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客很满意白素素的态度,心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些贵女口中她是一个爱慕虚荣一心嫁给淮南王世子的人,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一个聪明机智观察力敏锐的人,一个不拘一格开侦探馆的人,一个和官府合作识时务的人。总之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甚好。”裴越客眼角微弯。
“听说你正在调查一桩十五年前的旧案?”裴越客饶有兴趣地问。
白素素道,“确切地说,并不是。”
她简明扼要地将赵五斗的委托说了,“裴府尹来得正好,我正想请裴府尹帮忙去抓人呢。”
“哦?你已经找到了那个典当者?”
“是。但是那人很狡猾,藏在一个只有官府可以进去的地方。”
第13章 紫兔佩4
“那人藏身何处?”
“五觉寺。”
五觉寺并不是皇家寺庙,只因先皇曾经在寺中带发修行过三天,因此带上了皇族的荣耀光环,地位和影响力陡增,香火旺盛。
白素素明知道典当者藏身在五觉寺,却不敢去找人,一来是等闲人很难进寺,二来是怕打草惊蛇,万一把人吓跑了再找就是难上加难。
官府出面就不一样了。
裴越客以捉贼为由带着捕快衙役包围了五觉寺,就算是主持出面也没理由阻止官府抓贼,很快,典当者被捕。
原来,典当者是个惯偷,一个有头脑的惯偷。他四海为家,流窜作案,每到一个地方会先寻找一处安身之所,比如寺庙、书院、义庄,伪装成和尚或者烧火小厮,他极擅长伪装,或扮成瘸子,或扮成瞎子,既能隐藏身份掩人耳目,又方便盗窃。
销赃的时候他也会进行伪装,因此从八九岁开始行窃,至今十几年从未被抓过。这一次要不是遇到了白素素和一个重金悬赏令他还会继续逍遥法外。
不用说,赵五斗家祖传的紫兔佩也是他偷窃而来。
赵五斗的心情复杂,既然典当者不是杀害他儿子的凶手,他的情绪便出现了反转,不但不憎恨典当者,反而要感谢他,要不是他,也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再看到家传的宝贝,更重要的是,这件宝贝可以牵扯出凶手的线索。
“你叫什么名字?”赵五斗和颜悦色地问,先套套近乎好打感情牌。
典当者鼻孔朝天,骄傲无比,“道上都叫我无影手。”
他拿鼻孔看了看白素素,“这回栽在你手上,我不服。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下回你未必能抓到我。”
白素素懒得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谦虚道,“是,若不是赵员外出手阔绰,若不是你的同行贪财背叛了你,结果还真不好说。我走了狗屎运,你也倒了霉。”
“哼。”无影手鼻孔冷哼一声,一根鼻毛抖了抖。
赵五斗的姿态放得很低,道,“无先生,这一枚紫兔佩乃我家传之宝,十五年前我儿被强盗杀害,强盗抢走了紫兔佩,敢问您是从何处盗••••••得到它的?还请相告,老朽必有重谢。”
说完老人家深深鞠了一躬。
白素素连忙把老人家扶起来,“赵员外,这个礼未免太重了。”他一个小偷,配吗?
赵五斗摆了摆枯树枝一般的手,“老朽年近古稀,一只脚迈进了棺材,还要什么面子?我风光过,吃过苦也享过福,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膝下虚空,活着没有盼头才是最苦的,好在没几年活头了,如今我就剩下一个愿望,那就是抓住杀害我儿的凶手,以告慰我儿在天之灵。”
无影手侧了侧身,并没有受赵五斗的礼,“如此大礼,我可受不起。你也不必求我,我是不会说的。再说了,我偷东西全凭心情,哪记得住是从哪一家偷的。忘了。忘了。”
闻言,赵五斗混浊的眼神暗了暗,半信半疑,央求道,“无先生,老朽求你了,您发发慈悲吧。”他连连拱手。
无影手忙背过身去躲开,“我说了忘了就是忘了,骗你做甚?”
赵五斗依然不甘心,从怀里掏出锦盒,颤颤巍巍拿出紫兔佩,“无先生喜欢这紫兔佩,老朽愿意相赠,不够的话,再赠黄金千两,还不够的话,还有祖宅一栋。”
无影手若有所动,默然片刻,却叹了一口气,“唉,就算你把黄金房子都送给我,我也无福消受啊,马上就要被关进大牢了,要黄金怎么花,要房子谁去住?”
“这••••••”赵五斗见无影手的口风松了松,不禁又燃起了希望,无影手的意思是只要他不去坐牢就可以接受那些条件。
白素素道,“裴府尹,若是赵员外撤销报案,可否?”
赵五斗眼神一亮,“对对对,我撤销,撤销。我不报案了。”
裴越客冷道,“官府查案,岂能儿戏?”
白素素走到裴越客身边,“裴府尹,借一步说话。”
裴越客跟着她走出一丈之地,“白姑娘,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白素素笑道,“大人,您别忘了,咱们如今是合作伙伴。我如意了,大人也就如意了。”
“有话直说。”
“大人,如果顺天府能把十五年前的悬案侦破,那可是您政绩册子上浓重的一笔啊。说不定您还能高升呢。”白素素眨着晶亮的大眼睛,她一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裴越客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狐狸精,不是妖媚的迷惑男人的那种,而是狡猾诡计多端的那种。
“你也可以大赚一笔。”他道。
白素素讪讪一笑,“我们是合作伙伴嘛,你好我也好,我好你也好,双赢。用一个小偷换一个杀人凶手,这买卖不亏,再说了,十五年前的案子本来就是顺天府的责任,作为府尹,您也应该尽最大能力抓到凶手吧?”
激将法。
白素素说的有道理,这买卖对裴越客绝对稳赚不赔,就算最后没有抓到凶手,也没什么影响,抓到了那就是白赚一个业绩。
裴越客点点头,“好。”
无影手一听裴越客竟然只要一句话就把他给放了,高兴得差点当场下跪。
“好了。你快说吧,紫兔佩到底从哪里偷的?”白素素问。
裴越客命人给无影手松绑,无影手摆摆手表示不用,只见他竟自行解开了手上的绳索,手腕翻了几番,手指灵活地反转,绳子就那么被解开了。
“真是个人才啊。”白素素赞叹。
无影手拿起茶壶咕嘟嘟灌下满满一壶水,用袖子擦了擦嘴,大喊一声“痛快!”,才道,“东西是,大概十个月之前前偷的,不是在京城,是在姚城。”
姚城距离京城二百多里,是 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城。
无影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去,差点噎住,赶紧又喝了一杯茶顺嗓子。
“不过,我真不记得是从哪一家偷的了,只记得那一家门前种着三棵杏树。”无影手舔了舔嘴唇,好似在回味什么,“杏果又大又香,我上树摘了几颗,见屋里没人就顺手牵了个羊。嘿,真没想到,看着普普通通的人家竟然藏着这么大个宝贝。”
白素素不仅抓住了典当者,还从典当者口中扣出了重要信息,属于超额完成委托。赵五斗当场支付了百两酬金,还另外包了一个五十两的红包。
白素素心花怒放,祈祷遇到的委托人都和赵五斗一样出手大方。
这种宝藏客户一定不能放他走,她沉着气,等着赵五斗开口。
出乎意料的的是,赵五斗这一次请的不是一个委托,而是两个!
“第一个委托是请白姑娘找到杀害我儿的凶手。第二个委托是请白姑娘寻找我侄儿的下落。”赵五斗道,“半年前,我侄儿赵天卓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原来,赵五斗有一弟弟赵十斗,弟弟有一子赵天卓。半年前,赵天卓去外地收货款,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从此下落不明。
赵五斗以为赵天卓也和赵天赐一样遭遇了强盗,带着家丁沿途寻找,可整整找了七天七夜,把沿途的树林山涧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人,并且沿途并没有搏斗的痕迹,初步排除了被强盗抢劫杀害的可能。
那片山林中有老虎出没,大家都说赵天卓被老虎吃了。赵五斗却不愿意接受这种说法,可他又想不到其他可能性,半年来渐成心结,身体每况愈下。
“万幸,老朽垂死之际得遇白姑娘,我儿的冤屈和我侄儿的下落就全仰赖白姑娘了。”赵五斗拱了拱手。
白素素欣然道,“老人家宽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去姚城,寻那种着三棵杏树的人家。”
赵五斗道,“好。一应车马吃住费用都由老朽承担,白姑娘先垫付记账,回头一起结算。”
白素素正想提出差的费用问题,没想到赵员外主动提出来,她默默给赵员外点了赞。
“赵员外,令侄失踪那天是一个人出门的吗?十五年前令郎被强盗所杀,令侄应该有所警醒,外出时为何没有带随从或者武师护卫?”白素素问。
赵五斗道,“自从我儿遭遇不测,天卓便帮我打理店里生意,每次出远门都要带上两人,一小厮,照顾他起居,一武师,护卫他安全。失踪那日,一切如常,三人一起出门。”
“小厮和武师是否安然无恙返回?”
“是。”
“那三人中途走散了?为何三人同行,一人失踪,两人无恙?”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白素素脑中冒出来,会不会是小厮和武师共谋杀害了赵天卓,然后伪装成离奇的失踪案?
赵五斗摇摇头,眼神迷茫无措,“据小厮说,半路上他们走累了,加上那日太阳毒辣,热得人身上跟要着火一样,这时候他们看到一间土地庙,就想进里面歇一歇,避一避日头。天卓却怕惊扰到土地公,坚决不进去,小厮和武师便进土地庙歇脚。大概休息了半个时辰,太阳不那么毒辣了,二人想继续赶路,却发现天卓不见了。”
第14章 紫兔佩5
白素素要求亲自见一见小厮和武师。很快,小厮和武师便来到了侦探馆。
小厮名为大有,武师名为大力。
白素素问道,“赵天卓失踪的那一条路,你们以前走过吗?”
小厮道,“以前没有,那是第一次走。以前少爷和紫霞镇没有生意往来,是出事三天之前才做成了一笔生意。”
“传言说赵天卓是被老虎吃了,也就是说那条路上有老虎出没,既如此,你们为何不走其他路?”
小厮道,“我们是去紫霞镇,只有那一条路可走。老虎只是传言,谁也没想到是真的。”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老虎只是传言”说明在赵天卓失踪之前,并没有老虎伤人吃人的确切事件,老虎只存在于传言之中,并没有人见过。
“你们认为赵天卓是被老虎吃掉了吗?”
小厮点点头,“我们在地上看到了老虎的爪子印,还有血迹,天卓少爷肯定是被老虎袭击叼走了。”说到此,小厮声音哽咽起来。
“不可能!”一直没有出声的武师喝道,“若是老虎袭击,天卓少爷必会喊叫,我不可能听不到。”
小厮狠狠瞪了武师一眼,愤然道,“你听个屁!你醉得跟死猪一样,打雷都震不醒你。要不是你嘴馋贪酒,天卓少爷也不会••••••不会没了。都怪你!”小厮呜呜哭起来,伤心得掉下了眼泪。
看来这位叫大有的小厮和赵天卓感情深厚。
白素素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从来不会被表面的眼泪所打动,越是表现得情真意切她越是要打个问号。
武师焦急地辩解,“嘿,你怎么就不信我?我打小就睡觉轻,就算睡着了有动静我一准儿醒。你还说我,你自个儿不也睡得跟死人似的!”
“我••••••”小厮无言以对,一脸不服气,“你,要不是你一个劲儿拿酒勾引我,我也不会喝醉!哼!你就是怕少爷训你,故意拉我当垫背的,说到底还是怪你!”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打起来。
白素素却没有一点要劝架的意思,反而吩咐圆圆给裴越客、赵五斗沏茶上果盘,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不嫌吵吗?不劝劝?”裴越客端起茶杯闻了闻,皱了皱眉。
“吵架的时候最容易说真话,心里话。”白素素捏起一粒葡萄放进嘴里,余光瞥见裴越客没喝一口便把茶杯放下了。
“裴府尹,对不住,囊中羞涩,没有好茶招待。”白素素笑道,轻摇羽扇,香风阵阵。
“两天就赚了一百五十两,囊中羞涩?”裴越客见白素素背靠在沙发上很舒服很惬意的样子,心道,如此坐姿太不雅观,“你可知京城普通起早贪黑一整年也不见得赚 20 两银子?一百五十两够一个五口之家吃喝三年。”
白素素点点头,“传言说,威远侯府最喜欢的茶是武夷山年产量只有八斤八两的大红袍,一百五十两也不过只能买三两而已,难怪裴府尹看不上小馆的茶。相比于威远侯府的豪阔,我这区区一百五十两可不就是囊中羞涩了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
“你都说了是传言,不足为信。素素侦探不是应以事实为凭吗?怎可轻信传言?”裴越客回怼。
“传言不可轻信,但传言很多时候就是事实,故而也不可不听。”白素素虽然和裴越客说话,可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小厮和武师。
二人的争吵中果然透露出不少信息。
武师平时就嗜酒如命,好几次都贪杯醉酒,有一次还醉酒误事,被赵天卓责骂罚俸。因此小厮怀疑武师早就对赵天卓怀恨在心,即使看到老虎袭击赵天卓也有可能袖手旁观任其殒命。
再者武师表面上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其实胆小如鼠贪生怕死,面对几百斤的凶猛老虎,装醉装睡觉保命要紧,哪里会真的出手去救赵天卓?
武师也不甘示弱,揭了小厮的老底。
就在赵天卓失踪前半个月,小厮进了赵天卓的卧房偷了十几两银子,赵天卓当众打了小厮二十大板,打得小厮一个月下不了床。
小厮气得满脸通红,指天发誓,“我没偷钱,我对天发誓,若是我偷了,就让我断手断脚不得好死!”
“那你的意思是天卓少爷冤枉你了?”武师质问。
“我没那么说。”小厮急赤白脸地辩解,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一咬牙道,“我确实没偷银子,要说少爷冤枉了我也没错。”
身为小厮,即使被主人冤枉了,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主人的半句不是。可此刻为了自己的清白,他也顾不得尊卑之仪了。
武师冷笑两声,“好,就算少爷冤枉了你,你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板子,岂不是更恨少爷吗?”他看向赵五斗,“老爷,我怀疑少爷是被大有害死的,我一直没敢说,没想到他竟然污蔑我害死了少爷,那我也不用客气了,索性今天就把我的怀疑都讲出来!”
赵五斗越听越怒,额头的皱纹都气得抖了抖,“讲!你早就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