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婺他们常常因为这一点来讥笑她,只要见她拿出吃的来,他们便是不说什么,也会露出那种心照不宣的嘲弄眼神。顶着那样的眼神,很少有人能吃得下东西。
渐渐的,白飞鸿便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后来……
她晃了一下神。
后来,她为什么又能吃下去东西了……还喜欢上收集各种好吃的来着?
白飞鸿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白玉镯。
她想起来了――是殷风烈。
她第一次遇到殷风烈,就是她一个人躲起来哭,吵到了躲在阁楼里睡大觉的少年。他从高高的书架上方翻下来,强硬地塞给她半个热腾腾的豆沙包子。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因为另外半个是他自己要吃的。
“你是饿坏了吧?没事,刚开始辟谷的小弟子经常饿得躲起来呜呜哭,我都见惯了。别听他们说什么刚辟谷不能吃东西的胡话,稍微吃一点也不要紧,你还这么小,饿坏了才是得不偿失。来,分你一半。吃了这个,就别哭了,好吗?”
于是,昆仑墟掌门的关门弟子,就这样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弟子蹲在一起,在绝对禁止饮食的藏书楼里分着吃了一个豆沙包子。
之后他们渐渐熟悉起来,殷风烈常常给她带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他自幼在昆仑墟长大,那些依附昆仑墟的凡人城镇都被他逛烂了,他对于哪里有好吃的实在再熟悉不过,每次都能找到最好吃的馆子里最好吃的菜肴小吃。那些美食放在芥子里,带回来的时候还是最新鲜最美味的样子。
便是白飞鸿还吃不太下去东西的时候,也很难抵抗这份诱惑。
久而久之,便是她早已经辟谷,也对人间烟火、口腹之欲没了什么向往,却还是留下了品尝与收集美食的喜好。
白飞鸿闭了一下眼。
……不能再想下去了。
“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心思不要这么重。”
一颗糖忽然塞进她嘴里,白飞鸿略显惊讶地张开眼睛,正迎上花非花含笑的眼。
“该上课了,你快找个位置坐下吧。”他捏了捏她的脸,将最后一口点心丢进自己嘴里,“我也要去赶课业了……说起来,你的道经功课真的不能借我抄一下吗?我又忘写了。”
“你早晚有一天会被瑶崖真人杀掉的。”
白飞鸿摇摇头,还是把自己的功课丢给了花非花。
“说好了,最后一次。”
“嗯嗯嗯,放心放心,你还信不过我吗?肯定是最后一次!”
花非花笑眯眯地打开白飞鸿的课业,趴在桌子上运笔如飞抄写起来。白飞鸿只是远远瞥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字迹,便不堪卒读似的闭上了眼睛。
“飞……飞鸿姐姐……”
常晏晏牵住她的衣袖,细声细气地唤着白飞鸿的名字,见白飞鸿看过来,常晏晏立时低下头来,好一会儿才稍稍抬起脸,对她露出了一个怯怯的微笑。
“要不要坐这里?”她小声问。
白飞鸿怔了一下,回了她一个笑。
“好。”
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当然会有不同的看法。
关于白飞鸿的出身,其实大家的反应都不尽相同。
有荆通与林宝婺这样格外在意这件事的人,便会有不那么在意……甚至完全不在意的人。
云间月对白飞鸿的态度便没有任何改变,管你是琅指笾鞯呐儿,还是风月天名.妓的孩子,对于身怀龙血的云家三娘子来说,没有龙血的人在她眼中都没有什么区别。在她的乐理课上,只有成果是唯一的评断标准。功课做得好了她会夸,做得不好她就骂,一视同仁,非常公平。
花非花对此给予了精准评价:“大概这就是龙吧。”
白飞鸿回想了一下自己前世接触过的云家人,不由得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虽然很想反驳你,但是……你说的好像也没错。”
而巫罗的反应就更有趣了。
这位灵山十巫之一的大巫,比云间月还要不在意人世的规则,他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只看对方对其他生灵是好还是不好。
在他开始授课的第一天,林宝婺就因为随意踩踏草地而被他记在了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至于其他弟子,也因为“对灵兽不温柔”“居然摘花!”“偷偷揪小鸟的羽毛简直不可原谅”之类的理由,被他记在了那个小本本上。
几堂课下来,新入门的弟子们几乎无一幸免――唯有深知这位峰主本性的白飞鸿,一路谨言慎行,谨小慎微,这才至今都没有登上过翼望峰主的记仇小本子。
也是因为如此,巫罗对白飞鸿不仅没有任何嫌恶,反而完全称得上和颜悦色。每次白飞鸿来翼望之山,巫罗都会破例允许她和常伴着自己的那两只灵犬玩闹一会儿。
不得不说,毛绒绒真的很能放松心情。
将整张脸都埋在灵犬暖呼呼的皮毛里的白飞鸿如是想。
和前世一样,巫罗所教导的驭兽课,很快便成为了白飞鸿最喜欢的课程。
巫罗所奉行的是自然之道,是以,他的课程并不在学堂之中展开,而是在翼望之山上进行。比起依靠书本与投影,他更喜欢让弟子们直接进入山野之间,亲自去接触、搜寻、辨识那些灵植与灵兽。
“自己去认识,总好过经由他人的转述与定义。”
这句话常常挂在巫罗的嘴边。
今天也是一样。在说完这句口头禅之后,巫罗便打发他们去寻找一种名叫uI的鸟。那是一种很像乌鸦的灵鸟,三首六尾而善笑,能够让人不做噩梦,也能够御凶。
“最先找到uI的人,便会得到十五枚上品灵石作为奖励。”
巫罗宣布了今天的功课。十五枚上品灵石虽然算不上多么奢侈,但对于刚入门的弟子足够有诱惑力,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师长的奖励与肯定,本身就已经非常值得争取。
“还是老规矩,不能惊扰灵鸟,更不能袭击它们。”巫罗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留影珠,“这个留影珠会记录下你们所看到的景象,只要向我证明你们找到过它,就算合格。uI的样子我也放在了留影珠里,你们自己了解一下。”
交代完毕之后,巫罗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各自散去。
“要一起找吗?”
花非花转着手里的留影珠,笑眯眯地看向白飞鸿。白飞鸿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以我的运气,大概找到天黑也找不到吧。”白飞鸿十分有自知之明,“多点人一起找,应该能找得快一点……晏晏,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常晏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见白飞鸿这句话,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她左右看看,还是带着为难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很想和飞鸿姐姐你们一起,不过,我想试试自己一个人找。”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垂下头,“我总不能什么事都靠你们……也该试试靠自己努力了。”
白飞鸿有些讶异,心中却生出些许欣慰之情。她想了想,从芥子里拿出一张护身符和一张传音符递给了常晏晏。
“这样啊,那你要小心一点。”她微笑着说,“虽然翼望之山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不过,这两张符纸你还是拿好。要是不小心迷路了,记得用这个联系我们。”
“谢、谢谢!”
常晏晏接过来,一叠声地道谢。
“你倒是对她很好。”
在与常晏晏分开,进入山麓之后,花非花忽然开口道。他的目光落在白飞鸿脸上,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明明平时总是冷冰冰的,怎么对她就这样纵容?”
白飞鸿想了想,抬手理了一下自己的鬓发。
为什么对常晏晏总是格外纵容……
“她有点像从前的我。”
白飞鸿轻声道。
所以总是忍不住要对她好一些。
“她是她,你是你,可不要混为一谈。”花非花轻笑一声,伸手敲了一下白飞鸿的额头,“再说,那小丫头可精着呢,用不着你来替她操心。”
“嗯?”
“你还记得入门大选的第一关吗?以她的能力,其实完全上不来问心阶。通过问心境之后,几乎都是靠着她同行的那个男孩子把她拖上台阶的。”花非花淡淡道,“但是在那个男孩落选之后,她就没有再去找过他了。那种人就像菟丝子一样,你要小心,别被她当成下一株可以攀附的乔木。”
“我倒是觉得……”
白飞鸿的话没有说完,便忽然顿住了,花非花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他们前方的林宝婺。
林大小姐似乎正在与人说话。站在她面前的是瑶崖峰主这次收的另一名弟子,也就是先前大选时独自通过韶音秘境的男子。白飞鸿记得他的名字……似乎是明商。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听见白飞鸿他们的脚步,才忽然回过头来。
“真是晦气。”
林宝婺朝他们二人瞥了一眼,面露不快之色,冷哼一声,扭头就走。她走得很快,完全没有搭理明商的意思,徒留下男子尴尬地站在原地,张着手发起呆来。
花非花头疼似的扶了扶额:“怎么哪都能遇到……”
似乎是被他这句话提醒了什么,明商扭过脸来,一脸怒容看着他们。白飞鸿摸了摸后颈,面上流露出一丝困惑。
“他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
花非花倒是冷笑起来了:“大概是好不容易才和林大小姐套上近乎,没想到她看到我们之后就走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让他恼羞成怒了吧。”
似乎是印证花非花的话一般,男子抱起双臂,慢悠悠地朝他们踱了过来。
“瞧瞧这是谁?”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黏腻的恶意,“哟,这不是白小姐吗?真意外,你还好意思来这里上课,我要是你,我大概连门都没脸出了。”
白飞鸿的面色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明商夸张地耸了一下肩膀,“我只是想说,白小姐,白姑娘,你都不会不好意思的吗?‘妾本秦罗敷,玉颜冠名都’,风月天的白玉美人,在海内十洲都算是赫赫有名,就连小孩子也听过她的艳名。我叔父也曾经有幸做过她的入幕之宾。所以我才格外奇怪――”
他望着白飞鸿,眼里涌动着的是阴暗的笑意。
“你看着各位真人的时候,不会疑心你的母亲有没有接待过他们吗?或者我该说得更明白一点……会不会哪天别的宗门的人来昆仑墟做客,看到不周真人的妻子,你的娘亲,忽然发现他们曾经有幸上过――”
“轰!!!”
伴随着轰然巨响,明商猛然被打出十米开外!他的脊背连着撞断了数根老树,重重撞在岩壁上,撞开一大片蛛网状的裂纹。
烟尘滚滚之中,白飞鸿逐渐显露了身形,她的右手上滴滴答答地落下血来,让人难以想象,方才那一拳竟然出自如此纤细的手臂。
明商呕出一大口血来,那血里还混着碎牙和肉块,完全可以看出方才那一拳使出了多大的力道。
“你……”
他的面上闪动着憎恶和恐惧,像是无法想象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女孩给打成了这样。
白飞鸿垂下手来,握住了腰侧的小剑,铮然一声,利刃出鞘。
“你怎么侮辱我,其实我都不在意。但是,你不该这样侮辱我的母亲。”
她抬起手来,剑锋冷冷地指着他的嘴。
“敢说出这种话,我想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白飞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至极的笑来。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第一更)
第二十二章
如果不是这边惊天动地的动静引来了看守山门的弟子, 白飞鸿这一次没准能把明商当场打死。
看着明商不成人形的惨状,就连守卫弟子一时也瞠目结舌,他来回打量着白飞鸿和明商, 要不是白飞鸿手里的剑还滴着血, 花非花又双手环胸站在一边, 连衣褶都没乱一乱一看就是根本没动过手的样子, 他都忍不住要怀疑人是花非花给打成这样的。
“你……哎……你们怎么回事?”那弟子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昆仑墟内禁止打架斗殴!要打你们去演武场打, 在翼望之山动什么手!惹得巫罗真人不快, 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旁边的另一名弟子咳嗽一声,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瞥了自己的同伴一眼,转过脸来,对着白飞鸿二人,神色是和煦的, 话语却比那个鲁莽的弟子更有压迫力。
“今日是巫真人为新入门的弟子授课的日子, 你们应当是来上课的学员吧?是哪一峰的弟子?”他的目光落在满脸是血的明商身上,“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 但门规禁止同门相残。还请与我们走一趟, 到真人面前再解释吧。”
“好的好的, 我们明白了。”
花非花大概是看够了戏,伸手搭在白飞鸿肩上,语调里犹带着几分笑意。
“行了阿白, 执法弟子都来了,差不多得了……虽然我也很想把这小子宰了。”
听到花非花这句话, 白飞鸿冷静下来,她抬手拭去脸上溅到的血, 还剑入鞘,回头看向那两名执法弟子。
“你才是,这事又和你没关系。”她前半句话是对花非花说的,后半句才是向那两名弟子,“抱歉,劳烦你们跑这一趟。”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又很好沟通的样子,那两名执法弟子稍稍松了口气,便打算带他们三人离开。
“那便同我们走一趟吧。这个人谁来搬一下……明队长!”
两人向着行色匆匆而来的男人行礼,对方却完全顾不上回礼,手里捏着一枚半碎的玉珏,脸色铁青地冲到明商面前,只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惨状,便怒吼起来。
“是谁做的!谁把我弟弟打成这样的?!”
两名执法弟子:“呃……”
花非花:“不管看几次,我都觉得,你的运气真的很神奇。”
白飞鸿默默移开了视线。
确实,刚打完人家弟弟就招来了哥哥,哥哥还是巡视守卫的执法小队队长……这种神鬼莫测的运气,的确当得起一句“很神奇”。
明商的哥哥入门已久,虽不知他修的是哪一道的功法,但却生得魁梧高大,一看就很不好惹。他的目光在现场诸人中来回梭巡,很快便落在了花非花脸上,顿时怒不可遏,伸手就要去揪花非花的衣领。
“就是你吧!无缘无故把我弟弟打成这个样子,我看你是想找死!”
两名弟子连忙去拦自己的小队长:“不是!明师兄!不是他动的手!”
“那还能有谁!”
明商的哥哥瞪着他们,也不知道是因为二人的阻拦,还是花非花的衣襟实在拉得太开让他实在无从下手,他恨恨一甩衣袖,目光依然狠狠地钉在花非花的脸上。
“在场就这么几个人,不是他做的,难道还能是那个小丫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