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锁——张半天【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3 14:49:13

  夏杉杉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拼命把他向外推,闭着眼睛喊:“你醒醒吧!你杀了那么多人,应该去自首!”
  张文华声泪俱下,“我不能自首杉杉,自首就没有将来了,跟我走吧好吗?我求你了!求你了……”
  他的身体抖成一团,跪在夏杉杉面前,一下下用脑袋撞击着坚硬的地面,鼻涕和眼泪堆满脸颊,“求求你……求求你……你是我的全部……杉杉……”
  看着张文华无助的样子,夏杉杉心中的柔软又被唤醒了,她怔怔地注视着这个她曾经以为会携手一生的人,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浮现。
  她想起玩完剧本杀的那天晚上,他们用微信聊到深夜,聊兴趣爱好,聊过往趣事,聊将来打算,那时她开始觉得张文华跟她认识过的、相处过的、追求她的所有男孩子都不一样,那些男孩子总喜欢有意无意地表现自己,家境好的喜欢聊物质聊权势,创业的喜欢聊成功人士聊宏伟蓝图,上班族喜欢聊八卦聊鸡零狗碎,她并不是讨厌他们,也完全能够理解男孩子在女孩子面前表现的欲望,能跟他们聊得上,但就是没人能聊到她心里。
  张文华也在创业,但他说起自己的事业时只是说:“我也不知道要做到什么样子才算成功,大概每一天比昨天的自己好一点就可以了吧。”张文华也在努力赚钱,并且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但他从来没有物质追求,谈到钱这个话题时,他说:“因为这是一个商业社会,所以钱成了衡量价值的最简单直接的标准,但价值是本质,钱只是一种表现价值的形式,比如那些一幅画可以卖上千万的画家,他动笔画画时追求的一定是艺术价值,那些掌管着商业帝国的企业家,他们创业之初追求的一定是通过商业来实现人生价值,一位出场费上百万的歌手,表面上看是因为名气赋予了他价值,但恰恰相反,本质上是他在音乐方面的价值赋予了他名气,如果非要用赚钱来衡量人生的话,那 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能把自己追求的本质价值做到极致,商业社会就会自动把他创造出来的价值转化成钱。”
  所有这些观点,都让夏杉杉耳目一新。那时她正处于人生中最迷茫的阶段,她的很多同行小姐妹都在做外围,告诉她谁也不可能成为世界名模,一定要趁着年轻多赚钱,不要等到老了两手空空,还有很多掌握着资源的老板向她伸来潜规则的手,告诉她行业就是这样,既然她有这份事业心,就要为事业做出牺牲,她抗拒所有这些行为,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被孤立,被嘲笑,没有资源,没有地位。
  一方面是自己钟爱的事业,一方面是不可撼动的尊严,她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想要两者兼顾竟然那么困难。她焦虑,惶恐,抑郁,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听了张文华的话,她豁然开朗,振作起来认真对待每一次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把自己最好的状态展现出来,没有工作时,她就努力训练学习,让每一天的自己都比昨天更优秀一点,忽然某一天,她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找她拍摄的人又多了起来,雇主们可能严苛,可能暴躁,可能抠门,可能挑三拣四,但所有人至少很尊重她,尊重她的职业,也是那时她发现,这世界不是只有污浊,还有很多人在角落里坚守着初心。
  那时起她爱上了张文华,她觉得这个平平淡淡的男孩子就像上天派下来的天使,陪伴她成长,为她点亮一盏灯塔,于是当张文华腼腆地问她可不可以在一起时,她飞一样扑进他怀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觉得人生漫漫,能够得偿所愿的只是少数人,但如果有个懂你爱你的人陪你一起见证奋勇向前的过程,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没有遗憾好言。
  顺其自然,他们住到了一起。她是个坦诚的人,告诉张文华自己的恋爱史,张文华说:“我爱你并不是爱好看的皮囊,而是皮囊和灵魂的结合,让你的灵魂变得可爱的正是你过往所有的经历,所以如果以前的事给你带来的是快乐,我就一样喜欢,如果带来的是痛苦,那我希望我能帮你弥补。”
  他爱她,即便此时此刻,她也知道他爱她,他曾在落雪的影棚外站了两个小时只为给她一个生日惊喜;有一次她生病,他在病床边两天两夜没合眼;她只是无心地说隔壁市的一家水果捞独具特色,他便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去给她买,而他自己的事,哪怕是去看医生,都一拖再拖不想浪费创作时间;他曾因为没有灵感把自己锁在家里砸碎了很多东西,挫败地大哭,但最终自己收拾了残骸,等她回家时笑着告诉她一切都很顺利。
  回想这短短的三年时光,他从来没让她分担过什么,只把最开心的事分享给她,痛苦的事都自己咽下去。聚会上,小姐妹们笑话她的包太老气,他就偷偷给她买最好最贵的包,不让她丢脸,而他自己喜欢的手表,他从来只是在专柜里看一看,她攒钱买给他,他感动得泪眼汪汪,晚上都要戴着睡觉。
  那时她才豁然想到,他的思想里虽然有一部分超越年纪的成熟深邃,另一部分却幼稚得像一个小孩,他一定是尝尽了没有关怀和爱的苦,才把自己渴望得到的关怀与爱毫无保留地给予她,他习惯了不索取,只用向爱的人付出体会幸福的甜。
  回想着过往的种种美好,再看此刻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夏杉杉的心碎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对她,对张文华,都不公平,可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办法了吧?
  她扶起张文华,紧紧把他搂在怀里,“听我说,文华,逃是逃不掉的,面对它吧,以前所有的困难都没把我们击倒不是吗?跟我回去吧,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
  张文华抬起脸,满眼开心,“所以你答应嫁给我了是吗?快点说你答应我了,我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安静下来向你求婚。”
  夏杉杉紧咬着嘴唇,痛苦地摇头,“没有意义了,文华,我不想敷衍你,答不答应你都没有意义了,我们先去自首,好吗?”
  张文华的双眼突然布满血丝,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你给我清醒一点!自首我就得死,你想让我去死吗?我杀死他们都是为了跟你过上平静的生活,给你一个家,到头来你就这么辜负我?”
  夏杉杉喘不过气,本能地去掰张文华的手,可那双手就像骷髅的骨架,惨白,坚硬,无情,几乎捏碎她的喉咙,纹丝不动。
  泪水滂沱而下,看着那陌生的眼神,她绝望地摇着头,“文华,我喘不过气,你要连我也一起杀死吗?”
  张文华目眦欲裂,手上的力气更重,一字一顿地吼道:“我让你答应嫁给我,现在,马上,答应嫁给我!”
  夏杉杉看不到希望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张文华,而是一个魔鬼,她闭上眼睛,“我不会……嫁给你……你不是我认识的张文华……”
第35章 暴雨后的清晨
  发电机不知何时耗尽了燃料,自发熄灭,洞内的灯也灭了,洞外风雨业已远去,夜空洒下微光,凉爽的风吹过玉米地,如潮水一样“唰唰”作响,雨滴斜斜地从洞檐飞进洞内,落在张文华脑门上。
  张文华恢复神智,发现自己蜷缩在石壁下,夏杉杉不见了,戒指掉在旁边的岩石上,他将其捡起,用袖子擦净,站起来茫然四顾,满眼只有泡在血水中的破碎躯体。
  天快亮了,他呆定定地坐了一会儿,好像方才想起发生什么,发疯一样跑出洞口,呼喊夏杉杉的名字。
  片刻后,他又失魂落魄地走回洞中。
  他明白,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拼尽全力在她面前表演出完美的样子,到头来,却让她看到一个恶魔,她一定失望透了。
  他殚精竭虑想跟她拥有美好生活,现在却永远失去了她,他真是个糟糕透顶的人。
  一切那么安静,那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他分不清是心脏在他体内跳动还是他正身处于一个破碎的心脏中。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在洞中游荡,把所有尸体拖到挖掘机下面摆成一堆,浇上燃油,又从一具尸体的兜里翻出打火机丢在上面,大火瞬间照亮阎王洞,残缺的石像在“阎罗王”的俯视下疯狂舞蹈。
  他麻木地看过白勇的脸,看过光头的脸,看过李玉竹的脸,也看过那些他不认识的人的脸,看着他们的面孔在烈焰中融化扭曲。
  他的心和这个山洞一样空空荡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连一点心痛或者恐惧都没有了,更不知道烧完他们要去干什么,他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醒来后自己还在床上,身边留着夏杉杉的余温。
  可是怎么醒来呢?他喃喃自语,脚踩到什么,低头看,是他的手机,他想起还有跟碎光的约定,捡起手机,发了一条语音,“我都到很久了,你怎么还不来?”
  提示音在洞口外响起,他甩头望去,看见一个身影仓惶跑进物资堆,钻进玉米地,他急忙追上去,随着前方的呼吸声穿过玉米地又跑上山间的小路,直到天边泛起晨曦,他已身处大山深处。
  微光透过树隙,照耀到地面上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他捡起来,发现竟然是自己的长命锁——正面写着“长命百岁”,背面写着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他疲累地跪在地上,朝四周癫狂嚎叫,但反馈给他的只有大山空寂的回响。
  一夜惊魂耗尽他的精力,他在呼喊中晕倒,昏厥中听见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讲述起李萱源的故事:
  李萱源的尸体被一条流浪狗从土里刨了出去,流浪狗刚要张嘴撕咬,被一块石头砸中,悻悻地走了,一个身穿肮脏白衣的老太婆怯生生地走过来,把手探向她的鼻子,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便把她背到了一个隐蔽的洞穴内。
  她不知道自己都经历了什么,但突然有一天就再次看见了眼前的世界,一个脏乱狭窄的石洞,到处都是垃圾拼凑的生活用品,床、桌子、炉灶等等,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坐起来,去喝一口锅里的白粥。
  喝到一半,老太婆背着一捆绿叶回来了,高兴得手舞足蹈。老太婆不会说话,空荡荡的嘴里只发出“啊啊”的叫声。
  老太婆看着她把粥喝完,从兜里掏出一个亮白的东西套在她脖子上,鼓掌大笑,那意思好像这个东西是她的。
  她跟老太婆在山里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脑袋后面一直特别特别疼,等到这疼不那么剧烈了,她就每天跟老太婆去捡垃圾,回来后废物利用,实在用不上 的就挂起来当装饰,有时候路上会遇见人,有人给他们吃的,有人取笑她们。
  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跟老太婆一起悄悄靠近钓鱼人的身后,把他们吓跑,捡他们的渔具和鱼获。她喜欢吃鱼,但不是很喜欢鱼鳞在牙齿间的坚硬和腥味。
  后来一次出去,老太婆忽然倒在路上不动了,她背着老太婆回家却迷了路,只能继续走,一直到老太婆发臭,她挖了一个坑把老太婆埋起来,接着走。
  她路过很多个村庄,好心人给她吃的让她住在房檐下,孩子们更喜欢拿棍打她,有些坏孩子还扒她衣服。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世界有时是白色的,有时是绿色的,有时是黄色的,白色的世界很冷,冻掉了她的脚趾,绿色的世界很热,让她浑身黏腻,她最喜欢黄色的世界,不冷不热,还能找到很多甜甜的果子。
  忽然一天,她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人很多的地方,到处都亮着灯,房子一个一个摞在一起,很高很高,路上都是车,路边有很多绿色的桶,桶里藏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有几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人把她带走,问她问题,她很想跟他们说话,可却听不懂他们问的都是什么,再后来他们给她吃了饭,一个很漂亮的穿着蓝衣服的女孩帮她洗澡,给她剪掉了重重的头发,她觉得自己一定很难看,因为女孩一边看她一边哭。
  收拾好了以后,女孩带着她坐上一辆车,一个男的开着车带她走了很远的路,路边的景色让她觉得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来,一想头就疼得要命,一想就忍不住“哇哇”乱叫。
  把她送到一个很矮的房子里,蓝衣服的人走了,她看见了另外一个老太婆和一个个子很矮的老头子,他们也哭,不过是抱着她哭,管她叫“女儿”,那时候她意识到,她好像原本就是这里的,这是一个叫家的地方。
  在这个家里,又有很多人来看她,大家都哭,哭完就吵架,她觉得大家吵架是因为她,她不想让别人吵架,所以趁着人不在家走了几次,每一次都有住在旁边的人又怕又关心地跟着她,像赶猪一样把她赶回家,有一次老头子因为她走而生气,用小藤条打她,她“哇哩哇啦”地说她错了,却喊出了一声“爸爸”“妈妈”,她好像忽然知道了老头子是她的爸爸,老太婆是她的妈妈,老头子愣了,老太婆也愣了,之后他们三个人抱在一起哭,以后老头子再也没打过她,只是她的脚上多了一条铁链。
  她很轻易就能扭开那铁链,但是没那么做,因为她觉得这是爸爸妈妈希望她做的事情,只要她做好就没有人哭了。
  很快,一个不太漂亮的老实女孩来找她,她听懂那个女孩想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爸爸妈妈也同意了,然后他们坐了很久的车,在一个房子摞得更高、车子更多的地方看见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的,他们仨去了一个白色的地方,看见很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把她塞进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里,他们管那叫检查,检查之后,一个穿白衣服的老头说了很多话,对着她摇头,最后给他们很多装着小丸子的纸盒子。
  她被带到一个摞着的房子里,开始吃那些纸盒的小丸子,不好吃。之后男的和女孩又带她去过其他几个白色的地方,看见更多穿白色衣服的人,被放进更多奇怪的机器里,从机器里出来,那些穿白色衣服的人都对着她摇头。
  最后一天,男的和女孩带她出去,给她买了漂亮的裙子和踩上去很软的鞋,领着她爬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一直到天黑才又回到摞着的房子里。
  第二天,他们把她送回家,男的走了,再也没去过,老实的女孩则是三天两头来看她,给她买很多很多好吃的和各种各样的玩具,管她叫“我的小妹”。
  在所有玩具中,她最喜欢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玩意儿,里面有很多小图案,点进去就能看见不同的东西,有一个图案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人,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有时候她能看懂,他们都在努力地让她笑,她就配合着大笑。
  不久之前的一天,她在那个小图案里看见一个讲故事的大男孩特别特别熟悉,她跟他说话,他却好像听不见,然后好像有很多东西装进她的脑袋,让她的头疼得要命,她拼命撞墙,大声嘶喊,一直到她爸爸妈妈匆匆忙忙跑回家才让她平静下来。
  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一座石头楼上掉下去,石头楼一点都不高,但她很久很久都没落地,她穿过了云朵,穿过了大雨,穿过烈日骄阳,穿过满天繁星,地面上冰雪融化,嫩绿的草从土壤中钻出来,迅速长高又迅速变黄,大地变得五颜六色,然后天气变冷了,大雪重新把土地覆盖,如此周而复始……最后,在那些绿草重新染绿大地时,她重重撞在地面上,疼醒了。
  天亮了,她茫然地坐起来看着窗外洒满阳光的破败院子,忽然记起了一切。她翻了翻挂在墙上的日历,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看见她不再认识的李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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