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鸿很想表示赞同,但是有其他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
也是。
她忽然想起。
确实,快到了过年的时候。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小修)
第三十六章
修道之人, 应当断绝尘念,远离世俗。是以,对修真者来说, 许多节日都是已经不过了的。不只是在昆仑墟, 在其他各大宗门也是如此。
但过年是唯一的例外。
“毕竟是辞旧迎新的大日子, 比起寻常节日, 在玄学上也有很重要的意义。”
白飞鸿一边为云梦泽的龙身换药,一边这样解释道。
“而且……对于新入门的弟子来说, 一上来就要他们完完全全了断尘缘, 也实在太难为人了。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年幼的白龙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声, 比起反驳,倒有点像是一个未成形的笑。
白飞鸿倒也不生气,她微微弯下腰,一缕长发因为这个动作从耳边滑了下来,有些遮挡视线。她抬手将其挽起, 凑近去检查那些新生的鳞片, 细细的吐息拂在刚生出来的软鳞上,激得幼龙下意识绷紧身体, 连瞳孔都无声地收紧些许。
“鳞片生得很好, 非常整齐。你的伤应该很快就会完全好起来吧。”她不由得感慨起来, “龙血确实很好,常人受了这样重的伤早就不行了,你只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真厉害。”
年幼的白龙听了她的话,却露出一些不太高兴的模样, 它沿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躯,忽然翻转身体, 将那些新生的龙鳞压在身下,用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盘踞起来,别别扭扭地将龙首埋进去,只露出一对稚嫩的小角来。
因为它的年纪还很小,那双角不像成年的巨龙――比如云间月――那样尖利而修长,看起来反而有一点可爱。
白飞鸿倒有些被它逗笑了,下意识伸出手去,就想摸摸那双小角。
“不要随便触碰龙的角。”
一声清冷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白飞鸿下意识回过头去,只看到希夷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身后,无声无息,也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白布覆盖了他的双目,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情绪,白飞鸿只能从他素来表情缺乏的面庞上看出……他大概和平时一样,什么也没有想。
她下意识将手收了回来。
“不能碰吗?”她问道。
“你无事时会碰龙的逆鳞吗?”希夷也只是淡淡的回了这样一句。
白飞鸿:“呃……”
好的她懂了,她完全明白了。
难怪前世,云梦泽化作龙身带着她从阴魔手中逃走时,她抓住他的龙角,他的反应会那么奇怪。
为了缓和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白飞鸿下意识理着耳边有些凌乱的鬓发,将视线从白龙身上移开。
“对了,师父,有人问我……你会收云梦泽为徒吗?”
她胡乱找了个话题,却在问出口的一瞬间也生出些许好奇心来。她抬起眼看向希夷,却依旧没能从他面上看出什么变化来。
希夷只是微微颔首,面上的神色依然是淡漠的。
“他的命理已经改变了。”他平静道,“由我收他为徒,是最好的结果。”
说罢,希夷缓步走来,如同白鹿在冰原之上漫步,优雅,和缓,而又静美。他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来,轻轻抵上白龙昂起的龙首,无声地压在它两角之间、额心那处最为光洁而坚硬的龙鳞。而后,希夷微微垂下头来,用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注视”着白龙金色的瞳孔。
“这样一来,你应当也能接受吧。”
他像是在问它,又像是在问着旁的什么人。
白龙喉间发出低低的呼吸声,那双金色的瞳孔定定凝视着眼前白月一样的男子。良久,不知它想了些什么,白龙还是缓缓低下头,向希夷伏身。如同一个臣服的姿势。
这个动作让它的角触到了希夷的手指,但一人一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白飞鸿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明白,这便是一场无声的拜师礼。
希夷收回手,面上依然是冷淡的。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太华峰的弟子了。”他说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友让同门,不可欺伤。你可能做到?”
白龙发出一声低低的龙吟,像是应和,又像是在表达不满。
希夷倒并不如何在意,他回过身来,“看”向白飞鸿。
“过来,飞鸿。”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白飞鸿看了他一会儿,虽然不明所以,还是乖乖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下了头。
“师父。”她恭敬道,“有何吩咐?”
“……”
希夷并没有说什么,白飞鸿却忽然感到发间一动,她下意识想要抬起头来,却被一只大手轻轻压了压脑袋,伴随着一声很轻的“别动”。
他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力道,她却不敢再动了。只能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感受着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来穿去……他的手总是冷的。这一刻,却温柔地挽起她的长发来。
白飞鸿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到希夷用生疏却仔细的动作替她编好了头发之后,才看到眼前的白衣稍稍向后退开一步。
他衣襟上那摄人心魂的冷香,也随着这一步远去了。
“好了。”他道。
白飞鸿下意识伸手去摸,却只摸到了一抹微凉。她将那一缕从鬓边垂下的物什拈到眼前来,却看见了一抹皎洁的月光。
“昨夜看到了很好的月色。”
希夷只这样说,他便是在说这种话的时候,语气也依旧是淡淡的。
――昨夜看到了很好的月色,所以想将它送给你。
他说的那样简单,那样平常。像是剪下一段月华,再将它系在她的发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
不过,对希夷来说,这一件事,或许的确算不得特别。
对于常人来说,想要空手捉住月光,有如系风捕景,终不可得。若是放在希夷身上,却并非如此。
随手截下无形无影、转瞬即逝的月光,再将其固定、炼化,最后将这一段盈盈如水的月华,信手系在她的发上……对一般修真者来说,这是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对他来说,却也不会比折下路边的一朵野花更难。
白飞鸿很早便知道,希夷并不是常人――不如说,便是在修仙者之中,他也是最为异类的那一个。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强,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
他是从昆仑墟建立之初存续至此的存在,是世上最接近于仙人的生命。
此时此刻,她不过是更为直白而明确的……感受到这一点罢了。
“谢谢师父。”她最终只能这样说。
希夷收回手,也没有什么旁的神色,仿佛方才他只不过做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不如说,对他来说,他只不过是看到徒弟的头发有些乱,所以替她理了理罢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记得快要过年了。”他侧过头,隔着覆眼的白布“望”着外面,“昆仑墟每到这时候就会很热闹。你可以去其他峰主那里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做的。”
“咦?”
这(对希夷而言)过于世俗化的发言让白飞鸿抬起头来,而后下意识点起头来。
“我明白了。是去问问他们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对吗?”
希夷面上极为难得的浮现出一分无奈之色,他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口中散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太息。
“时光宝贵。和友人们好好玩。”他如是说。
白飞鸿几乎都要脸红起来,她连忙点头,说着“那我出去了”,向着希夷匆匆鞠了一躬,便打算一溜烟跑出门去,最好能用最快的速度从师父面前消失。
白龙见状下意识撑起身,想要和她一起出去,却因为体型巨大再加上伤势未愈,只撑起一半便控制不住地再度倒了下去。
希夷静静的转过脸来。
“想去?”他问道,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
白龙沉默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屈辱地点了点头。
“也好。”希夷抬起手来,无声地掐了一个法诀,“那便去罢。”
白龙顿时化作了一只轻盈的小龙,只有小蛇那么大,被无形的灵力一托,乘着风一般。一道纤细而绮丽的白,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在白飞鸿肩上。
“带你师弟一同去。”他对白飞鸿说道,“两人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师父有命,白飞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低下头,恭敬地又行了一礼,还将因为这突然一低头差点从她脖子上滑下去的小白蛇……小白龙往上托了托。
“是。”
一人一龙就这样离开了太华之山,徒留下希夷还伫立在原地,良久,一翼一目的比翼鸟飞了过来,用那只小巧的单足立在他的肩上。
“干吗让小飞鸿和那只小臭龙一起出去?”蛮蛮显然还对这只导致它突然断供的白龙耿耿于怀,“而且还帮那个臭小子变小,让他坐在小丫头的肩膀上,我说你再不谙世事也有个限度吧,希夷!”
“咳……咳咳咳……”
希夷没有什么旁的反应,只是用袖子里的手帕掩住口,重重地咳嗽起来。他咳得比平日更厉害一些,纤细的脊背佝偻起来,手指蜷曲着,血管也在紧绷的肌肤下鼓了出来,蛇一样突突颤动着。他摁着帕子的那只手,用力到甚至可以看到手背筋骨的形状。
“你这家伙――”蛮蛮见他如此,急得直扑扇翅膀,倒也骂不下去了,“唉!你呀!你呀!”
良久,良久,希夷终于止住了咳嗽。他将染血的帕子折起来,收回衣袖里。
再度抬起头来时,他的面上依旧是沉静的,近乎漠然。
“蛮蛮。”他低声道,声音中犹带着几分沙哑,“你太吵了。”
比翼鸟顿时气得全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它支棱起仅有的那只翅膀,重重抽了他一下,“嘎”的一声扑棱着飞远了,只留下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
“蠢货!你就是个蠢货!再管你我也是蠢货!!!”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希夷面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无声地伫立在那里,长久凝望着殿外纷飞的细雪。
谁也不知道希夷在看什么,谁也不知道希夷在想什么。
唯有山岭间的风雪,依旧呼啸而过,一如过往的每一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花非花在见到白飞鸿肩上那条小白龙时, 露出了鲜明的嫌恶表情。
“你怎么这么招这些家伙喜欢,又是鸟又是龙甚至还有……”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的话语陡然一噎。在白飞鸿抬头看向他的时候, 花非花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还有什么?”白飞鸿倒是真的有点好奇。
“还有师长们奇奇怪怪的偏心眼。”花非花说着便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白眼, “也不知道我师父是怎么想的, 放着我这个正经徒弟不用, 点名要你去练什么《九韶》……真是搞不懂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才是正经的乐修好吧!”
这一下连白飞鸿都感到茫然了, 她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的胳膊, 又捏捏自己的脸颊。许久, 才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
“可能是……因为我是女的?”她看向花非花的目光越发不解,“但我记得《九韶》不是只有女修才能排演的乐舞啊……按理说你的身段也很好,又跟着云真人学了这么久的乐理,没道理避开你来找我一个剑修吧?”
“谁说不是呢!”
花非花一边点头,一边笑眯眯地伸出手来, 想掐一掐白飞鸿的脸颊。
“不过, 也许我师父只是看中你可爱……嘶!”
一道寒光骤然闪过,要不是他反应够快, 险些就要被小白龙咬下半只手来, 年幼的白龙细蛇一样盘踞在白飞鸿的脖颈上, 正呲着牙冷冷地盯着他,喉中还发出威胁的低鸣。
花非花也盯着这条幼龙看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眼, 良久,面上忽然闪过一丝妖艳的笑意。
“你这小龙……脾气倒是坏得很!”他伸出手, 状似无意地去捏幼龙的脖颈,“不巧的是, 我的脾气也不怎么好,更不会因为你是空桑的小公子就让着你――”
“嗬――”
小白龙也绷紧了身子,金瞳缩紧成一条危险的竖线,狰狞的獠牙张开,喉中威胁的低喝越发鲜明。
“你们两个,都差不多一点。”
白飞鸿叹了口气,向一旁退开两步,姑且算是把这俩一触即发的对头给分开了。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
“行了行了,不是说云真人找我吗?我们快走,让长辈等我们可不合适。走了走了――”
“哎哎哎,也别推我啊……”
花非花被白飞鸿两手推着后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不住抱怨着,但是因为他的声音很轻,白飞鸿也听不太清他在咕哝些什么,只模糊听到什么“说好的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呢”,“这就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吗”,“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十分令人迷惑,甚至深感茫然的自言自语。
而在白飞鸿看不到的角度,花非花仗着自己长得高,以一个相当扭曲的姿势回过头来,和白飞鸿肩上的小白龙对视一眼,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回头再找你算账,有种就别跑。
――我等着,会跑的是你才对吧?
在这阵暗潮汹涌明争暗斗之中,白飞鸿三人终于艰难地走到了姑射之山。
姑射之山,与其说像是一座山,不如说像是一座浮空之岛。
白飞鸿仰头看去,不管看多少次,她都不由得为这仙山的神异而感到着迷。
构成山体的并非是寻常的岩石,而是川流不息的瀑布,银白的水流自万仞之上倾泻而下,如同漫天星河向着四方倒了下来,碎玉飞雪一般的水沫,让这座仙山也显得朦朦胧胧,如在云雾中。
在山下有着一汪巨大的湖泊,深不见底,山上倾落的流水都汇入这大湖之中,这大湖却似乎永远没有被注满的时候。分明被姑射之山所遮蔽,却仍旧能映出毫无阴霾的碧空。盈盈如一泓青玉。
白飞鸿曾经听闻,这是白帝所留下的仙法之一。
大湖的湖底并不在下方,而是在上方。待他们上得姑射之山,便在山上看到了一方一模一样的大湖,倒映着一望无际的晴空,连湖水似乎也变成了那种澄明的深蓝。清澈的流水自湖中潺潺涌出,向着四方奔流而去,在山的边缘陡然坠下,落入下方的湖泊。
简而言之,这座大湖被仙人分割成了两个部分,湖面在下方,湖底却在上方。这是唯有仙人才能施展的神通,普通的修士便是穷尽一生之力,也无法做到。
每当看着这方大湖,白飞鸿便不由得开始畅想,在她……不,甚至可能连掌门都还没有出生的那个太古时代,天地灵气充盈之时,这方天地究竟是何等模样。那些真正的仙人,那些只存在与传说中的神鸟圣兽,究竟是怎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