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众人便明白了,盐水鸭正是苏宛做的。
苏宛答道: “在熬煮鸭肉时,汤汁会从鸭翅下划开的口子里灌入,需不时将鸭腿提起,将汤汁倒回锅中后,反复几次,鸭身内外便都能入味了。而这鸭肉的甘味,是来自于桂花。”
苏宛摊开手掌,掌上放了几颗晒干的桂花,说道: “这是我去年晒好的桂花,在锅中将其放入,便可为鸭肉增添一丝甘甜味,口感因此更上一层。”
一盘菜烧成,不仅在烧菜的手艺,也在于对食材精妙的运用,孙李已然知晓自己的松鼠鳜鱼没能胜过苏宛这盘盐水鸭,拱手道: “苏姑娘,今日这比拼是在下输了。”
老林立于孙李身旁,亦是行礼道: “我等不分青红皂白前来打搅姑娘,实在失礼,还望姑娘多多包涵,日后我们定不会再来找姑娘麻烦,若有其他铺子惹了姑娘不快,你且来找我老林,立马给他们揍服不可。”
“对对对,实在对不住。”众人急忙站起身来,皆给苏宛赔着不是。
苏宛并未往心里去,若有新店做生意影响到了自己,她也难免心中不忿,拂去了众人的礼后,她说道: “诸位大哥大伯莫要见外,如今既认识一场,也算缘分,往后还要靠各位帮衬帮衬呢。我听闻不久后就是这京城的万商节了,不知各位对这万商节可有解?”
老林想了会,道: “这万商节已举行了两届,每回都根据参与店家的所卖之物来分组,你既开的食肆,应当就与其余食肆酒楼的掌柜归为一组,而最后评判的依据,便是组内各个店铺在节日期间进账的钱数,钱数多者胜出,朝廷会赏赐不少东西呢!”
“倘若有家食肆年年都是第一,那岂不是独他一家的生意越办越好?”苏宛问道。
老林摇摇头道: “正是有此等顾虑,朝廷特规定了,每年万商节位列前五的商家,以后便再不能参与进来了,除非这店主去卖首饰或是锦缎,换个组别参加。”
“原来如此。”
这万商节听起来甚是好玩,苏宛算了算,举行的日子就在半月后,这琼苏楼才开张没多久,虽客人的数目不一定比得过其余酒楼,但若能在万商节一举成名,之后便能省心省力许多。
得好好开始准备了,苏宛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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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快乐~~
第35章
翌日,苏宛早早便去了琼苏楼,做了几样菜装入盒中,打算去官府给涂大人答谢一番。
上回去官府的一路上心中都想着食肆之事,未能注意到这街巷中的景致,而今琼苏楼周转起来,苏宛的烦心事少了颇多,才有闲情好好观赏起四周来。
京城的亭楼阁榭确实与乌庄那江南水乡不同,大多是些碧瓦朱甍,十分富丽堂皇,隐隐透着些端庄威严之感。非但如此,街巷也要宽敞不少,铺子的种类繁多,许多店里卖的物什皆是苏宛在乌庄时闻所未闻的,煞是新鲜。
这一路下来,苏宛最是喜爱一家唤做素芽斋的茶楼,还未走进那茶楼便能闻见阵阵素雅茶香,茶楼门口还放着好些杯茶饮,供来去的行人解渴品尝。苏宛尝了一杯恩施玉露,滋味香醇,不仅解了口渴,更是去了乏意。
她还向这素芽斋内探了几眼,只见店里头虽坐了不少人,却并无喧哗之声,格外静谧,客人皆对案端坐,沉心品茶,是个安神静气的好去处。
到了官府,涂大人正巧得闲,得知是苏宛来了,立马想起上回她做的吃食来,馋意泛起,连忙将她召了进来。
“苏姑娘,连本官都听说了,虽你这琼苏楼才开张,可在方圆百里已是出名了,怎的还有闲暇来本官这。”涂大人向苏宛说道,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
苏宛将食盒递给侍卫,自谦道: “涂大人哪里的话,若不是当初涂大人首肯民女开这食肆,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琼苏楼。”
涂大人对这番恭维很是满意,笑着将食盒揭了开来。
醋鱼,黄焖栗子鸡,冬瓜盅,桂花糕,香气扑鼻,色泽鲜亮。
涂大人浅尝了一口,说道: “苏姑娘的手艺,确实在这京城也难寻出第二人来。”
“大人过誉了,京城内食肆酒楼众多,高人自是不少,民女还需不断精进厨艺才行。”苏宛忽而好奇道, “大人,民女斗胆问一句,近日可有其他女子前来提请经商?”
既她已经开了个先河,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影响到其他想经商的女子,苏宛便想着从涂大人这打听打听。
只见涂大人颔首道: “不瞒姑娘,以前便偶有几个女子来官府请愿经商的,只是不如苏姑娘准备得充分,在被回绝了一次之后也再未来过。不过如此说来,在苏姑娘开了食肆一事传出去后,确实来官府的女子比以往要多了些,方才也来了两三个。”
女子不得经商的观念已在众人心中根深蒂固了多年,苏宛也不求一下就能改变,现下听涂大人说敢于来经商的女子已多了些人,那便说明她的举动也不是没用的。
苏宛复问道: “那大人可有准许?”
涂大人正色道: “苏姑娘,本官准允你开食肆已是破例之举,若一有不慎,不仅百姓们会议论纷纷,令官府失了威严,更有上头的大人们怪罪下来,本官这头顶的乌纱帽可就戴不住了。不论如何,苏姑娘这琼苏楼可得好好经营,不然本官的面子还往哪放。”
苏宛明白涂大人话中之意,可还是没忍住出口道: “民女理解大人的难处,只是,这些顾虑统统还是出于人们不相信女子有经商的能力,若是许可女子如男子一般自由经商,待女子们干出一番事业后,自是不会有此般顾虑了。”
涂大人摇摇头,虽苏宛说的在理,可坐到这个位置才知真要实现的话有多难。
他无奈道: “此些事牵扯诸多,也并非是本官与姑娘二人能改变的,能幡然应下苏姑娘经商,除了苏姑娘的厨艺与想法着实令我刮目相看之外,更是因为有尚书大人出面,不然本官还得再斟酌好几日。”
苏宛一滞: “尚书大人?”
“是,刑部尚书陈大人,就是陈大人叫本官见见姑娘的。”涂大人见苏宛一脸惊疑,问道, “苏姑娘难道不认识陈大人么?”
她这头一回进京,达官贵人最多也就认识向府几人,哪结识得到什么刑部尚书陈大人……
等等,苏宛想起芸香前几日说的朝中大事,这陈大人不会就是那反派吧?
可自己进京以来,除了在食肆便是来官府,也并未去过其他地方,连向苑北都还未见上一面,这陈大人是为何帮她。
苏宛思绪纷乱,便向涂大人道了别,回了琼苏楼去。
已是开业的第二日,来用午膳的人仍是不见少,苏宛回了食肆便径直去庖厨忙活起来。
昨日她定下的食单皆是江南口味的吃食,用意一是为了使得琼苏楼这江南美食的招牌打出去,让京城的百姓们尝尝味道,解了解江南美食的风味,二则是想看看众人吃不吃得惯这些菜肴,日后好调整食单。
从一直在堂内忙着端菜收盘的小二那,苏宛得知客人们对琼苏楼的菜品都十分满意,今日又来了不少人,可见推出的这些江南菜并无什么差错,只是毕竟这食肆是在京城,百姓们多多少少还是习惯了每日吃京城菜系,是以苏宛还在食单上添了几道京城菜,供客人们品用。
食单一改进后,来琼苏楼的客人们皆是好奇这江南来的厨子会将京城菜做得如何,便浅浅点了一两样尝个鲜,谁知这一尝,他们便被其中美味给惊艳了。
虽说这琼苏楼京城菜的口味确实不如其他京城当地酒楼传统地道,但却多了新颖之味,似是京城与旁地的结合菜系,且这味道也不差分毫,甚至比一些在京城开了多年的食肆做出来的还要好吃。
自苏宛进庖厨起,起初点京城菜的不过一两桌,到后来桌桌都会点上一两样,她都未能料到自己烧的不算地道的京城菜能被城中百姓们喜爱。
待午膳忙罢,芸香从庖厨外掀帘走了进来,小跑至苏宛身边道: “小姐,街口那家铺子似是出事了。”
苏宛记得那家铺子,是个不起眼的小当铺,每回经过的时候都没见着有几个客人。
她向芸香问道: “出了何事?”
“芸香也不清楚,只瞧见了那铺子外头围了不少人,官府都来了人,似是出了人命。”芸香神色惶惶地说道。
在一条街上的铺子出了这等事,苏宛有些怕影响到自家食肆的生意,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唤上芸香一道去看看情况。
正如芸香所说,那铺子外头聚着不少瞧热闹的百姓,最里头一层便是维持秩序的官兵了。
苏宛择了个离得有些远但能将铺子里的情形看全些的地方,抬眼一眺,只见铺子里立着个一身绯袍的大人,脚下有些深浅不一的乌红渍迹,像是干了的血。
苏宛哪见过这等命案场面,心下一阵慌乱,撞倒了身后摊子挂着的青旗,动静不小,引得不少围观的人回头看来。
她赧然地向店家赔了罪,急忙溜回了食肆。
在将好几杯茶灌入口中后,苏宛才勉强压下了惊,顺了顺气。
她起身正欲去小憩一会,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句——
“掌柜的,用膳。”
这个点才来用午膳,倒是稀奇。苏宛转过身来正准备招待,一袭绯色撞入了眼中。
她抬首一看,这人面如冠玉,一双乌眸似水,虽衣袍的绯色甚是明亮,在他身上却犹如重墨,沉寂了下来。
苏宛看了半晌,脑中轰然一响,提手指向这人: “你你你,你是程洲?!”
“我——”
不等身前这人答话,苏宛怒意横生,急忙伸手搭上门,欲将门掩上: “这位客官,午时已过,本店打烊,客官去别处用膳罢。”
苏宛本以为自己早就将程洲忘得一干二净,可如今过了几年忽而相见,对其不辞而别的忿忿之意又涌了上来,只想将其赶出门去,一解恨意。
“等等,你听我解释。”
程洲似是还有话要说,不料身旁追来了好几个官兵,见苏宛如此粗鲁地关着门,高声呵斥道: “放肆!你怎可对陈大人不敬!”
听见官兵这话,苏宛正用力的手一顿。
她瞪大了一双杏目,问道: “什么陈大人?”
领头的官兵严肃道: “陈大人乃当今刑部尚书,你若再敢不敬,我们可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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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哈哈哈哈
第36章
官兵一放话,苏宛愣在原地,脑中顿时一片杂乱,手上的力自然也松了下来。
陈舟行见苏宛不再言语,知是其还没能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份,向身后的官兵们道: “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是,大人。”
苏宛见官兵们听话地垂首退下,这才逐渐将眼前这位威严的大人与书里诡计多端的反派联系在一起。她努力镇定下来,理清着思绪。
所以,她所熟悉的程洲就是如今的刑部尚书陈舟行?
曾经在方舟书院那个被人孤立欺凌,瘦削清冷的学生,竟是书里狠辣狡猾的反派?
这反派居然还与她结交朋友,一起谈笑风生,和睦相处?
苏宛不由一怵,愤怒还未消,惊异与惶恐又漫上了心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对待陈舟行才好。
陈舟行亦是如此,他在听说琼苏楼后,忽地就想到了当初放言要来京城开食肆的苏宛,于是遣人去查探了一番,在确认是苏宛后,他先是欣喜若狂,没想到她真的来了京城,随后却冷静下来,自己曾经不告而别,定是伤她至深,且如今身份不同以往,还是不要再招惹她的好。
可就在刚刚,他正在那当铺查案,倏尔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回首看去,便看见了一脸慌乱的苏宛。
就是这一眼,陈舟行再也无心放在眼前的事上,不知怎的就离了那当铺,跟着苏宛来了琼苏楼。
现下一相逢,他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当初突然离开,是我对不住。”陈舟行还是先开了口。
苏宛如鲠在喉,闷声道: “没,没关系。”
若不是面前这人官居刑部尚书,苏宛早就指责起他背信弃义来了,可自己一介平民,怎敢在朝廷命官跟前造次。
陈舟行见苏宛甚是局促不安,想来是自己的身份吓到了她,便轻声道: “你不必将我视作什么大人,还是如以前一样就好。”
苏宛心中泛苦,话虽这么说,可官民之间的沟壑如何逾越,倘若这位大人哪天不开心了,就是将她拉去凌迟她也反抗不得。
“你先坐。”苏宛将旁边的椅子向外一拉,示意道。
陈舟行听从苏宛的话,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谁料他踩过的地方皆留下了浅红色的印渍,苏宛往地上一瞧,想起刚才那当铺的身影肯定就是他,那这印渍,岂不是血迹?
苏宛一急恼,径直道: “你怎的将血都沾我这食肆里了,也太不吉利了,若我这琼苏楼生意变差了,定饶不了你!”
见苏宛生气,陈舟行反倒笑了起来,语气是难掩的愉悦: “这才像你。”
苏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唤了小二来将地清干净后,赧赧于陈舟行对座坐了下来,向他看去。
经年未见,陈舟行早已不如当初一般瘦弱,长身玉立,肩膀宽阔,大概一手能打两三个曾经的程洲,笑起来时倒又和以前一样,只是长开了些,眉目硬朗,气质清冷。
打量了他半晌,苏宛才发觉对面这人亦眸色深邃地看着自己,不自在地咳了几声,说道: “陈大人来我这小店,不会就是来干坐着的罢。”
“莫要叫我陈大人。”陈舟行将眉一簇,说道。
苏宛讥讽地笑道: “那大人不妨说说,民女该如何称呼大人?”
“苏宛,我知你还在生气,我也不求你能原谅我,只是能否如以前一般将我当作朋友来对待?”
“那民女怎么敢。”苏宛冷冷道, “陈大人是当朝刑部尚书,一言令下,就能让民女掉脑袋,民女可不敢将大人视作友人,只敢恭敬相待,大人莫要为难民女了。”
陈舟行拿苏宛没办法,心生一计,沉声道: “好,那若你执意叫我陈大人,我明日便命人将你这琼苏楼拆了。”
“你!”
苏宛气得牙痒痒,咬着牙道: “陈舟……行,你别欺人太甚。”
陈舟行这才放过苏宛,浅笑着举杯酌了口茶。
苏宛暗自瞪了他一眼,忽生好奇地问道: “你在朝为官之事,向苑东可知晓?”
陈舟行颔首道: “三年前春闱之时他就与我见了面,但……出于种种原因,我恳请他莫要将我的事告知与你,正巧春闱完他也无意入仕,去京城以北一书院做他的夫子去了。”
向苑东自打读书起,便钟爱于钻研那书卷经论,反正向大公子也做了官,向伯言就不强求向苑东入仕,放任他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难怪,苏宛想起向苑东离开书院那日,对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当时苏宛以为是他还想安慰自己,毕竟向苑东是苏宛在这书院仅剩的朋友了,现在看来,大概是忍不住想告诉她陈舟行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