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很好。
太太的肚子跟猫一样摸起来软软的,他对此做出了相当肯定的回应,但是却被安普尔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回来。
“……”
总之,出去吃饭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这样还不用被烦人的猫抢占注意力,太太自然就会露出可爱的笑容,坐在他的身旁分享起自己今天遇到的高兴事情,她的心情总是轻飘飘的,像是天空上的柔软白云一般。
在太太正式确认死亡之前,艾尔海森一直在旁边坐着。
他本来想握着安普尔的手的。
但她看起来太累了,身体对她而言,好像是无比沉重的负担。如果真的把手握上去的话,会不会给她增加更多的压力呢。
艾尔海森原本想象过器官逐渐衰竭会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他预计着在某个时刻会发生一次突然的总崩溃,但后来他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
她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只是越来越神志不清,呼吸愈弱——在医师确认安普尔已经去世后,她明明还有一次极其轻微的呼吸。
真奇怪。
刚刚死去的身体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就好像安普尔只是单纯地睡着了而已。
艾尔海森最后还是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把那只温凉的手靠到自己的脸颊边,想要再次感受一下她的气息。
病房里那么安静。
这样过了很久。
直到外面那些健康之家的医师不得不再次走了进来,他们保持着温和而谨慎的态度来跟这位书记官大人说明,现在是必须抬走她身体的时候了。
艾尔海森微微点头表示理解,他动作轻柔地放下安普尔的手,然后帮太太把被子掖好。
这位成熟冷峻的男人就这样站起来走出门外,神色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的意味,但是他没流一滴眼泪,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举动,看起来还是如往常一般遵从逻辑地做事,在去前台处填写那些复杂的表格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安普尔了。
“……”
一个人彻底消失在了某人的世界里。
这个动静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残忍。
艾尔海森并没有什么真实感。
一直到完全处理完太太的丧事,回到原本的日程轨道当中的时候,他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或许是他本来对情感的发觉就比较迟钝,亦或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直到在某个像现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觉得屋子里静得有些奇怪。
不可怕。
这里是他一直住着的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所以,只能是奇怪。
像是阳光那么好的午后,安普尔的心情通常也会很好。
她喜欢哼着最近喜欢的小调,然后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一遍,看看喜欢的轻小说,又或者去给花浇浇水,到厨房里尝试新买的烤炉……
艾尔海森抬起眸子的时候,仿佛还能看到她在时的场景。
与之对比的是,现在家里很多地方都空荡荡的。
安普尔养的那些娇弱珍贵的植物们已经全部转送给了提纳里,他不擅长莳花弄草,要是把它们养死了或许反而会得到怪罪。那些她平常爱看的书也已经整理到了箱子里,精致漂亮的首饰也都是按着顺序摆好放好收起来……至于厨房里的烤箱现在也很少有人用了,他早说过这种厨具购买之后的使用率并不高。
“……”
细尘起起伏伏。
艾尔海森轻轻伸出手的时候,能感受到那淡淡的温暖阳光。
这么思考下来,运用排除法的话……答案应该是,他感到寂寞了吧。
虽然太太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平和高兴的,但安普尔也确实是那种很容易寂寞的人类。
她已经充分学会了如何解决这个毛病。
安普尔寂寞的时候喜欢睡觉,等到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想了。
猫在的时候好一点,猫喜欢黏她,她也喜欢猫。
那透过棱镜变换折射出的七彩光线,让人忍不住想起来温柔爱笑的太太。
安普尔最喜欢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可爱。
蓬松又柔软的深红色长发,明亮澄澈的翠绿色眸子,不仅名字听起来像个苹果,就连整个人颜色看起来都是苹果一般,所以很多朋友对喜欢喊她小苹果。
但是艾尔海森从来不这么喊她。
他只喊过她的原名安普尔,她有时候也会介意这一点,偷偷趴在沙发上问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红发少女的眸子亮晶晶的。
“安普尔,你的名字已经够可爱了。”对此,他平静地回道。
对方认真地说出了奇怪的东西呢。
安普尔只好伸手捂住胸口,假装重伤地靠在身后的墙上,露出了怎么也藏不住的笑容。
“……”
太太是很害怕寂寞的。
所以他才把照片放在桌子上,这样每天在书房里看书的时候,就能让安普尔不是一个人待着。
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了。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触碰过与她相关的东西了。
阳光是如此温暖,但指尖却是温凉的触感,顺着镜框轻轻划过她的笑容。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失去某个人了。
爱和习惯是很难分清的东西。
很难说明,自己究竟是已经习惯了太太的存在。
还是说,他真的如此地深爱着太太呢。
爱要如何证明?
“你老啦,艾尔海森。”卡维喝酒的时候说道。
“……”
如此一来,事情不过回归了最初的轨道。
那他想要寻找的究竟是什么呢?
太太在相片里弯起了眼睛。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厘定的边界,规则如果被打破的话,最后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那太蠢了。
艾尔海森抬头看着相片里的她,想起来安普尔喜欢待在他的怀里,她小小的呼吸声,蓬松柔软的头发,喜欢慢慢数着那熟悉而稳健的心跳声音。
随后,他才慢慢松开手。
所有的路最后都会回到原点,一切也还有机会再度启程。
第3章
安普尔只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飘忽的梦,整个梦都是温温柔柔的,有很喜欢的人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过在终于要看清梦中人脸的时候,一股莫名巨大的压力突然来到了她的身上。
“……嗯?”
躺在床上的红发少女慢慢睁开眼睛,那双翠绿色的眸子里还氤着水汽,透过朦朦胧胧的清晨光线,很快她就看到了某只罪魁祸首。
“喵——”
俗话说,撒娇猫咪最好命。
这只被取名为小星星,毛绒绒又暖呼呼的灰色猫咪一看到主人终于醒了,立刻试图继续钻进她的怀里撒娇打滚,结果却是被安普尔伸出一只手挡住了去路。
“……小星星,你起得真早啊。”
仿佛是听懂了夸奖一样,猫得意地喵喵了起来。
但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迎来的却是自家主人的一顿上下揉搓。
“啊。”
“你知不知道,我马上都要看到刚刚那个八块腹肌的帅哥正脸了!!!!!!八块腹肌啊啊啊啊!还有好大好软的胸肌……可恶,你这只不懂事的小猫咪,我要狠狠报复你!”
安普尔气不打一处来。
她决定自己起床气一口要吃十个小猫咪。
“喵嗷?”
猫咪傻不愣登地呆在了原地。
噗。
红发少女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于是在那旅馆窗口轻柔明媚的晨光下,她亲亲自家小猫咪的圆脑袋,把它身上的毛毛重新捋顺,然后这位年轻的生论派学者便决定起床收拾行李。
“好啦,今天我们要回须弥城了……伊莎的田野调查终于进行完了,我的实验报告也都给她了,希望能获得一个还不错的结果吧。”红发学者自言自语道。
说是收拾行李,实际上昨晚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所以安普尔只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又给她的猫倒了一盆子猫粮和水,然后坐在旅店标配的梳妆台前,手里拿着一把璃月卖的木头梳子,在梳头发的同时开始整理思路。
回去首先要先补上这两个月的课业,教科书和各种相关文献她一直都有在看,其他几位导师的课业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有摩尔索斯导师要求实验,回去还是得往解剖室那边多跑几趟。
嗯。
除了实验以外,应该都没问题。
不过……虽然她是阿弥利多学院的学生没错,但当时选择的主修明明是植物系啊…为什么现在又是帮因论派的人写生物基础的报告,又要被导师抓去解剖室做实验啊。
安普尔眼神死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开始回忆起自己当初是怎么在别人的花言巧语之下,答应了一个又一个稀奇古怪的要求,然后就这样上的课越来越花样百出。
学习好累……
要是能早点毕业就好了……这么说,当时她到底是为什么考教令院的呢。
安普尔的思维停滞在了这里。
想不起来了。
咚咚——
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红发少女回过神来,不出预料的话,应该是伊莎来找她坐最早的一批轮渡回须弥城了。她加快速度把自己的辫子扎好,然后就跑去开房间的门。
“早上好!”
“早啊,小苹果。怎么不再顺便涂个口红?”伊莎进门来后,笑嘻嘻地问道。
她是从枫丹来求学的因论派学者,也是安普尔在教令院中最要好的朋友。
现在研究的领域主要是文字以及报纸期刊的传播性,虽然跟因论派目前主流的研究历史不太相和,但伊莎看起来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最近似乎还打算拐个知论派的学者来为项目添砖加瓦。
“难不成你还随身带了口红不成?”安普尔抱胸反问道。
“当然。精致的女人到哪都精致,这可是我们枫丹俗语。来吧,时间还早,我以为我来的时候你还没起呢。”伊莎就等着这句话了,她随手掏出了西红柿红,日落果红和泡泡柑红任安普尔挑选。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毕竟好不容易结束了工作,是时候赖会床的…结果你看它。”
它,它还有谁?
当然是可爱的猫咪。
灰色的猫咪已经呼噜呼噜地吃完了猫粮,正靠在安普尔的腿边蹭来蹭去地撒娇。
“哎呀。这不是小星星吗?”
伊莎瞬间露出了怪阿姨的笑容,把那几只口红丢给她之后,就开始摸人家孩子的毛。
安普尔颇为无语地看着她们。
到这里的时候,她终于又慢慢回忆起了一点那个梦。
梦。
须弥人明明是不做梦的。
真奇怪。
安普尔抹上那支日落果色的口脂后,轻轻抿了抿唇瓣,这使得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一点。绿色心形的虚空装置带在右边耳侧,然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位年轻漂亮,在晨光下显得朝气美丽的的学者。
红发少女本来不打算多加打扮的,但此时她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寂寞,这种生活中好像缺了点什么的感觉,也算得上常见,于是她又折腾了一番,特地找出之前在集市上买的那只眉心坠。
“好看啊,小苹果,你就应该多打扮打扮的。走吧,我们去码头那里顺便买个早饭。”伊莎抱着猫,伸手夸奖道,“这个点的船,等到教令院的时候都还早着呢。”
就这样伊莎抱着她的猫,安普尔拿着简单的行李,在旅店办理退宿后,一起往奥摩斯港的港口处走去。
她们走后不久,一个神色冷淡的教令院青年同样来到了旅舍前台。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
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代表着教令院的暗号。
“嗯?”
正在跟猫讲话的老板顿了一下,对着没见过的接头人狐疑了一会,但他还是颇为低调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事情吗?”他恭敬地问道。
“……”
早晨的奥摩斯港热热闹闹的。
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异域的船只,还有忙忙碌碌叫卖着的商人们,无一不带来了远方和大海的气息。
“最近至冬的船越来越多了啊……”伊莎眺望着大海的方向,突然感叹了这么一句。
安普尔百无聊赖地看了两眼。
“可是新生量又没变多……也不知道人来都到哪里去了。”红发少女这么回道。
“难道说是——卧底!?”伊莎的眼睛亮了起来,不愧为热衷于夸张戏剧的枫丹人,但这种话大咧咧地说出来似乎也不太好。
安普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把那只在她怀里窝着的猫塞给伊莎,试图拿它转移好友的注意力。
反正猫在哪个人的怀里都待得很舒服。
咚咚咚——
开船的镀金旅团大叔连着敲了好几下刺耳的铜锣。
“开船了开船了!还没上来的快点!今天回须弥城的第一班早船!!!”
早班船上有很多教令院的学者,相比沙漠人而言,个个都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仔。
他们大部分像安普尔和伊莎一样,有认识的就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认识的就一个人独坐,也有船上还在看书的学者……
红发少女的指尖绕着辫子的发尾打转,她的心情不是很好,当你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作业要补的时候,总会产生这种类似于焦灼的情绪。
唉。
不过说到底,情绪也是客观存在的人体分泌物。
为什么不能再见个八块腹肌的男模,让她实时产生点高兴的激素……还是说现在再睡一会,等到须弥城的时候让伊莎喊醒她?
在安普尔胡思乱想的时候,终于快要开船了。
咔——
一个陌生矫健的身影赶在开船的那一刻,他的动作迅捷灵敏,只是手掌握住围栏之后,身上的肌肉便悄然发力,动作干净利落地直接翻到了船上。
但是他并没有为这样的身手而得意,艾尔海森只是冷淡地抬头扫视了一圈船上的身影,灰发青年镇定自若地拍了拍裤脚的落灰。
四周几个教令院小鸡仔发出惊叹的声音。
“啧。”水手大叔则是不满地啧了一声。
哗啦——
扬帆起航。
这条水道安普尔不是第一次坐了,虽然航道旁的雨林景色很美丽,但是也不至于让她完全沉浸其中。
人们的注意力自然会被那个最后上船、动静颇大的家伙所吸引。
安普尔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