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女孩子柔软的手指贴着他的头皮,一股电流从后脑勺窜到脊椎骨,秦谒僵硬地望着天花板,不敢乱动。
第48章
新桃
温热水流徐徐从发丝间流淌而过,女孩子用指腹轻柔地按摩头皮,秦谒睁着眼睛,有点后悔躺在了这里。
他不知道洗头也可以这么……舒服。
舒服到他觉得自己好变态。
唉。
他轻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舒檀却还是察觉到了,下一秒他眼前出现了舒檀的脸,两人干净的瞳仁中直白地映着彼此倒影,令他想起初代蜘蛛侠的经典之吻。
“弄疼你吗?”舒檀却心无旁骛,问了个如此单纯的问题。
秦谒更想叹气了,但他忍住了,目光从舒檀唇边一瞥而过,垂下眼睑看着虚空说:“没有,你手法很好。”
“嗯,我刚在阿姨头上试过,阿姨说可以的。”
我居然不是第一个。
这样轻微而又荒唐的嫉妒心一瞬而起,又悄然而灭,秦谒失笑,恰巧舒檀挤了些洗发水,在手心揉开,抹在他头上,让他闭上眼睛,以免泡沫不小心弄到眼睛里。
秦谒便顺势闭上眼,手指微屈搭在胸口,跟着心跳一下一下轻轻敲。
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他松了口气。
有了这次“教训”,这之后秦谒没再麻烦过舒檀,就算秦舒培不在家,也自力更生,像杨过学习。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才知道,发乎情止乎礼,是件多么难的事。
理智是会消失的。
但秦谒总算还是克制住了那些汹涌澎湃,呼之欲出的情绪,把握住了当下必须要全力以赴去做的事。
他每天和舒檀一起去学校,到了教室各自分开,看一眼舒檀的背影,低下头埋头写题。
很多时候他甚至想不起起身活动一下,一坐就是一上午,甚至一整天。
这次换成舒檀来教室里找他,在他没时间吃饭的时候给他带饭。
依然会被其他同学撞见,但已经没人有心思八卦,各班主任让大家写了理想中的学校,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课间去厕所路过,看到时都会让人心里提一下,说不上是压力更大,还是动力更多。
秦谒的[清华大学]在板报正中间贴着,和其他同学不同,他的便利贴上除了学校,下面还有一行字。
[蓘江市第一名]
这张便利贴交上去的时候老赵盯着秦谒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对上他平静的目光,到底没说。
少年人张狂些,也不是坏事。
在所有人沉默而坚定的努力中,一个学期一晃而过,期末再次迎来联考,这次是整个大市所有学校都包含在内。
虽然一中,十三中和侨中是绝对的头部高中,但后面的谁知道会不会有黑马呢?
世事难料。
老赵都没敢想秦谒蝉联第一的事。
还好他手好了,考试前老赵只是这么想,不管怎么说只有一只胳膊能用总归是有点影响的。
甚至连侨中学生都有点忘了赌约的事,一方面是上次已经输了,这次就别跳了,另一方面是一轮复习结束,这次考试虽然没到一模二模的程度,但还是能全面检验一下复习水平。
总之,所有高三生都开始“拼命”了。
老师也是卷得不行,期中考还是过了两三天才改好的卷子,期末全部老师拉到工作站,考完当天改好,第二天录分数。
于是等各科老师布置完寒假作业,班主任手上已经有了所有学生的成绩单和名次。
本来想稍微放松下的同学们:“……”
每个同学从班主任手里领走一张成绩条,几家欢喜几家愁,老赵一边发一边强调:“这只是一次期末考试,不能说明什么,甚至以后的一模,二模,都不是最终的结果,现在考得好,不要太得意,考得不好,用不着气馁,真正决定你们去向的,只有最后那一次!”
发完最后一张成绩条,他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还是重点表扬一下秦谒吧,他的努力我相信同学们也都看在眼里,期末考试也是发挥得相当不错,下次继续保持,秦谒,再接再厉啊。”
秦谒点了下头。
“行了,放假了。”这孩子心态是真的稳,老赵看了眼舒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别太野啊,收假就要摸底考!”
最后吓了同学们一下,他就离开教室了。
他一走,班里立刻喧闹起来,班长代表大家举手:“秦草!这次多少名!”
其实老赵都那么说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但看到秦谒懒懒地伸出根小拇指比划了下,还是惊了下。
以前只知道檀神不是人,几乎就没从第一上掉下来过,现在檀神一保送,秦草就来接班了。
这是一对怎样的牲口啊,同学们痛心疾首。
趁还没被同学们包围,秦谒和舒檀赶紧背上书包跑路,秦谒戴着舒檀新给他买的护腕伸出手,示意舒檀去拉护腕。
舒檀没懂,握住了他小拇指,以为他在炫耀他的第一名。
柔软的掌心包裹住手指,微凉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心脏。
秦谒呆住了。
第49章
新桃
秦谒没有太多发愣的时间,从教室到校门口就那么点距离,远远看到他家车子,舒檀就松开了手。
他低下头,目光从舒檀手心划过,落到自己的小拇指上,指关节肉眼可见地变粉了。
今年冬天好热,是全球变暖吧?
他抬起头,刚想说点什么,余光瞥见舒檀笔直地站着,目光穿过人群,冷冷地落在某处。
他顺着舒檀目光看去,面色也沉下来。
舒檀的母亲站在他们家车前,不知道在和秦舒培说着什么。
舒檀抬起脚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步,侧身对着他们的秦舒培却把手伸到背后,轻轻摆了摆。
秦谒立刻有所领悟,叫住舒檀说:“我们今天自己回家。”
舒檀顿了一顿,回头看了秦谒一眼,抿唇说:“我想跟她说清楚。”
秦谒定定地看着她,说了声:“好。”
舒檀本来是想直接在校门口说清楚的,但秦舒培发觉她有这个意向后,果断把她和朱芸一起带回家里去了。
和舒檀相处这段时间,他和阮茯苓都察觉到,这姑娘表面上沉静内秀,实际上非常有主意,果决刚强远胜常人,她母亲要出卖她获取利益,她一定是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妥协的。
美玉不担心自己会被碰碎,旁观者却不能。
秦谒更不能。
朱芸还是有点要脸的,到了秦谒家,捧着阿姨端上来的茶,问了问舒檀的近况。
舒檀说:“你都找到这来了,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朱芸一下子眼泪掉下来,起身握住舒檀手:“你是不是怪我一直没联系你?不是妈妈不关心你,实在是家里这段时间太困难了。你龚叔叔的公司出了点问题,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填不上窟窿,无底洞似的,天天有人来家里要钱,我本来没想跟你说,想着你在这边也好,不用担惊受怕,但现在实在是……”
她痛苦地流泪,跟舒檀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这半年好像回到了她第一次婚姻,每天都在为欠债发愁,债务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源源不断有债主登门,她没想过第二次婚姻依然会遇到这样的窘境。
“你弟弟没考上高中,本来是要送他出国的,现在家里困难,没办法了,总不能小小年纪去职校,可是最普通的高中择校费也要二十万,家里实在是出不起这。”
她含着眼泪说:“檀檀,我来找你,是真的没办法了。”
秦谒压着怒火站在旁边,朱芸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清楚了,卖女儿的事情只在网上见过,今天竟然长见识了,继子需要二十万择校费,怎么会找还没上大学的女儿要!
秦舒培死死压着秦谒,现在还是要看舒檀的意见,二十万是小事,如果能和这家人断绝关系,也还划算。
舒檀脸上不见丝毫怒火,所有愤怒她都在半年前消化干净了,此刻她心中只有平静,她甚至有闲心问朱芸:“真的所有办法都想过吗?”
朱芸红着眼眶道:“所有钱都要拿去还债,你龚叔叔已经被列为被执行人,出门连高铁都坐不了,他有些业务在海南,每次去都要坐好长时间的火车。”
“那你们现在住哪?”舒檀又问了个很普通的问题。
朱芸茫然了一瞬:“住……家里啊。”
舒檀:“房子没卖?”
“卖了我们住哪里呀?”
这个反问真是问得好,舒檀轻轻地道:“那你知道,半年前我从——那栋房子离开后,住在哪里吗?”
半年前,是全家人都没发现的“离家出走”的时间吗?朱芸脑子迟钝地转了下,急忙解释:“檀檀!你不知道,债主就是那天下午上门的,家里一片混乱,鸣锐让他们打了,你龚叔叔为了保护鸣锐也挨了几下,脑袋上缝了针,印子现在还在,我们什么都顾不上……”
“我就是那个‘什么’。”舒檀没什么脾气地说。
话却还是很尖锐的。
朱芸僵硬地咽了口唾沫。
她盯着女儿黑沉冷静的眸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这混乱的半年里,她实在过于忽略舒檀了。
她张了张口,想说一声道歉。
舒檀却不需要。
她站在朱芸面前,个头比她高,因此是俯视她的:“妈妈,你生育了我,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今天你可以找到秦谒爸爸问他要钱,我不会给,明天你就可以去学校找领导哭诉,我不在乎,或许我会嫌烦,逃到北京,你还可以追去北京,可以找媒体报道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有才无德的人配上清华吗?”
她仿佛在讲故事,叙述得极具画面感,朱芸面色刷白,惊恐地后退了几步。
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妈妈,我怎么会那么做?
朱芸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喉咙却卡着东西似的,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舒檀注视着她,继续说:“你要对我做这些事,我想不到什么办法阻拦你,但我毕竟是个活人,有手有脚。当我退无可退那一天,我会买一把刀,解决这一切的源头,龚城和龚鸣锐需要钱是吗?那就让他们消失,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让你出来要钱了。”
怎么会有这样极端的想法!
朱芸几乎吓得瘫软在地上,脸色煞白地望着舒檀,对上她依然冷静如铁的目光,慌张地移开,她恐惧而又迷茫地看向秦谒和秦舒培,你们不害怕吗?
话已说绝,秦谒走到舒檀身旁,压抑着已经攀升到极点的愤怒,冷冷地补充道:“所以阿姨,你要是不想夫离子散,最好和他们一起主动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舒檀面前。”
朱芸指甲掐进掌心,怔怔地扭头问舒檀:“是这样吗,你的意思是,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舒檀认真地打量她,她应该确实没说谎,这半年她够苦的,鬓角已经长出丝丝白发:“是啊。”
她真是铁石心肠,望着母亲的白发,她淡淡地想。
朱芸睁着眼睛,长串的泪从眼眶里涌出,这一刻龚城和龚鸣锐终于不在她脑海里了,舒檀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女儿,哪个母亲不爱孩子呢?这是她十月怀胎拼命生下的孩子啊。
竟然走到了断绝关系这一步!
她十指连心般疼痛。
可也正因为血脉相连,她真切地意识到,一切无可悔改了,她彻底地失去了这个孩子,女儿是什么脾气,她到底还是清楚的。
“是妈妈对不起你。”朱芸失声痛哭,狼狈地抹了抹满脸的泪,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走到大门处,搭着门把手,她多想回头冲过去抱住女儿,向她哀求,请她再给她一个机会。
可是冰冷的门把手硌着掌心,从前许许多多瞬间涌进脑海,朱芸从未如此清醒,她一次次对女儿说的,对女儿做的,早就伤透了女儿的心。
她没有脸再乞求一次机会了。
她哭得手脚无力,拉了好几次,才把门拉开,走走停停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没有人去关门,所有人都看到,好几次她明显想回头,脊背颤抖着,几乎要晕倒。
但最后她还是没有回头。
她像是在惩罚自己。
舒檀站在原地,睁着眼睛,看着母亲一点点走远。当母亲意识到她们彻底决裂时,她能感觉到母亲发自内心的痛苦与懊悔,甚至因此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温驯地接受了她单方面的“断绝关系”。
她真是铁石心肠啊,即使如此她都清醒地明白,母亲这一刻的后悔是真的,可一旦她与母亲和好,龚城和龚鸣锐的困境又还没有解除,母亲依然会希望她能够出卖自己,换取利益。
说白了,她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眼睁睁看着母亲痛苦。
她睁着眼睛,好像不会眨眼了,泪水无知无觉地缓缓淌出眼眶,汇聚到下颌滴在地上,她才茫然地用手背抹了下。
凉凉的。
这是眼泪吗?
她奇怪地眨了下眼,更多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把她面颊打得湿透。为什么会哭,她不是早就离开了“家”,离开了母亲,今天只是正式地宣告一下。
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也不会再有人跟她吵架。
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舒檀慢慢地分析着,鼻腔却越来越滞涩,几乎无法呼吸,心脏沉沉地跳动,每一下都传来尖锐的疼痛,原来伤心的时候,心脏真的会疼。
可她为什么会伤心,真没必要啊。
她一向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此刻却近乎执拗地想要找出原因。
她如此关心这个问题,以至于眼前一黑,落入一片充满熟悉的马鞭草香味的怀抱时,毫无意识地哽咽,而后放声大哭起来。
到底,为什么啊?
第50章
新桃
秦谒没办法用任何语言安慰舒檀,他只能提供这样一个怀抱,让舒檀能把这么多年的情绪发泄出一点。
他仰着头,眼中同样有两行热泪无声落下,沿着下颌没入颈窝。
他心中同样在问为什么,一个最朴素的问题,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为什么拥有所有美好品格的舒檀要经历这些?
少年和少女心中都有无尽的疑问,秦舒培却只是沉默地站在旁边,没有提供任何的建议与安慰,那只会徒劳地打扰他们。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这条旅途,只能他们自己走。
话虽如此,晚上阮茯苓回到家,秦舒培还是特地跟她讲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阮茯苓听完沉默了片刻,也没评价什么,只是道:“明天我带她逛逛吧。”
第二天她特地没去公司,亲自下厨做了早饭,准备端舒檀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