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年轻的佛修们在这时也都注意到那仅容几人穿行的传送阵,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长老们竟是想自己走吗?
佛门避世多年,若不是佛子出事,他们也不会出门,这些时日里,他们在外听到对佛门最多的评价就是护短,曾让他们荣光引以为傲的词,此时被人狠狠地击得粉碎。
信仰的、维护的、依靠的那些东西在无形之中开始崩塌,变得没有意义。
年轻的佛修们面上失望和颓然重复上演,但出于辈分压制,无人敢公然去瞧长老们面上的意思。
他们的细微动作被长老们全部看在眼里,这时,几个老僧的脸色已不是难看可以形容,最后只朝阎心挤出了没甚威胁的一句:“妖鬼,休要挑拨离间。”
阎心像是没有听到,她视线落在最后赶到的佛修身上,虚伪的笑意收起,低声说了一句:“人到齐了。”
随着她的声落,行止的心头兀得跳了一下,天雷要来了。
她是故意将他们引到这里,再一网打尽,既然都不打算放过,为何又费心费力绕这么一大圈?
不,没有一网打尽,他们的佛子不在。
总不是怕伤到佛子?
鬼修以作弄人、毁人为乐,何时有过人善的一面。
行止因这样的想法觉得荒谬,但很快他就无暇顾及,下一息天雷跟倒灌似的落下,地面顷刻焦黑一片。
这一次他没有再逃,眼疾手快在他们头顶撑开了一道结界。
尽管有结界撑着,且大部分的天雷都劈向了鬼修,还是有不少修为低下的年轻佛修殒命在天雷之下。
空气中都是肉糊的焦味,始作俑者虽有受伤,却还有闲心在那剔她那脊骨。
“佛子,救命啊。”
有佛修习惯性求救。
他话音未落,谁也没看到几丈之外的鬼修是如何移步的,再看就是她朝那佛修弟子横扫过来的残骨,动作狠辣又诡谲,转瞬一骨刺穿了那个年轻佛修的内丹。
头顶的雷云变得愈来愈密,不止有紫色的,还有属于老僧进阶的金色雷云。
行止四顾,大部分的弟子已难再抗下下一次的天雷。
老僧面露痛苦,他等不到飞升无事,佛门的弟子一定要有人等到那天。
他金刚怒目,抄起手里权杖杀向鬼修:“妖鬼,拿命来。”
阎心笑得快意,眸光愈加森冷:“我让他们再也不必烦扰飞升之事,再也不必活在恐慌之下,再也不用依赖那摆设一般的佛子,分明是好事一桩,你这老秃驴,怎还不识好人心。”
老僧手中动作滞了一瞬,刚刚荒谬的想法还堵在心头,这会儿更加荒谬的想法又浮了出来。
他怎么觉得,这雷劫,是鬼修在替他们佛子出气呢。
多慧的老僧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后怕,杀向鬼修的招数愈加的凶煞,似想借着扼杀鬼修的动作扼杀掉自己荒唐的想法。
谁知,乱雷之下,鬼修却不接招,他进她退,反是绕着那些试图躲避云雷的弟子在转,像是牧羊一般,将所有人圈在她的雷云之下行动。
老僧实在捉摸不透,又拿她没有办法,直到他看着他们离刚刚的闹市越来越近。
他兀得想起,佛子还在那处。
这下他更加的看不懂了,不解她到底是在乎佛子,还是不在乎。
阎心不知行止都想了什么,她其实想的很少,她就坏心眼的想让小和尚也见见佛修们丑陋的嘴脸。
看,刚刚跑的时候无人想到你,遇事倒是想了起来,小和尚你还看不清你到底是个什么存在吗?
不管信仰配不配的上小和尚,不影响她喜欢将他展翅的羽翼都折了。
此刻的鬼修已被天雷劈的看不出人形,她一点都不在乎,满眼的兴奋,满身的雀跃。
“小和尚,我回来了。”
即将靠近,在雷声停歇的间隙,鬼修忍不住朝僧人的方向喊了一声。
却在这时,她忽然感到手腕上轻了一下,锁着僧人的狗链无端的没了,不是断开,不是解开,是没了,像是被什么抹除存在的那种。
小和尚令系统帮他解除的吗?
阎心眉头蹙起,但好在桎梏住僧人的鬼气还在,小和尚就是要跑也还没能跑走。
一时,她顾不得那些个佛修有没有掉队,一阵风似的闪到了僧人所在的地方。
她看到了僧人,虚到只剩浅浅的一层光影,她也看到了僧人脚下无数生出来的人手和血张的大口。
须弥渡!
她一下子认了出来。
很早之前,她听说须弥渡是个可以迅速突破修为的地方,她那时急于提升,找到了须弥渡的入口,也打开了须弥渡的大门。
她看到那里是个炼狱一般的存在,比那黄泉十八层地狱还要磨人。
她不怕,再苦的再疼的她也受过,可直到,她发现一旦进去里面,再出来,就真如黄泉地狱走了一遭,前程尽忘,绝情绝爱,还是一个底子,却不是一个人。
她那时感叹,真不愧是佛修想出来的练道场,对自己真狠。
可她有那么多的仇那么多的恨,怎么能忘,还有她的姐姐,最后,她终是没去须弥渡。
小和尚啊,小和尚,你好,好的很啊!
对她百依百顺,对她存尽温柔,为她许愿,将修为全部还她……
原来啊,原来,都是为了藏这颗歹毒的心。
他不止要从她身边逃走,还要单方面抹去她的存在,单方面从她的世界里摘的干干静静。
世间怎有这般坏的和尚。
旁人和她抢和尚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不怕都要抢回来的,死伤也无所谓。
小和尚要跑的时候,她更是无畏,她总有法子让他就范不得不被她所困。
但他怎么以这样的方式?
她竟比黄泉炼狱还要可怕吗?
阎心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失去所有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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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生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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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天雷将天地劈得忽明忽暗,身后是刀光剑影,被讨伐的中心,鬼修似全无所觉,她的视线始终不肯从那道虚影上移开,太多纷杂的思绪堵的她的眼眶阵阵的酸涩,堵的她胸膛的位置炸了一片又一片。
鬼修收手的太过突然,满身破绽露于人前,回走的一路上,佛修们几乎是被她压着打的,早就被激得血性上涌,如此绝杀的良机,谁都不想错过。
离的最近的无障,率先举棍朝鬼修刺去。
“唰”
长棍迸出金芒,犹如灵蛇刺空,转眼直指鬼修心口,又快又狠。
年轻的僧人使出他浑身解数,心下却是虚的狠,连长老都没办法的人物,自己这一击大概是要祭了,但赌的就是那个万一。
没想到,他竟是有几分运气的。
鬼修不闪不避,就这么放任长棍贯穿心窝,血溅了他一脸。
刺凉的血液顺着眼角低落在嘴边,无障短暂的愣神过后,准备再补一击的时候,发现长棍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鬼修的身体里抽出,只见鬼修抓着棍子维持着心口被洞穿的姿势,朝他走了过来。
她的动作很慢很缓,僵硬的像是被抽魂的鬼偶,安静模样竟比她肆意杀人的时候还要令人恐慌。
一瞬,无障只觉头皮都麻了,松开手里的法器,转身就要跑,却发现双腿怎么也提不起来,他低头看去,两腿上早缠满萦绕的鬼气。
无障心里凉了又凉,以为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鬼修却什么都没做,只静静的看着他。
那和打量死物无异的眼神很快让无障顶不住,他本想高傲的昂头视死如归,但对上那黑雾汹涌的眸子,最后没有骨气地问了一句:“贫僧,贫,贫僧脸上哪里不妥吗?”
话落,出乎他意料的,鬼修竟然解开了缠住他双脚的鬼气,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自言自语道:“我竟忘了这眼睛早就废了,自然难将他看的清楚,这摆饰一样的东西。”
她说着,抬头很淡的笑了一下,一息,那只要靠近就会割人的血煞竟一下子消散了去。
无障一时不能适应她突然的两级反转,这时,掌心又兀得一凉,滑滑的两团东西被挤了进来,耳边鬼修风轻云淡说了声:“送你了。”
他低头看去竟是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
鬼修竟然自剜了双目......
无障看着鬼修血窟窿一样的眼眶,抑制不住的想呕,不解她怎么又突然的发疯。
不过,这一瞥里,无障看出手心里的东西并不是真的眼球,只是灵核糅杂朱砂捏出来的肉球。
鬼修的灵核,相当于修士的灵府,灵核损毁虽不能对鬼修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却是可以让她受伤后不能再吸收多余的鬼气,自然就延缓她恢复的时间。
这般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这么落在了他的手里。
无障看着手心,没注意,身后鬼修将心口的长棍抽了出来,神情阴恻的看着他。
他未有所觉,手心慢慢攥紧,打算就此毁了灵核的时候,长棍猛的从他心口的位置穿了出来,力道之大,推得他朝前冲了一下,眼球因惯性自手心脱落。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障茫然的看着发生的一切,耳边鬼修的声音像是覆了层冰霜。
“为何我看你还是清清楚楚的?”
“所以,是他骗了我对吧?都是装的对吧?”
“所以我该将他抓回来的。”
胸腔炸开的痛意令无障很难聚神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不过鬼修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胸口又是一阵抽痛,长棍被鬼修抽了出来,拖着向了即将要消失的须弥渡走去。
又是一轮天雷落下,那边佛修们也看准时机再次围杀过去。
她太着急走到那个地方,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功夫防备,没有功夫回击,一时鬼修被夹击到体无完肤。
她跌了几次,跪了几次,好几次众人以为她不行之时,她又爬了起来,似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的步伐。
走出长长一道血路之后,鬼修终于站到了须弥渡的前方。
她血窟窿的眸子直直看着玄已淡的只剩一圈轮廓的身形,他垂着头,闭着目,仿若老僧入定,擅自将一切隔绝在外,将他们之间画出清晰的界限。
他的身下,血盆大口在闭合,撕扯的手早也收了回去,僧人已入了须弥渡,剩下的不过是余念之下的一道残影,若再晚到一息,许连轮廓也未必见到。
到最后,连看也不看她,真狠!
阎心心头绷得像即将断裂的琴弦,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忽然跳起,灌注鬼气的长棍猛得戳进僧人消失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还能爆发出来那般的威力,一时,鬼修化作浓墨一般的影子,周围顷刻风卷残云,恐怖的威压撕扯靠近的一切东西,不多时,闭合的须弥渡的入口竟被她生生撕扯开了道口子。
黑影看着深不见底的须弥渡居高临下道:“小和尚,只有我说了这场攻略什么时候停,它才能停。”
鬼修知道须弥渡打开的法子已让佛修们震惊了一轮,眼看她还要进去,岂不是要坏了佛子的磨砺,坏了佛子的金身再修,佛修们自然不愿。
但已经熬战了大半夜,佛修们早已确认他们根本不能耐她何,如此便只能请神降魔。
剩下的几十个佛修在此刻以血盟誓,以肉身为献祭,顷刻,一个身形顶天的大明法王出现,巨大的佛手从身后拽住鬼修的身体。
众佛修向神明借来的力量一下子将鬼修拖离了须弥渡的入口,须弥渡再次合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阎心竟然狠心的将身体一分为二,一个去扛住大明法王,一个再次去撬开入口。
她这是疯了!
若完整修为,她与大明法王多纠缠一会儿,佛修们的身体未必支撑的住。
半身的她,只是送死!
佛子竟值得她丢了半条命也要追了回来,什么深仇大恨……
另一边,早已等着添火的几个任务者,终于等到了最合适下手的机会,为首的小沙弥一声令下:“就是现在,全体准备动手。”
说着,那只存在于江平那个愿念世界的见晦杯又出现了,像这样见晦杯还有好几个,小沙弥展开棋盘一样的道具,那些见晦杯被他们摆放到了特殊的位置上。
***
很快,众佛修再次见识到了鬼修的强大,她竟然用那半边的身子再度将须弥渡撕开了一个一指的口子。
可他们已经无法再请出另一个大明法王拖住鬼修,这次恐怕再无所可挡。
就在众佛修丧气之时,他们发现鬼修忽然停住了动作,只见她盯着脚下的须弥渡露出了不解之色。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东西一样。
这样的迟疑无疑是对佛修们的另一个机会,他们聚力再要一搏之时,那边鬼修忽然从须弥渡的上方撤开,抽出残骨砸向虚空的某处,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还有其他人在场?
佛修们震惊,连行止都未有发现,但眼下对付鬼修的就是同道中人。
一时佛修纷纷移到鬼修的后方,堵住她的下路堵下路,扰乱她视线的扰乱视线,还有暗中偷袭的。
天雷转急,阎心起先还能四顾,但那始终不曾露面的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像个巨大的磁石将她从须弥渡上吸走,再牢牢定附在他的周围。
那一刻,她强烈感觉到见晦杯的气息,也强烈的感觉到有什么在疯狂的吸收她的修为。
这样的感觉,最初在红楼的那会儿有过,初到江平的愿念世界的时候有过。
一张看不见的巨网将她笼罩,那张巨网早已等候,布排多时,不是今日被情绪冲昏头脑的她可以挣脱的。
阎心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是她越是想远离,越被吸附的紧,身上的鬼气越是散的快。
双拳难敌四手,阎心身上早已负伤,面对几方的步步紧逼,她逐渐落了下风。
只不过,她仍然没有放弃进到须弥渡,一直凭着股气撑着。
不知混战了多久,她最后只剩几根骨头立着的时候,那边吸附她的力量突然消失,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涌向了须弥渡那撕开的口子。
是刚刚被吸走的鬼气。
几乎是阎心认出来自己气息的同时,她就跃身朝那口子扑了过去,试图用身体堵住那个缺口。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些她招来的天雷、用来娱耍佛修们的天雷,已先她一步,顺着那些鬼气全部劈进了那道口子里。
须弥渡是一个练道长,一个全然密闭的小世界,这好比像是谁朝羊皮气球里丢了把火石,羊皮气球根本无力承受那些惊天雷火。
很快,须弥渡在阎心的眼前被炸成了无数的世界碎片。
须弥渡没了,须弥渡里的人也没了。
灵火炸得她眼前白芒一片,炸得她再次失去了行动,早已樯橹之末的鬼修失去了支撑,任由巨大的冲击朝她卷来,任由四面的杀意朝她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