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魔方!”
蓝麟把手上转好的魔方塞到顾优思手上,献宝似的期待地看着她。
顾优思瞧了一眼,敷衍地点了下头,蓝麟就高兴不已,拉着她的手:“妞妞,跟我上学。”
顾优思仰头无奈。
临近九月,蓝麟这岁数也能上幼儿园了,这孩子上了两天就不高兴了,嫌弃幼儿园里没有妞妞。
顾优思为了打发他,就借口说他要是能把魔方转回来,自己就陪他上学。
想不到,这逆境真是创造人才。
蓝麟居然真的做到了。
顾优思仰面长叹,只希望自己快长大些,好不必跟小孩子玩过家家。
1989年10月。
四合院里,晨雾早早被日头晒去,飞檐斗拱熠熠生辉,后院正房内,闹钟当当响起,梁颖这才从睡梦中惊醒,她瞧了眼闹钟,一看已经七点半了,赶紧抓了衣服起来。
等洗漱过后,到了前面,就瞧见蓝麟坐在自己闺女旁边,两个小孩子穿着校服,都在啃包子。
见到梁颖出来,蓝麟打了个招呼,“阿姨早。”
“早,你也早。”梁颖头一次起这么晚,不由得有些尴尬。
何春莲招呼她吃饭,“别急,还有时间,你吃了饭再去上班。”
梁颖答应一声坐了下来。
何春莲去年提前退休了,近日来又刚拍摄完一部电视剧,因此十分空闲,早饭布置的十分丰盛。
包子油条煎饼,豆浆稀粥都有,梁颖吃着包子,赞不绝口道:“这是二大爷家的牛肉包吧,味道真不错。”
“可不是,去年我二嫂还怕出来挣不到钱,今儿个我去买包子,她在那儿数钱,乐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何春莲笑着说道,“现在这做买卖还真是挣钱,我二哥说一个月就挣好几百呢,可比咱们端铁饭碗的挣得多。”
“要不人家说研究导弹不如卖茶叶蛋。”
梁颖吃得很快但很斯文,丝毫看不见狼狈。
“阿姨,你可以自己卖衣服,你自己卖衣服肯定也很挣钱。”蓝麟不知道梁颖是在打趣,还以为她是为钱发愁,便一本正经地给梁颖出主意。
梁颖跟何春莲对视一眼,都笑了。
梁颖道:“好,好,谢谢你的建议,阿姨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阿姨我是说认真的,您给我们做的衣服比外面卖的还好看。”蓝麟以为梁颖不信,红着脸又强调了一遍。
梁颖做衣服有一手,剪裁、缝制都又快又好,但更难得的是她的审美,自从香港那边的影视音乐在这边流行开来后,她都会去仔细留意那些演员歌手的服装,自己打板。
因此做出来的衣服特别时髦还合身。
“好,阿姨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梁颖摸了摸蓝麟的脑袋,把蓝麟弄得不好意思低下头。
顾优思慢慢地啃着油条,道:“妈,蓝麟很害羞,你别逗他了。”
何春莲看她半根油条啃了半天,都着急,恨不得帮她多吃点儿,顾优思警惕地看着奶奶,往后缩了缩。
何春莲转过头,看不下去了,对梁颖道:“今晚你下班了早点回来,咱们去看看你家那房子,这好不容易清退回来,也不知道那宅子现在怎么样,咱们去看看,回头哪里该修也好修一修。”
“诶。”
梁颖点头答应,脸上还满是笑容。
她看了看周围,这才想起自己老公了,“金水呢?”
“他一大早出去了,说是去看老爷子。”何春莲道:“我已经跟他说过今晚也早点儿回来。”
梁家平反在顾家来说是一件大事。
不但梁颖高兴,就是家里其他人也为她开心。
这几年城里平反的人一个接一个,可梁家一直没动静,得亏是严韧那边帮了忙,这事才落实了下来。
梁家清退的财物不少,老宅不用说,铺面都有七八个,至于宅子里原先的摆设家具也都一一退还。
这笔财富可谓不小了,亲戚朋友们都当顾家是一夜暴富了。
但顾家人的表现还是跟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顾优思照样得上学。
她跟蓝麟上的一个小学,她是二年级,蓝麟是五年级,到了学校,蓝麟亲自把她送到教室里,一再嘱咐道:“下午体育课我过来找你。”
“知道了。”顾优思懒洋洋答应,冲蓝麟挥挥手。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大孩子有着天然的崇拜。
尤其是蓝麟生的唇红齿白,又是学校出了名的神童,因此他一走,旁边几个男孩就凑了过来,打听道:“优思,那是你哥哥啊?”
“不是。”顾优思从书包里摸出连环画。
“那他怎么天天跟你在一起?”小胖子好奇地打听道。
顾优思沉默一瞬,扭过头来对小胖子,忽悠道:“其实他是我的保镖。”
时值89年,外商华侨来国内投资的人越来也多,也因此给内地带来了不少影响。
好比现在,一听到保镖两个字,众人就立刻想到那些外商身旁跟着的拳头比砂锅大,时刻警惕着的洋鬼子,“天哪,优思你居然有保镖?!”
“怪不得你成天不做作业,原来是这么回事。”
顾优思唇角抽搐,跟这群小屁孩真是不能开玩笑。
她也没解释,反正这群小豆丁一天一个消息,等明天这件事早就被人忘了。
“老板,老板。”
顾金水去看了下席老爷子,帮老爷子收拾了下屋子,这才打算去潘家园那边的铺子转转。
他去年在那边拿下一个门面,自己开了家古董店,平日里让山虎在那边看摊子,自己隔三差五地过去。
这才走到潘家园附近,就瞧见自己摊子最近雇的一个小伙孙连福满脸急色的跑过来。
顾金水忙走过去,“连福,出什么事了?”
孙连福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才道:“店里店里有人来找事,要退钱,说咱们卖假货。”
“假货,什么人啊?”顾金水叫孙连福起来,一路走一路问,潘家园这几年发展的越发快,外国人港侨台胞都知道这地方古董便宜又好,因此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多,这事也越来越多。
顾金水的金石轩开门快一年了,口碑一向很好,也不想被人砸了牌子。
孙连福道:“这人您也认识,前天来买了一个黄地粉彩花果纹瓶子,还跟咱砍价,最后两百买了的那个。”
他这么一说,顾金水想起来了。
他记得这么一件,骂道:“那可是开门货,什么假不假,别是来碰瓷的吧。”
“这不好说,虎哥拿捏不准,所以让我赶紧来请您。”孙连福很是谨慎。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金石轩了。
金石轩坐落的地方是在潘家园里面,面阔三间,黄梨木匾额,平日里来往的人不多,但今儿个门口却是人头攒攒,外面一圈抱着手看热闹的。
“让让,都让让。”
孙连福边喊边让众人让出一条路来。
顾金水抖了抖身上的夹克外套,大步流星往里面走,他才刚走进去,就听到一个男人喊道:“这怎么不能退?百货商店都能退,你们店还比百货商店大吗?”
山虎显然有些焦头烂额。
顾金水直接走过去,“山虎,怎么回事?”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来闹事的三个人,那三人都是学生打扮,衣服上还有北大的校徽。
“哥,你来的正好……”瞧见顾金水来了,山虎真是松了口气,他们做买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愣头青。
“你就是老板,你来得正好,你给我们退钱!”
说话那学生身形干瘦,面容有些青嫩,手里捧着那黄地粉彩花果纹瓶就要往顾金水手里塞。
顾金水接住瓶子,只这么一拿他就知道对面这几个怕是刚入古玩这行,要不然不能够不知道玩瓷器的规矩。
这瓷器易碎,买卖双方怕担责任,但凡交易都得是一个把东西放下了,另一个才能上手。
这二五眼这么把瓶子塞过来,这要是碎了,责任是谁的。
宋建设也瞧出来这群人是新手了,难得见顾金水碰到这种事,便在旁边敲缸沿:“顾金水,人这挣钱不容易,你要是卖了假货,就把钱还人家吧。”
那二五眼立刻跟得了圣旨一样,跟顾金水道:“是啊,老板,您看您挣不少钱,我们那两百块您哪里还放眼里,东西我还给您,钱您退我们就行。”
“你是不是最近才买古玩的?”
顾金水没恼,而是把花瓶放桌上,撑着桌子看那人,“你往我们墙上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那二五眼往墙上一看,脸上神色就有些尴尬,“东西出门,概不退换。”
“这就是了,咱们这边卖古玩的,哪个有退钱的说法?”顾金水道:“你买了我们家东西也两天了吧,要是你给我整个掉包,狸猫换太子,用假货换了我们家的货,我上哪里说理去。”
顾金水很会做人,周围老板跟他交情也不错。
这会子都帮忙说话了。
“谁说不是这个理,别说现在,就是往前几十年,也没个买了古玩还能退货的说法啊。”
“现在咱们这行外行人是真多,这规矩都不弄清楚,就来闹事。”
那三个学生脸皮薄,本来也是因为在学校里被学长一拱火,加上想着这二百块不算小钱,这才豁出来跑来想要回钱。
这会子被大家这么一说,脸上就挂不住了。
其中一个脸皮薄的,扯了扯那二五眼的袖子,道:“钱广文,要不算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宋建设哪里能让这些人走。
顾金水这金石轩开在这地方,抢了他们店不少生意,今儿个好不容易碰到个能让顾金水倒霉的机会,要是就这么放过了,他就不是宋建设了。
他忙道:“这可二百呢,你们就走了,你们愿意吃这闷头亏吗?”
那钱广文听见这话,脸上肌肉绷紧,脚步也不愿意动了。
“钱广文,胡晓,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一把清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钱广文他们回头一看,既高兴又忐忑,“白教授,您怎么来了。”
被唤作白教授的男人穿着一身中山装,戴着眼镜,他身上那种气息就很儒雅,任凭谁一看都知道这是个读书人。
钱广文一群人见他过来,那就跟鸡崽子见到母鸡似的,一下有了主心骨,“白教授,您可得帮帮我们,这东西分明是假货,他却不肯退。”
“小钱,别胡说八道。”
白教授对钱广文呵斥了一句,眼神严肃地看了一眼。
待钱广文安静后,他才看向顾金水,“这位老板怎么称呼?”
“我姓顾,你是教授?”顾金水语气有些吊儿郎当。
白教授对他的冷脸也不恼,毕竟是自己学生胡闹在先,“是,我是他们的教授,今儿个这事是我学生的不是,您看,是不是让大家散了,咱们进里面说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这人还挺会来事,给顾金水递了一根烟,一点儿没有高级知识分子的那种傲气。
顾金水接过烟,却道:“平时这面子我可以给你,但今儿个可不成,你这几个学生都是二把手,什么规矩不懂,就跑来我说卖假货,不是我顾金水吹牛,您往周围打听打听,我们金石轩什么时候卖的不是大开门,这都是有口皆碑的。”
潘家园这边古董店真假混着卖的都有,但大家都知道金石轩是个例外,人家但凡不卖,卖就卖大开门,每次生意都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要价高。
可偏偏洋鬼子华侨都说他店里的东西好,因此口碑越来越好,不但不必去拉客,反而还客似云来。
这点儿白教授来之前也打听过的。
他神色有些尴尬,“是,这是我学生太莽撞糊涂,被人一拱火就乱来,我跟您赔个不是。”
他说着,就要给顾金水鞠躬。
顾金水倒是不想他居然这么放得下架子,一时躲闪不及,受了礼。
那钱广文顿时红了眼,扯着嗓子道:“教授,您跟他赔什么不是,那东西是假的,您让他把瓶子下面的款给大家瞧瞧,那款是大清年制,这算什么款啊,这不是假货,还有什么是假货?”
宋建设这么些年还真是学了不少东西。
他立刻就附和道:“哟,这还真有些说道,这开门货的款要么是年号,要么是堂名,像什么古月轩、养和堂,哪里有大清年制的,这瞎子都能看出有猫腻了吧。”
宋建设的嗓门不小,他这句话说出来,周围人顿时议论纷纷。
“还真是,咱可没瞧过这样款的。”
“这顾老板该不会是自己打眼了吧,这等东西咱们都能看出是假的,他怎么还买?”
宋建设听着众人的议论,唇角勾起,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洋洋得意地看了顾金水一眼。
顾金水却没搭理他,反而嗤笑出声,他抱着手,对那钱广文道:“你说我这东西是假的,就是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
钱广文怒气冲冲地反问道,“这瓷器就看得是款识跟火光,你这款都不对,压根从来没有过的,不是后造的假货,那又怎么说。”
“那我这要不是假货呢,你怎么赔我?”
顾金水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了。
钱广文这会子怒火中烧,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当下就道:“要是你那不是假货,我倒赔您二百!”
“广文!”白教授瞧顾金水的神色,猜出这事里面估计有些猫腻,见钱广文大大咧咧这么说,不由得皱紧眉头,低声呵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教授,他那东西肯定是假的,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宋建设在旁边煽风点火地说道,“顾金水,你这要是假的,那又怎么说?”
“我这要是假的,我不但退钱,我还给他赔不是,将这瓷器砸了。”
顾金水指着花瓶,掷地有声地说道。
“好!大家伙都来瞧瞧,这顾掌柜今儿个可要给咱们露一手了。”
宋建设阴阳怪气地喊道。
外面的人听说这边有热闹,都围了过来。
白教授额头上冒汗,事到如今,这事也收不了场了,他只能盼着那东西是假货,如此一来,自己等会儿说几句话,还能把场面圆一圆。
“你们瞧,这款识是大清年制,是不是?”
顾金水不卑不亢,捧起那花瓶,让大家看花瓶底。
大家仔细一看,连连点头:“对,就是大清年制。”
“那我跟你们说,当初正是因为看到这个款识,我才认定这个是大开门,而且不仅是开门,还是少有的开门货!”
顾金水语气果断,脸上丝毫看不出慌张。
宋建设不禁笑了,“顾老板,你这都打眼了还吹呢,哪朝哪代用这大清年制的款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