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拍桌案,在心中劝告自己莫要胡思乱想,先不说程洲还不一定就做了官,就算是与反派在一起,又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呢。
苏宛顿觉这京城之事过于错综复杂,自己又没身份背景,应当也牵扯不进这些事中去,还是多花些心思在食肆上才好。
她带着文书与凭证回了屋,将这些重要物什放进盒中上了锁,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一日,苏宛一年轻姑娘在东街开食肆的事就在整条街巷传开了,不论是开店的掌柜还是住在这条街上的百姓都谈论着官府怎的准许一姑娘经商了,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
是以苏宛在次日去食肆的时候,店门口围了不少人,一个劲地往里头打量着。
苏宛约了许公子于今日巳时在食肆相见,正坐在一楼堂内候着,看见门口这些投过来的视线,她倒也不羞赧,反倒坐得更直了。
芸香在一旁见围来的人愈来愈多,怕苏宛不适,向其问道: “小姐,要不我们去里头等许公子?”
“不必,就在这等。若外头的人想看,便让他们看去,我就是要令这天下人都知晓,女子也能经商了。”苏宛从容地饮了口茶,说道。
不多时,许公子从人群中走了进来,向苏宛拱手道: “在下见过苏姑娘。不瞒姑娘,起初我并未相信苏姑娘真能开成这食肆,没成想这几日姑娘就做到了,实在另在下刮目相看。”
苏宛笑着请许公子落了座: “虽说是才几日就办成了,但为了在京城开食肆我已准备了好几年,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莫说我了,许公子可寻到了心仪的差事?我这食肆许公子也看到了,仅需布置整顿一番,再招一些人,最迟下周便可开张了。”
许公子颔首表示了然,凝眉斟酌了会,略带赧然地开口道: “苏姑娘,在下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不知姑娘这能开出多少月钱?你也知我姨母与表哥并不待见我,但我没有去处,如今只能继续寄住于他们家中,因而我想尽快攒够钱,自己寻个住处。”
苏宛在来这食肆前,便想好了月钱之事,回道: “许公子,你也知这食肆才刚开业,我不敢保证能给你开出有多丰厚的月钱,但我已算过了,不论生意如何,每月三四贯钱是有的。”
苏宛提的这个价格不算低,但也确实抵不上去一些生意红火的店铺做账房,许公子思索道,不过抛去这些身外之物不说,那日在船上是苏宛帮了自己这个从未蒙面过的人,需得知恩图报才行。
“苏姑娘,在下愿来做这帐房先生。”
见许公子应下,苏宛便唤人取来了契书,二人画了押,这事就算定下了。
请好了帐房先生,这下一步,苏宛便令芸香召集了前来应聘店小二的小厮们,向每人简单询问考量了几句后,左右下来挑了十余个人,七成放在招待客人,上菜打杂,三成专门放在庖厨,给苏宛打打下手。
这食肆所需的人员都齐全了后,不出一周,众人便将食肆里里外外都打理齐整了,苏宛特地花了几两银子,寻了这京城有名的一算命先生,在其算出的一黄道吉日,按时将食肆开了张。
古有美酒,名唤琼酥,苏宛便借以谐音,将食肆取名为琼苏楼,愿前来用膳的客人皆能品得琼酥,尝得玉食,日子美哉。
在琼苏楼开张前,苏宛给过路的行人与同巷的铺子送了自己亲手做的吃食,邀请他们来一同热闹热闹,是以在开张这日,琼苏楼门前来了不少人,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便是不知晓状况的百姓看了这幅场景,都不由停下脚步来观望一会。
苏宛先将署上琼苏楼三字的酒旗悬挂了起来,随后将喜锣一敲,高喊道: “诸位,我是这琼苏楼的掌柜,今日紫气兆祥,我们食肆开业大吉,凡是入店用膳者酒水全免,还有额外菜品赠送试吃,各位与其围在这门口看着,不如进楼内一品佳肴,定不会令尔等失望!”
苏宛一放言,诸多瞧热闹的人都动心了,结伴成群地进了食肆。
这一踏入食肆中,他们便犹如走出了京城,步入了另一方水土中一般。
只见这琼苏楼与他们以前去过的所有食肆都不同,楼内顶着青瓦,砌有白墙,墙上挂着山水风光图,入门不远处还修有一小处水榭,搭了假山拱桥,放有一潭池水流泉,四周清淡素雅,似是真真走进了一江南水乡。
令人惊喜的是,楼中不仅有眼前之景,更有入耳之音,众人抬首一看,一娉婷歌女坐于三楼一墨色画前,芊芊玉手弹着琵琶,正微启朱唇唱着他们从未听过的小调,此小调缱绻绵软,音律轻灵,引得人如同撞入了仙境中,恍惚不已。
小二领着众人落了座,高呼道: “诸位客官,适值我们这琼苏楼开业吉日,掌柜的特地为各位列了一食单出来,是以今日大家不必苦恼点菜,待就座后,每桌都会有五菜一汤送上来,吃不完的打荷带走,吃不够的可唤小二们续菜。此五菜一汤含有三荤二素一汤,三荤乃松鼠鱼,凤尾虾,美人肝,二素乃白汁圆菜,蜜藕,一汤则为莼菜银鱼汤,样样皆为江南风味美食,供各位一品。今儿掌柜的还做了些青团,若是饭后想尝尝的,可寻门口的小二领一个。”
听小二一番介绍下来,众人都觉得新奇,这还是头回来酒楼食肆用膳由掌柜来决定他们吃些什么菜的,不禁十分期待。
自然,客人中亦有些不满的,高声问道: “小二,你报的这些菜名我们听都未曾听过,更别说知晓其是个什么滋味了,这全然听凭你们决定,倘若口味不合心意,那我们岂不是白花银子了?”
这位客人出声后,众人细想一番,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附和了起来。
小二抬了抬手安抚众客人,笑道: “诸位莫急,我们掌柜的说了,各位先尝菜,再付钱,若是觉得不值,能说出这菜有何处不足,有理有据,这顿饭啊就算我们琼苏楼请客,免收你们的钱!”
见这掌柜的如此客气,楼里的众人也不好再多言,闲谈起来等着菜品端上桌。
“上菜喽!”
一声吆喝后,几个小二从一楼庖厨内鱼跃而出,将手上端着的盘子逐一放在坐了客人的桌案上。
众人垂眸向桌上看去,此六样菜品有红有绿,色香迷人,直直勾得人提筷吃了起来。
先尝这松鼠鱼,色泽鲜艳,外皮入口酥脆,内里的鱼肉又鲜嫩无比,酸甜开胃,这般烧鱼的手法他们还是第一回见,口味亦是从未尝到过的。再尝一口凤尾虾,滑嫩弹牙,光润味美,新鲜得好似刚从河里捞上来的一般。其次,是这乳白光润的美人肝,尝了前两样滋味醇厚的菜肴后,吃这美人肝时只觉格外爽口,鲜脆不已,口中唯余清香。
不仅是这些荤食,就是两样清淡素食,亦是颇有风味,一点也不寡淡。
小二们候在一旁,将客人们的神色言行皆看在眼里,只见众人在菜品呈上去前,皆面露迟疑之色,还有几位直接离座走人的,而当桌上摆满了菜后,一个个都急忙动筷吃了起来,神情愈加喜悦,还有不少几口便将饭菜吃见底了的,高喊着要再添些菜。
大约是见琼苏楼里极为热闹,进来的客人是愈来愈多,小二们再无立在一旁的闲暇,苏宛更是在庖厨中忙了一个时辰,才得空歇了下来。
她并未休憩多少时间,出了庖厨后就寻了正在算账的许廉,问道: “许公子,今日进了多少钱?”
“掌柜的莫急,这才不过第一日,要价上又给客人们优惠了不少,进账自是还不算多。但如若此后还能有如此多人来用膳,不出半年,我们就可回本得利了。”许廉敲着算盘说道。
苏宛颔首,今日的盛状她虽在庖厨中未能看在眼里,但一直有小二来催菜也令她察觉到了外面是何情形,倒比她预想的还要受欢迎一些。
约莫是中午的食客回去之后向亲朋好友们皆宣扬了一下这琼苏楼,还没过未时,便陆陆续续有客人进了食肆,唤小二给他们上菜。
念及这晚膳人的胃口都会小些,口味也偏清淡,苏宛便稍微改良了下中午的食单。
渐入夜色后,琼苏楼仍是座无虚席,待酉时过了,才渐渐没了宾客。
苏宛取下护腕,在堂中随意寻了一位置坐下,揉着酸胀的胳膊,靠着椅背就假寐了起来。
忽而,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错乱的脚步声,苏宛睁开眼一看,几个彪形大汉拥着一面色不善的老伯走了进来,向楼内喊道: “谁是这里的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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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大吉!(鸣炮)!
第34章
苏宛一愣,离座迎了上去,疑问道: “我是这儿的掌柜,这位大伯可有何事?”
老伯瞪大了眼睛,上下左右瞧了苏宛好久,说道: “就你一黄毛丫头,是这食肆的掌柜?把你们掌柜的给我叫出来,当我老林好欺负的不成!”
老林确有听说这琼苏楼的掌柜是个女子,但怎么也得是有些阅历的女子,眼前这看起来二旬年纪都没到,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一食肆的掌柜,他也不是好糊弄的,怎会信这种胡话。
苏宛无奈一笑: “大伯,我真是这琼苏楼的掌柜,若是您不信,我这就遣人去宅子里取经商凭证来,与我的名字一对,你便知是真的了。”
老林见苏宛并未慌乱,还说要将凭证拿来,这才信了几分,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今日他邀了好几个开食肆酒楼的好友来,是因为这琼苏楼开张后他们店里竟比往常少了比一半还要多的客人,也不知这新食肆的掌柜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客人尽数抢了去,这几人皆越想便越是心有不平,结伴就往这琼苏楼讨说法来了。
可如今见上了苏宛,老林又觉得一姑娘年纪轻轻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来借人多势众欺压她也不太仁义,一时杵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老林身旁亦是开江南食肆的孙李却忍不住了,出声道: “既姑娘就是掌柜的,那我老孙来问问你,姑娘为何要抢我们的客人?”
苏宛顿时便明白了这几人的来意,无辜道: “诸位可是错怪我了,我并未行抢客之事,只是今日开业,便给了客人们不少便宜,这才引得许多百姓进店。且不说这些,各位既来了,应当也知我这琼苏楼这一日是何等状况,晚膳时来的人比午膳多出一倍有余,来食肆酒楼不过就在一食字,若我烧的吃食口味不佳,客人们是怎么抢也抢不来的。”
孙李向来只懂闷头做菜,哪听得懂这么些弯弯绕绕,只以为苏宛说他们没客人是因为烧的菜不好吃,这抢客人他也能忍忍,可说他孙李这厨艺不行,简直是可笑!
孙李哼笑一声,问道: “苏姑娘,我名唤孙李,听闻你做的也是江南美食,不知姑娘可是江南户籍?”
苏宛点点头道: “是,我自乌庄而来,家父也曾在江南开过食肆。”
孙李亦是江南人,出生之地离乌庄不算很远,他来京城前也去过乌庄几回,在那一家颇负盛名的食肆中还用过几回膳,店主似是也姓苏,烧菜的手艺十分精湛,他吃过一次便记在心里了,即便是他孙李努力磨练了这么些年,也还是比那店主差了不少,那才叫真正的江南风味。
“我也来自江南,正巧,我的食肆虽离你这琼苏楼有几条街巷,但招牌亦是些江南美食,既苏姑娘对自己的厨艺如此自信,不如与我比一比,若真是珍馐美味,我等自然服气,再不来怀疑苏姑娘分毫。”孙李盯着苏宛,沉声说道。
苏宛见这几人来势汹汹,不比试一番定是不能令他们服气。
她将护腕重新戴上,颔首道: “既如此,还请诸位与我一同移步庖厨罢。”
老林见人数太多,想着庖厨内都不一定站得下,便嘱咐其余人待在这大堂候着,自己陪同孙李去与苏宛比试。
苏宛领着二人到了庖厨,向孙李笑着问道: “不知这位孙大哥想如何比试?”
孙李略一思忖,说道: “不如姑娘与我都说说各自食肆中的招牌菜,我来烧姑娘这琼苏楼的招牌,姑娘便来做我家食肆的菜,如何?”
“这个比拼之法倒是新奇。”苏宛没有考虑太久,应下道, “我无异议,孙大哥便做这松鼠鳜鱼罢。”
孙李回道: “好,那我为姑娘点一道盐水鸭罢。”
老林在一旁听着,虽也知这孙李没什么坏心思,但这选菜未免也太欺负人了,松鼠鱼味重色鲜,比起那清淡的盐水鸭,怎么也会令人印象更深刻些。
亏得苏宛这姑娘还单纯,竟答应了,老林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能闷声旁观着。
孙李做菜老林看过不少次,是有十分功底的,他再好奇地向苏宛看去,只见其虽看似柔弱无力,拿起刀来的气势却不输孙李多少。
苏宛左手抓着鸭,右手举刀抬起,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起刀落麻利地将鸭子的爪子与小翅去除,在右翅下开了道口子,取出了食管与内脏,置于水中洗净。
老林原还对苏宛的厨艺抱有好些怀疑,可现在见识了其的刀工,将这些怀疑全然咽回了肚里,专心看了起来。
将锅烧热了,苏宛向锅中倒入花椒与盐巴,炒熟后盛出,将其塞进翅窝下划开的口子里,在鸭口处也要放入一些,加以葱段,姜片及八角,即可将鸭子放进卤水缸中浸泡。
两刻后,鸭子腌渍好了,就要开始准备烧鸭的汤,依次放入葱姜八角,提味去腥,随后将鸭子腿朝上放入锅中,调成中火焖煮。煮至锅边冒起水泡时,改为小火慢炖,不过一刻,便可将鸭子取出放凉。
苏宛将冷却后的鸭子切成了片状,虽肉被切成数片,但整个鸭身形状未散,甚是饱满。
松鼠鳜鱼做起来要快些,为保证刚出锅的新鲜口感,已由小二呈上桌去给其余人尝过了,这会苏宛的盐水鸭做好了,等小二端出去后,苏宛便与老林孙李一同走了出去。
在上菜时,老林特地叮嘱小二莫要说出这二样菜分别是何人做的,以示公平,然而这盐水鸭一端上桌,众人都不免猜测是孙李烧的,毕竟他食肆卖的那盐水鸭可是远近闻名。
但若这盘盐水鸭是孙李烧的,那方才鲜香酥嫩,酸甜可口的松鼠鱼岂不是出于琼苏楼掌柜之手?虽说孙李的盐水鸭也不错,可那盘松鼠鱼吃得他们已是十分满足,现下看着这盘淡口的盐水鸭,都有些没胃口。
众人也不好表现出来,怎么也得卖个面子吃上几口,便提筷夹了起来。
谁知这一入口,登时嘴里便溢满了鲜香之味,起初是各香料混杂在一起的咸香,随后又是柔柔的香甜。再一咬下口肉,皮酥肉嫩,肥而不腻,滑润耐嚼,令人欲罢不能。
这吃了几口下去,众人发觉起不对来,这盐水鸭的口味怎么说都得比孙李以往做的都要美味不少,难不成他这短短几日厨艺精进了这般多?
其中一人实在疑惑,开口向老林问道: “这盐水鸭,不会是琼苏楼掌柜做的罢?”
老林没急着回答,他方才也尝了口孙李的松鼠鳜鱼,直叹其真是在这场比试中使了全力,不过能输给这等上佳的松鼠鱼,苏宛应当也不会觉得遗憾。
他取来筷子,亦夹起一块盐水鸭尝了起来。
只见才吃几口,老林神情是愈加惊异,孙李在一旁看不出个明白,也随之吃了起来。
“姑娘这盐水鸭……”孙李一脸怔忪,问道, “这鸭肉如何做到如此入味的?并且,除了咸香之味外,怎的还有些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