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件事情上,向来是先说的人占便宜。第一个坦白的人肯定是宽恕力度最大的,到了后面,大家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你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的时候,再坦白就没人愿意听了。
方明宴很满意,将要说的那个人带走了。
其他的几个人,也没让他们到处跑,就在停尸房里等一会儿吧。
停尸房里风水好,有利于让脑子清醒地思考。而且生前都是朋友,如今人都死了,最后一面,怎么不得好好送别一下。
几个人坐也不敢坐,站也不敢站,走也不敢走,就这么瑟瑟发抖抱成一团。
第一个招供的,就是危经纬。
他和钟埠几人,同属于一个商会,大家常聚在一起吃饭喝酒,商讨有什么生意。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难免要找点乐子。
开始的时候,就是青楼里找几个姑娘,陪着喝酒,在一旁弹个曲儿,跳个舞助兴什么的。
这都很正常,但是时间久了,就觉得无趣了。
其中,有一个特别活络,或者说,对此特别有兴趣的。
便是巫元思。
巫元思看着与人无异,其实有些难以启齿的兴趣。他因为年轻时受过惊吓,身体受损,所以雄风不再,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长此以往,那无处宣泄的念想,便扭曲变态了。
第272章 泥人,也有所爱
有一日聚会,巫元思便提议,带大家玩点特别的。
于是带来了几个白白净净的少年。
都是常在一起玩的,虽然有些没那么疯,但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有几个,更是平时装模作样,如今尝到了不一般的滋味,十分有趣,一发不可收拾。
人是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的。
更何况这些人有钱。
危经纬赌咒发誓:“我对此毫无兴趣,只觉得恶心。就开始那一回,我参加过一回,因为好奇,但是一半我就走了。后来他们再聚,我都要问问,若是有这样节目,我就找理由避开了。”
危经纬说这,自己也皱眉。
“百花楼的姑娘千娇百媚,这还不好吗,要找什么新乐子。只要你给钱,姑娘自然伺候得周到妥帖,还有什么不满意?”
方明宴问:“你知道具体他们都找了什么人吗?”
从巫元思的外室红瑛看,不仅仅是性别的问题,其实富贵权势人家,也有一些喜欢小倌的癖好,关了门在家,大家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你若将人打得半死,折磨得血淋淋奄奄一息,那叫人知道了,可就要说闲话了。
危经纬想了想,说:“外面找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百花楼里有。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陪过他们的姑娘,不躺上一个星期都起不来。”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姜云心不由道:“明知道都如此,姑娘们也愿意?”
危经纬嗨了一声:“姑娘们不愿意又如何,她们是卖身在青楼的,没有自己说了算的权力。只要妈妈收的钱够多,她们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你不愿意在这里受折磨,青楼里有的是法子,让你在旁处受折磨。
只要钱够多,有的是买你命的法子。
百花楼的老板芸娘很快就被带来了。
芸娘对此事,直言不讳。
“那几位客人,是有些口味独特,每次我都提心吊胆的,不过上门都是客,有什么办法呢,咱们这的姑娘,就是伺候男人的啊,只能叮嘱姑娘们机灵点罢了。”
轻飘飘的一句,将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或者说,她根本没觉得有什么责任。
不过是一些房中情趣罢了,又没闹出人命,多大点事。
这种事情,京城的哪一个青楼里没有,大户人家关了门,还不知道有没有呢。
姜云心只觉得心里沉甸甸,但是也知道,这事情没办法。
青楼在这个年代是一个合法的存在,青楼女子是最低级的身份,她们的死活,轻如鹅毛。若是有被虐待致死的,闹大了还能追责。
如今这样,一方给了钱,一方收了钱,自己也没有拼死反抗。这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房门一关,都叫情趣。
不过是一时激动,手有点重罢了。
就算她心里不痛快,这些人都谈不上犯法,要让那些被折磨的姑娘站出来作证,更是不现实。除非你能把她们生老病死一生都承包了,要不然的话,她们还要靠这营生,谁敢得罪妈妈。
方明宴道:“那我问你,司嫔可曾陪过谁?”
芸娘摇头:“不曾。”
司嫔竟然不曾,那么说来岑承基就不是为了给司嫔报仇,他是在为唐家小子报仇。
方明宴又让芸娘去辨认了一下,看看除了现在刑狱司的几人之外,是否还有什么遗漏。
不过芸娘说,常去的几个都在了,还有的,偶尔见一面。
那就不是熟客,只是像危经纬这样凑热闹的。这种事情虽然有喜欢的,但是大部分人接受不了,这世上,毕竟还是正常人多。
岑承基若是要报复,应该是抓重点有一个算一个,而不是找那偶尔路过的。
芸娘害怕方明宴找她的麻烦,特别配合,将那些只要是来过,一次两次也算的,都写了出来。
“哦,这个还有些特殊。”芸娘说:“这个叫溥志勇的,他来了之后,没有跟别人一起,反倒是看上了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然后给那个小丫头赎身,带走了。”
芸娘说出这话的时候,表情奇奇怪怪的。
在她看来,也是青楼客人中的一股清流吧。不过小丫头长得非常一般,没什么价值,因此她也没为难,只开了个常规的价格。
方明宴问:“那丫鬟叫什么?”
“小春。”芸娘顿了顿:“本命叫桥满春,是爹娘养不起卖身过来的,长得一般,所以只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不接客。说起来……她一直是伺候司嫔的,如果想要打听她的情况,说不定司嫔知道得更多。”
众人心里都动了一下。
这个看似和案子无关的丫鬟,竟然是伺候司嫔的,而司嫔,是岑承基的姐姐。
几个不相干的人,就这么联系在了一起。
方明宴立刻叫人叫司嫔找来。
方明宴开口便问:“之前伺候你的丫鬟,小春,她跟你弟弟,是否有什么关系?”
司嫔一脸的莫名其妙:“大人为何这么问?”
方明宴沉着脸道:“问什么你说什么。”
司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算有,也不算有。”司嫔说:“其实我曾经想要撮合她们来着,但是没成。我弟弟一直喜欢小春的,小春也是个好姑娘,但是后来,她遇上了另一位公子,那位公子条件比我弟弟好,给小春赎了身,小春便跟他走了。”
方明宴一下站了起来。
“此人可是溥志勇?”
“是。”司嫔有点紧张:“他可是惹了什么事情。”
但是方明宴没有回答她,而是立刻从之前的那一堆人里,揪了一个认识溥志勇家在何处的,亲自带人过去。
人生在世,最后的挂念,不外乎一个恨的人,和一个爱的人。
岑承基是从百花楼离开的,他不能再回去见姐姐。反正已经杀了人,就不在乎多杀一个,他说不定会去找小春。
如果她幸福,那就罢了。
如果她不幸福,再带走一个也无妨。
方明宴带人去找岑承基,姜云心却若有所失,又回去找了一趟红瑛。
红瑛已经醒了,但是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躺着。
大夫还在房间里守着,见姜云心过去,还安慰她。
“我觉得,这姑娘很幸运,到现在没有恶化,这一刀是没有伤到要害的。”大夫很欣慰。
只要没伤到要害,好好的养,能养好。
姜云心点了点头,让大夫先出去一下,说自己有话对红瑛说。
大夫知道她是刑狱司的人,说不定要讲案子。连忙避了出去。
红瑛沉默地看着姜云心,姜云心也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
姜云心说:“其实,岑承基根本不是要杀你吧,连顺手都不是。”
红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喘息也急促起来。
“别激动。”姜云心两面按住她的被子:“别激动,轻轻地吸一口气,我只是想向你求证一下我的猜测,但是你放心,这个猜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
第273章 泥人,意料之外意料之中
红瑛慢慢的冷静下来,眼睛发红的看着姜云心。
“咳……”红瑛努力的吞咽了一下,发出一点声音,她用低沉嘶哑的齐声说:“其实,我不怕死。”
她太虚弱,说话的声音像是耳语,但姜云心听见了。
她觉得红瑛说的是真的。
如果是她,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折磨之后,大概也不想活了。
让一个不想活的人活下来,有很多东西,比如有放弃不下的感情,或者单纯是恐惧死亡。
活着需要勇气,死亡也需要。求生是人的本能,不想活的人不应该被嘲笑,不敢死的人,也不应该被嘲笑。
“我相信。”姜云心说:“但是,岑承基也不会杀你。”
岑承基为了复仇而来,要杀的当然不会是一个同样受过折磨的受害者,但是如果巫元思死了,红瑛好好的没事儿,一定会被怀疑里外勾结。
比如门怎么开的,丫鬟婆子为何正好今日不在。
这些都没办法解释。
但是红瑛也受伤了,还是致命伤,这下她从旁观者变成了受害者,什么都说不知道,也不会有人怀疑她了。
把自己摘出来的代价很大,但值得赌一赌。所以岑承基刺进红瑛胸口的刀,是折了刀刃的,剩下的长度虽然依然会造成重伤,但不致命。
死亡和自由,什么好东西不需要冒险呢?
红瑛简单的说了两句话,便虚弱的不行。
姜云心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休息吧。”姜云心说:“既然没死,那就好好活着。”
虽然红瑛只是巫元思的外室,但是现在巫元思死了,巫家还有一大家子在。因为她显然是被巫元思牵连的,所以巫家一定会给一些钱当做补偿,然后放她离开。
以前不行,那是怕外室争宠,再生下儿子,动摇当家主母的地位。
现在家主都死了,巫夫人自然也愿意用她不在意的区区一点银子,换取一个良善大度的好名声。
看着姜云心要走,红瑛终于忍不住道:“你……不抓我?”
姜云心笑了笑。
“我要是抓你,就不会一个人来了。”
她对红瑛比了一个手指放在唇边,嘘的动作,就走了。
凶手是一定要抓的,就算有再多的委屈,岑承基杀人也逃不了。可是又何必非要把红瑛扯出来。
她若是活下去,就是命不该绝,老天爷也觉得该让她重获新生。
姜云心开门出去,隐隐约约的,听着背后红瑛说了一句谢谢。
也可能是错觉,只是幻听。
等姜云心回到刑狱司的时候,方明宴已经带人将岑承基抓回来了。
准确的说,是抬回来了。
岑承基已经死了。
虽然抓了凶手,但是刑狱司上下气氛都很沉重。
方明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吩咐去把司嫔找来。司嫔好歹是他的姐姐,人都已经死了,还是要处理后事的。
姜云心走过去,只看见岑承基没有外伤,衣服整齐,不像是经过搏斗的样子。
姜云心问:“他是怎么死的?”
“服毒自尽。”薛东扬说:“就躺在桥满春家门口的墙边,满身都是血,我们去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看见我们也没跑,也不慌。”
姜云心叹了口气:“他自己心里明白,死路一条了。”
“是。”薛东扬道:“他说,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所以也没想跑。只想再见小春一面,不过太晚了,身上又脏,也不好叫人出来,所以就在那儿坐着等我们。”
不是等谁,是等死。
在回来的路上,岑承基就断了气。他也没说什么,没有留给姐姐的话,也没有诉说自己的愤怒,平静的就好像已经是个死人。
杀害唐家一家三口的凶手已经被抓,火烧钟埠,砍死巫元思的凶手也已经伏法,这案子,基本算是了结了。
是大家心里都觉得堵得慌。
这事情真叫人郁闷。
姜云心想了想,说:“牢里还有一个呢,我们不是一直觉得徐参有问题吗,如果告诉他,钟埠现在的情况,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一个主子加两个小厮。
杀了三个人,一个小厮直接就把所有的罪都扛了,总觉得很奇怪。
方明宴想了想,让龙桥去一趟。
徐参在天牢里非常的镇定,镇定的不像是一个即将要丢了性命的死刑犯。
当看见龙桥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也不吱声,就这么看着他。
姜云心对徐参这个颇感兴趣,也跟着来了。她从徐参站出来的那一刻,就对这个反差特别大的小子十分感兴趣。
徐参的外表极具欺骗性,站在那里斯斯文文。可是上衣脱去,一身的伤,力气还大,冷静而冷酷。
就像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徐参就这么平静的看着龙桥。
龙桥开门见山的说:“你家少爷被人害了。”
徐参的反应很奇怪,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徐参略犹豫了一下,说:“我是说岑承基,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龙桥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是岑承基干的?”
徐参说:“我猜的。”
显然这是胡扯。
姜云心在一旁说:“你别管岑承基,先管管自己。徐参,我问你,唐家一家三口,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徐参突然跪了下来。
“大人,我是冤枉的。”徐参说:“唐家三人,不是我杀的。”
这真是翻脸如翻书。
“不是你杀的?”龙桥也觉得有趣:“可是之前,分明是你亲口承认,种种细节,说的清清楚楚。”
“确实不是我杀的。”徐参说:“那都是钟埠逼我的。”
徐参被带回了方明宴面前。
他给方明宴磕了个头:“大人,之前小的因为被钟埠威胁,所以不得不替他顶罪,将唐家三人被杀之事,揽在了自己身上。如今得知他命不久矣,小人不再害怕,要说出真相。杀害唐家三人的凶手,正是钟埠。”
其实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