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叹了口气。
“鸢鸢,你刚回国,工作还要慢慢找。你爸爸在医院的开销,一天都是小一千块钱,这些年,阿屿断断续续给了我许多钱,那我总不能白要人家的,打了借条,也只能我自己干活抵债。不过你别担心,阿屿对我很好,家里的活也不累,我吃好喝好,日子舒坦着呢。”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从祝鸢的心里发出。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报仇?她拿什么报仇?
父亲躺在医院里,母亲自以为欠了贺屿天大的人情。
光是钱这一关,她都不知道能不能跨过去。
挂断电话,祝鸢站在浴室镜子前。
看着好端端的一个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千疮百孔。
第9章:屈辱
大概是昨天晚上累着了,池景行还没醒。
祝鸢留了张纸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酒店。
她径直来到医院,想要去护士站查一查父亲这些年的费用开销。
至少,她的心里要有个底。
可没想到,在院门口竟遇到一位故人。
贺屿的母亲杜英摘下墨t镜,冷淡地看了祝鸢一眼。
“祝小姐,方不方便换个地方说话?”
祝鸢亦是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杜英和他的儿子,果真是一路人。
当年贺屿创立公司缺钱时,祝鸢把自己和父母的存款拿出来投资入股,杜英笑得那叫一个开心,一口一口“鸢鸢”地喊着她,口口声声她会是他们贺家唯一的儿媳。
如今另攀高枝,她也就变成了祝小姐。
“对面有家咖啡馆,杜女士,请吧。”
祝鸢不甘示弱,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回去。
杜英的脸色僵了僵,没和她一般计较,抬脚便走了出去。
祝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给自己点了杯冰美式。
杜英等了会儿,确定祝鸢是真的没打算给自己也点一杯时,冷着脸开始了话题。
“祝小姐,听说你刚出狱,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习惯吗?”
清晨的咖啡馆,挤满了人,杜英的音量也不小,周围好几个人听见了,都转过头悻悻然地看了祝鸢好几眼。
她生得漂亮,刚走进来时就有好多人偷摸打量她,此刻知道她坐过牢,饶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也都打了退堂鼓。
祝鸢丝毫不怯场,她知道,杜英就是为了让她难堪,她要真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才正中下怀。
她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杜女士,是非黑白你心里明白得很。苍天有眼,你要不怕遭报应的话,尽管继续。”
杜英咬了咬牙,索性直接摊牌。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甩在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里面有一百万,就算我们贺家曾经欠你的,也全都还清了!以后任何事情都不要再找阿屿,他现在和你不一样了!希望祝小姐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
祝鸢冷冷一笑。
一百万?
她的两年青春,父亲留下的后遗症,母亲的含辛茹苦。
区区一百万就能打发得了?
她冷冷开口,“钱的事情,就不劳杜女士费心,该还的债,也轮不到你来替他还。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妈放出来,只要我妈平安,我和贺屿之间,就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杜英却哈哈大笑。
她笑祝鸢的自不量力,笑她的幼稚和天真。
“我告诉你,让林兰来我家,是我给阿屿出的主意,你这样的人,我最会对付了,只有抓住你的软肋和把柄,才能跟你谈条件}!”
杜英站起身来,睨了一眼那张银行卡。
“祝小姐,识相的话,就收下钱,安安分分过你的小日子。阿屿和你在一起过,是你的福气,以后就别再肖想他了!否则,别怪我对林兰不客气!”
……
杜英离开后,祝鸢一个人坐在咖啡店里,不知过了多久。
咖啡店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到最后逐渐安静下来。
她缓慢地站起身,拿起桌面那张银行卡,逐渐把手收紧。
锋利的边沿刺得手心异常疼痛。
祝鸢想让自己好好记住,这种屈辱的感觉。
-
池景行醒来已是快到正午。
看了一眼时间,他皱了皱眉。
他一向作息规律,很少会睡这么久。
旁边的床榻已经冰凉,原先躺在上面的人似乎已经离开很久了。
一张纸条放在柜面上,字体很清秀。
【我走了,池少,再会。】
池景行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他一直都知道,祝鸢是个很上道的人。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最后,他折起它,放进了衣服内衬。
……
晚上七点,祝鸢坐在音色员工休息室里发呆。
和她轮流驻唱的一个小姑娘戳了戳她,“祝鸢姐,我还以为你以后不来了呢。”
祝鸢一愣,“为什么?”
小姑娘是大学生,家里倒是不困难,只是沉迷奢侈品购物,想赚快钱,才来到这种地方兼职。
她嘟囔着说,“我听他们说,你连续两次跟一个很有钱的大少爷走了,他们都说那个少爷看上你了,你以后不会再来这上班了。”
祝鸢苦笑两声,“莫须有的事。”
小姑娘倒看得很开,“我觉得问题不大,女孩子的青春就这么几年,朝九晚五挣个几千块钱窝囊费,还不如勾搭个有钱男人,陪他玩几年,赚够了本钱,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祝鸢姐,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有钱人想追你的,加油!我看好你!”
祝鸢沉默着,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就在小姑娘收拾好打算出门时,祝鸢开口叫住了她。
“妹妹,我曾拥有和你一样美好的时光,我也自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拥有幸福。但其实,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祝鸢知道多说无益,有些路,一定要自己亲自走过,才能知道有多曲折。
事到如今,她只能尽量点醒这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你是无价的,明白了吗?”
没等小姑娘回话,“咔嚓”一声,休息室的大门打开了。
小姑娘回过头,惊讶开口,“霍老板!”
来人是海市第一医院主任医师,也是音色酒吧老板之一,霍与川。
更是祝鸢认识了几十年的发小故友。
霍与川的脸色不太好看,打发了小姑娘出去之后,他看着祝鸢,面上有些许愁容。
祝鸢站起身来,浅浅笑了笑,“霍老板。”
霍与川的眼神闪了闪。
无论什么时候见到祝鸢,她都有让他眼前一亮的本事。
他扯了扯嘴角,“不是叫你别这么客气。”
当年,霍与川是祝鸢父亲祝青华带的第一批学生。
霍与川第一次见到祝鸢的时候,她还在念初中。那年祝青华体恤他家里发生变故,把他带回祝家过年。
见到祝鸢的第一眼,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动。
只是那时的祝鸢还未成年。
他们曾经很要好,她会笑着叫他“与川哥哥”,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再后来,他出国深造,回国才知道祝鸢出了事,进了监狱。
即便没有祝鸢的嘱咐,他也十分默契地选择了和她一起向祝家长辈隐瞒了这件事。
他知道她有案底在身,出狱后不好找工作,刚好有患者想要合伙开一家酒吧,霍与川便入了股。
他让她进入音色,给了她一份生计。
他知道祝鸢的性子,她向来不要任何施舍,只有让她为他工作,她才愿意接受他的帮忙。
“有什么难处和我说,”不想造成她的心理压力,他找了个借口,“从前祝老师给我的恩情,你总要让我还一还吧。”
第10章:慷慨
沉默片刻,霍与川又道,“听徐伟说,我出差培训这几天,你和池家的人走得很近?”
祝鸢走向一旁的化妆镜,补了个口红。
这样的情况下,她的沉默,就等于默认。
霍与川站在她身后,她知道他有话想说。
“祝鸢,他不是你的良人。”
霍与川的声音有些涩。
祝鸢轻轻笑了笑。
“我知道。”
霍与川原本还想劝说,但他看见祝鸢的眼神,便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她不在意池景行为什么选她。
只是他们,刚好彼此需要。
“霍老板,我去上班了。”
她补好口红,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霍与川忽然就觉得很心酸。
“你刚出来,要不要给你放几天假,你多去医院看看祝老师?”
“不用了,”祝鸢耸耸肩,“我得好好工作,才能让我爸爸早点苏醒,不是吗?”
“我先走啦,有空再约。”祝鸢说。
她语气轻快,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却让霍与川觉得她的距离那样遥不可及。
祝鸢离开后很久,霍与川都坐在休息室里发呆。
在他的记忆里,祝鸢似乎总是这样。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始终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一幅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但他见过她崩溃大哭的模样。
他更知道,现在的她对他如此疏离,正是因为当初在她最无助痛苦的时候,他选择了逃避。
他嘲讽地笑了笑。
就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又凭什么,要她体谅。
-
祝鸢站在台上,悠扬婉转的音乐里,动情的歌词娓娓道来。
她不再相信爱情,此刻却肆意歌颂着爱情。
她微微阖着眼眸,美得就像一朵沉默的白玫瑰。
舞台中央的光线让周围都陷入了黑暗,她自然没有看到,角落里倚墙站着的池景行,正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程牧撞了撞他的肩膀,揶揄道,“喜欢就去送花,佳人可不等人。”
池景行勾了勾唇角,抿了一口酒。
祝鸢下了台,刚走几步路,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程牧来了劲,“啧啧,景行,有人来截你的胡了。”
池景行眯了眯眼,似乎看清那人是酒吧老板,霍与川。
霍与川将祝鸢往这边的角落拉了拉,半晌,才递给她一张银行卡。
“你刚出来,有很多需要用钱的地方,算我借给你的,等你有钱了,再还我,行不行?”
顿了顿,祝鸢接过那张卡,抬眼笑了笑。
“谢谢霍老板,我会好好工作,尽快还钱。”
她笑得很好看,霍与川t只觉得心疼。
祝鸢垂眸,“霍老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回到员工休息室,祝鸢看着手里的银行卡,自嘲地笑了笑。
她收拾好东西,一推开门,却见到池景行懒懒地倚靠在对面的墙上,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祝小姐行情很好。”
他募地开口,语带嘲讽。
祝鸢不加多想,便知道方才霍与川给自己银行卡的一幕,怕是被池景行看见了。
她抬了抬下巴,“池少不会连我找人借钱这种小事都要管吧。”
池景行扯了扯嘴角,点了支烟。
呼出一口烟圈来,他慢慢靠近她。
他身上的烟味极淡,混合着沐浴后的清香,竟莫名的好闻。
池景行微微垂了垂眼眸,视线落在她光滑的脖颈间,逐渐向下——
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似乎隐隐能闻到他的气息。
他忽的抬起眼眸,将她整个人锁定在自己的瞳孔里。
良久,他淡淡道,“我说过了,该给你的,我不会欠你。以我们之间的关系,祝小姐若是缺钱了,大可直接跟我说。”
祝鸢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冷,但很快恢复如常。
池景行明目张胆,将她当做……
她抿了抿唇,今天受到的屈辱已经够多了,胸腔里的委屈都汇聚成了一团小球,在她心里越滚越大。
她移开视线,不想让人看见她眼底的破绽。
“多谢池少慷慨解囊。”
祝鸢笑笑,伸出手,随意地帮他理了理领带上的褶皱。
上面还带着女性特有的香水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ysl的黑鸦片。
她白皙的手指丝滑地绕过他的黑金领带,带着某种诱惑,让池景行的眸色深了深。
祝鸢继续说,“等我的钱用完了,我会及时联系您的助理的。”
说罢,她轻轻推开池景行,勾唇一笑,径直离开。
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每走一步路,背后的视线如芒在背,狠狠地刺痛了祝鸢的自尊心。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消失在尽头。
终于逃离了声色犬马的会所,祝鸢迎面吹着初秋的晚风,一行清泪消散在繁华的街道角落,又无声的堙灭。
祝鸢走后,池景行掐灭烟头,脸色有些不好看。
程牧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略加思索,笑了笑,道,“景行,女人是要靠哄的。”
池景行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
“你很闲?”
程牧耸耸肩,“你不就是不爽有别的男人给祝大美女送钱吗?这算什么,你要不直接买栋房子送给她,让她天天收租去。”
池景行没有理会好友的调侃,他只是忽然觉得,祝鸢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复杂许多。
无论是贺屿,还是霍与川,她似乎都和他们有着不浅的交情。
他心不在焉地点了杯酒,一口下肚,却觉索然无味。
-
周末一早,祝鸢去鲜花市场挑了几盆多肉。
父亲以前喜欢多肉,好养活,又不占地方。
几日不见,父亲似乎清减了许多。
祝鸢有些鼻酸,洗了毛巾给父亲擦拭面庞和手,一边擦,一边和他聊着自己的近况。
她把头埋在父亲的手心里,祈祷着他早日苏醒。
“咔嚓”一声,病房门从外面被打开。
祝鸢警惕地回过头,却看见一张让她深恶痛绝的脸。
她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将那人往外面狠狠一推,然后关上房门,语气冰冷。
“贺屿,你来这里干什么?”
贺屿提了提手里的水果,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