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见你们,请两位随我入宫。”
他又笑眯眯的摇头,“这可不行,我们还要超度亡魂呢,右使大人你也是千机阁的人,总不能让这家伙肆意在城中游荡吧?”
少年面不改色,“我们千机阁会处理的。”
魏知杳眯眼凑近了一步,“我要是没听错的话,右使大人刚说的是请,不是绑,要不要超度应该是我们的自由。”
也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真被他吓唬住了,这位右使大人一脸茫然的点了头,“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办。”
带上他这个护身护也行,魏知杳插着腰起身,“那正好,右使大人麻烦你的人帮个小忙吧。”
他人在跟前,郑子元不便出手,这位小公子便跟着魏知杳一道出了巷道,蓝鬼领路在前,一路将他们带往了的巷道尽头的荷塘,他又转了转寻了为位置,魏知杳看了一眼,“这里?”
他点头。
“这么久没被人发现?”
蓝鬼还是点头。
算了让他入土为安吧,反正,他现在有人可驱使,魏知杳退步到了右使身侧,“下水去捞吧。”
少年人一脸茫然:“捞什么?你刚在和谁说话。”
他看不见。
“有人淹死在荷塘里了,需要我们捞出他的尸骨,右使大人你难道瞧不见吗?”
他挺了挺胸膛,又甩开了手中的折扇,“我当然看得见,你们下去捞吧。”
禁卫军虽觉深秋之季往水里跳去的行为有些弱智,但上面有令,他们却不能不答应。
当然,深秋之季捏着把折扇的行为也挺弱智的,他们不敢说,魏知杳却未必,“小朋友你很热吗?这被淹死的鬼身上可凉快得很,我让他给你降降温?”
洛宁配合的朝着少年人的脖子吹了口气,后者抖了三抖,连忙将扇子搜了起来,“不热不热。”
两人说话间,脱了衣服的禁卫军已经跳进了水里,魏知杳又看了一眼蓝鬼,“你自己去带路,别浪费时间。”
蓝鬼化作鬼火入了水,这些禁卫军并非千机阁的人,猛然间见了这鬼火还吓得腿抽筋,半晌才在荷塘的最底寻到了骸骨,几个人来来回回几趟终于将白骨全识了起来,腐烂的衣服中早就兜不住那十两银子了,蓝鬼不死心来回往水里窜,魏知杳摇头看不下去又打起了这少年人的主意,“右使大人你有银子吗?”
这位皇二代却万分紧张,“你想干嘛?”
“借我十两银子吧。”
一听是十两少年原本紧张的脸瞬间就散开了,“你连十两都没有吗?”那语气很是诧异和不屑,魏知杳笑着点头,想起何不食肉糜的话,对他来说十两银子连钱都算不上,但对蓝鬼来说却值得用命去换,人生便是如此的讽刺。
少年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递来,“给你不用还了,我还以为你要借个几百两呢,那我真没有。”
他捏着银子看着跟前的人,“有人经常问你借几百两银子吗?”
少年转身看向了荷塘,自觉岔开话题,“那只鬼是为了十两银子而死的吗?”
魏知杳也看向了荷塘幽幽的应了一声是啊。
蓝鬼垂头丧气从水里爬了起来,魏知杳故意将银子蘸水往地上滚了滚才举到了他跟前,蓝鬼信以为真,兴致勃勃的领着他们要去找女儿的婆家。
这一路他喋喋不休的说着女儿的好,魏知杳作为一个独生子女并不清楚这种家庭困境,倒是范毅听得直叹气,“都什么年代了,竟还有人重男亲女,南陵城内想要姑娘的多了去,你们当初要不喜欢,直接把她送人多好,既舍不得又不能好好对人家,这姑娘真是倒了八辈子才投生到你们家。”
这话比蓝鬼那看似忏悔的叙述更戳人,魏知杳跟着点头,“一会儿你也别啃声,我把银子给她就行了,搞不好人家过得极好,你这一出现反是往人心头捅刀子了。”
蓝鬼就不说话了,只是低头跟在他们旁边,他生前并不富裕,女儿的婆家更差了些,住的地方在全城出了名的贫民区,魏知杳原本以为甜水巷已经够逼仄了,没想到梅子巷更紧凑,蓝鬼绕了半天最后停在一颗槐树下打转,嘴里嘟嘟啷啷是这儿没错。
但敲门后见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问起张氏,男人才想起来,“他家早就搬走了你们不知道?”
“那请问搬去哪里了?”
开门的男人打着哈欠,“你什么人啊,大半夜的跑来找人。”
魏知杳只好解释,“我们是张氏的远房亲戚,赶路到这个时候了没办法。”
烦着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男人觉得困便直截了当的想要打发人,“你家亲戚都已经变成侍郎夫人了,怎么可能住在我们这种穷地方,去去去,别烦我了。”
侍郎夫人?做官去了啊,范毅转头,“哪个侍郎?你女婿姓什么?”
“李。”
“哦,户部的侍郎啊,他家我送过菜的,你女儿是不是圆脸个头不高?”
蓝鬼连连点头。
“那是她了,这位李大人出生比较贫寒,高中前他夫人给人洗衣挣钱供他读书,后来考上了功名,又一路受到皇上的重用,这位李大人也是个重情重义的,现在对他夫人及好,偌大个院里一个妾室都没有,听说李夫人也是个苦命的,亲娘待她像后娘,这位李大人落榜时还跑去嘲笑人家读书没用,那位夫人与娘家大吵了一架,娘家觉得她们夫妻是拖累,早早就恩断义绝了,但之后李大人就中了榜,这事儿全南陵都传遍了,想不到竟是你家的!”
听了他这一席话,魏知杳都惊呆了,“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打脸爽文嘛,请带我去这位侍郎家开开眼吧。”
范毅轻车熟路将人领去了李府,虽然说个正二品的官,但府邸却并不怎么大,因为夜深,门口的灯笼都已经熄了,魏知杳敲了半天门才从里面探出了一张脸来,守门的家丁揉着眼睛打哈欠,“你们谁啊?”
这话可把魏知杳给问住了,总不好说你家夫人爹的鬼魂来吧,他偏头看了看陆白希望他给个建议,陆白捏着拳头就要抬脚,憋了半天没发挥什么作用的右使大人终于忍不住了,“告诉你家老爷,千机阁右使要见他。”怕家丁不信,他又补充道:“你要关门不理,后果自负。”
做任何事总怕个万一,再说他家主子脾气好,顶多被训两句,这门口的要真是个什么大人物,岂不麻烦了。
家丁哎了一声匆匆忙忙便去请人,宅子的主子一听是右使便起了身,身侧的人被他起床的动作所扰,揉着眼睛跟着起身,“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
他侧身趴着她的后背安抚,“是千机阁的人,我去见见,你睡吧。”
张氏迷迷糊糊又躺下了,不过这一吵,她也睡不下,等李侍郎出了门索性也跟着起身来了,大半夜的找上门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79章 长生肉
◎你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不觉得奇怪吗◎
没过多久, 李侍郎便跟着家丁到了门口,见了他们身侧的鬼火,他眼一翻就要晕, 魏知杳连忙招手让蓝鬼退下,李侍郎到底是为官多年, 加上千机阁的存在他的接受力度还是很大的,定了定神又扯着衣袖拱手行了礼,“阁下似乎不是千机阁的人?”
他当然不是, 魏知杳错身少年人让了道, 李侍郎见了他连忙行礼,“二……”
少年人举着扇子抬手,“我是天机阁右使, 进去说吧。”
李侍郎恭敬的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的身份魏知杳同陆白心里有数, 对于这位李侍郎的举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从外面看李宅有些寒酸, 里面看……更寒酸了, 堂堂二品大臣,住的竟是个三进院。那官位总不是假的, 兴许人家清廉吧。
将人带入待客的正厅, 家丁点了灯, 又自觉的却泡了茶, 右使仪态大方的入了座,魏知杳也坐下了, 陆白跟在他旁边也没客气, 这屋里的其他人胸口一窒, 但不敢多言, 毕竟人有意隐瞒身份,多嘴提了反是不对。
看李侍郎呆站着,少年人又招手,“李大人也坐,今日其实不是我来找你,是他们要寻你夫人。”
“我夫人?”话虽这么说了,但墨守成规的这位李侍郎可不敢入座,只是拧着眉一脸戒备的看着魏知杳和陆白。
“不知道李大人可还记得你那位失踪的岳父?”
想起方才的鬼火,李侍郎有点站不住,只好扶着椅子坐下了,少年人点头一副看吧,我让你坐下你还不听的表情。
“难道你们见到他了吗?”这个他当然不是指人。
魏知杳点头,“恩,所以请李夫人出来一下吧。”
从家丁手中接了茶的人刚到门口就听了这话,手一松茶托便落地,啪的一声巨响,连屋内的人都惊住了。
那屋内的人都跟着怔住了,李侍郎预感不妙的从屋里走了出来,张氏弯腰蹲在地上急急忙忙要收碎片,瞧见眼前的靴子,她一遍捡碎片一边道歉,“我……我就怕出事所以来瞧瞧,你们慢慢聊。”
李侍郎捏着她的手将人扶了起来,“他们说,岳父想见你。”
张氏扭头就想走,“说什么胡话。”
蓝鬼期期艾艾的走到了她身边,魏知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低头挣扎的张氏,蓝鬼伸手想拍她的肩,手却透过她的肩穿了过去,他又可怜巴巴的将目光递了过来,魏知杳靠在门框上,“他在你旁边。”
张氏一愣随即抬头朝着身旁看了过去,但什么也看不见,她冲魏知杳笑了笑,“夜已深了,这位大人就要开玩笑了。”
魏知杳抬手:“洛宁。”
大鬼转身现出行来,张氏吓得腿一软,那李侍郎也没扶住,夫妻俩双手跌坐在了地上,“鬼……鬼……”
“所以,他是真的在你们旁边,你想见我可以帮你,如果不想那也没关系,他说见见你就好,现在他如愿了。”
张氏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冷着一张脸,“不用见了,请大人送他走吧。”
蓝鬼那伸出去的手便缩了回去,他垂着肩又看了看张氏,最后释然的点头,“囡囡,你现在过得很好,阿爹就放心了。”
魏知杳从怀里摸出了那十两银子,移步到了张氏跟前,“你还记不记得,你出嫁的时候,说想穿一套嫁衣,你娘舍不得,你去求你爹,然后他失踪了……”
张氏捏起了拳头,看来的目光带着一点点微不可闻的恨意,“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就是个懦夫,我不过世抱怨一下,他言而无信干脆便消失了。”
魏知杳摇头,“他没有言而无信,他也没有躲起来,他只是回不来了,就连死后,也因为记挂着你每年都要将死前的事情重复一遍,你可以怨他没本事,你也可以怨他没有保护好自己,但这件事,你不能再怨他,也不能再怨自己了。”
“我……”她抽了口长气,眼眶跟着红了,“他是因为我才死的对不对?”
魏知杳看了看蓝鬼,后者摇头。“你要这么想的话,倒不如说是因为你阿娘独断专行,也或者怨你爷爷奶奶祖坟不好,再怨皇帝管理不善无法使百姓无忧,寻根究底不是让你独揽罪过,错的是那些害死他的人,和你没有关系。”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可是,一件嫁衣而已,没穿上我也活了这么多年,当初为什么要同他吵,如果他没有去就不会死了。”
他伸手过来摊开在她跟前,“这是他送你的嫁衣。”
张氏松手看向了他的手心,抽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姥姥也给我存了二两银子,我打了一个平安锁送给我的女儿,你已经不需要嫁衣了,将这份心意送你的孩子吧。”
她没了力气整个人往下跌去,李侍郎抓着她的肩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夫人,见见吧。”
她转着通红的眼朝着四周看了看,张嘴艰难的开了口,“阿爹……”
魏知杳将银子塞给了她,又摸了张现身符贴在了蓝鬼后背上,这一次张氏倒没再怕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蔓延而出,“阿爹。”
蓝鬼艰难的伸了手,最后还是无力的放下了下去,“囡囡,以后要自己好好过日子啊。”
她抿着嘴用力的点头。
父女俩相顾亦无言,陆白逐渐没了耐心,“如果你们没有话说了,可以告诉我们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吗?”
蓝鬼回神过来,恍惚的点头,“你是陆白?”
这不废话吗?
“那封信是给你的吗?”
陆白点头。
他看了看在场的旁人,又冲陆白招了招手,“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魏知杳便要跟上去,蓝鬼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陆白,“他去没关系吗?”
魏知杳耸肩就想掉头,陆白却伸手拉住了的他,“没关系。”
那李侍郎还懂事的让家丁关了门。
白吾兄,紫虽深知海深仇不可负,却无力识破诸世假象,知兄非凡人,但今之果乃紫作茧自缚,望兄勿念勿挂,今书此书,只为一不情之请,皇城内,蛇蝎猛虎不胜枚举,吾儿年幼,唯有吾兄可付,生,不听吾兄之言,死,却厚颜来求,望兄不计前嫌,带吾儿远离大楚,平度此生,紫绝笔。
“她……她有个儿子?”这信文绉绉的没写几句,魏知杳听懂了,陆白就听得更明白了,陆紫同沈昔有个孩子,陆白还觉得难以接受的将问题重复了一遍,魏知杳却下意识的往门外看了一眼。
蓝鬼看着他不好下定论,“那位娘娘据说是太子殿下从民间带回来的,我姐是她的贴身侍女,听她说这位娘娘有了身孕吃不下东西,让我送了些酸梅,别的不太清楚。”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名字,进宫后那位娘娘说她喜欢青色,便给她取名叫青儿……现在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也许……”她也不在了,这信他是被迫背下的,以防止被人窃信,当时他就知道此事凶险非常,不过是抱着侥幸心理接下了,如今他果真是死了,那位娘娘和他姐姐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这取名的风格确然是陆紫不假了,魏知杳偏头看向了身边的人,“你不知道她有个儿子吗?”
陆白摇头。
也许,陆紫一开始识破沈昔身份,只是虚与委蛇与他周旋,但后来,她到底还是动心了,为他生下了这个儿子,可惜上辈子的时候,陆白并没有见到范毅更加没有撞上张林,这封信他根本就没听见,也不知陆紫还有一个儿子,若是孩子活着年纪大概……
魏知杳又忍不住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她有说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蓝鬼自然不清楚,陆紫也是留封信也写得不清不楚。
从屋里出来后,他撑伞开了黄泉路,试图将范毅张林一道送走,余愿已了的张林冲着张氏挥手,走得很是安心,范毅却不肯,说什么也要留下来搞清楚。
魏知杳看不下去,贴了张符就把他俩一块儿送走了,少了这两只鬼,他又将洛宁叫了回去,这院子一下就安静,距离天亮已经没多少时间了,魏知杳打着哈欠犯困,李侍郎又叫人准备了厢房,他没客气打算凑合一晚,那位右使却急冲冲的想走,魏知杳不急不慢的将他拖进了厢房里,他身后的禁卫军个个握紧了腰间的配剑,一言不合就想打架的姿势,魏知杳搂着右使的肩,“我有话跟你说,让他们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