生男篮联赛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首先热烈庆贺我校篮球队进入了最终决赛。决赛时间和地点经南城体育大学,和南城篮球俱乐部协会协商后,已定于10月23-24日,于市中心体育馆展开。现,本校公开召集校拉拉队,女生八名,为我校篮球队加油鼓劲,争光添彩。
唐灵看完了这一大段文字,暗暗地在心里嘀咕:刺铭…好像是校篮球队的吧?是吗?天天看他抱个球在大太阳底下晒,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她没问过,以为男生都那样。
如果是的话,倒是可以去报一下名,在他打球的篮场上,穿着漂亮的小裙子,给他跳舞加油。
唐灵已经开始在幻想那场景,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拇指拨动着键盘,给转发这条消息的班长李艳红私聊道:这个拉拉队,什么时候可以报名?高二可以报吗?
红红小队长:可以啊,我刚想找你的,现在就可以报,跟我说一声就行。高一高二女生快一千人,一个学校才选八个,选上了还有奖金补贴,你形象这么好,肯定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