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烧星云【完结】
时间:2024-05-14 14:37:57

  嘉宁的致辞以一声举杯助兴为终,音乐奏响,宾客如流水般聚集到她身边道贺。
  顾影正要收回视线时,那位符腾堡小姐提起裙边走到沈时晔面前。沈时晔身边原本环绕了许多客人,人人都期待能与他多说一两句话,然而公爵小姐一来,所有人都当她是故事里的女主角,自觉做了npc,为她让道。
  小姐摘下手套,朝沈时晔抬起右手的手背,要求一个吻手礼。
  “Alex,好久不见。”
  德国人说英语总会有不自然的生硬,但她完全没有,纯正的英伦腔调甜而不腻。
  女士主动要求的吻手礼是不能拒绝的,然而沈时晔只是客套冷淡地点了点头,完全无视了那只雪白手背。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公然违反社交礼仪,且对方还是曾被盛传过会成为他正牌女友的人。周围的客人猝不提防看了场热闹,个个隐晦交换眼神。
  可怜嘉宁刚进入社交场就要为自己的哥哥收拾残局,她一把握住符腾堡小姐那只尴尬落空的手,一脸明媚笑容,仿佛小姐原本就是要来挽她的手。
  她不停眨着眼睛,“舞曲快开始了,我们去舞池吧!”
  符腾堡小姐步入舞池时,唇边笑容仍很僵硬。骆诗曼走到顾影身后,小声嘀咕一句,“看见了?”
  顾影转过脸,骆诗曼便笑了笑,用肩膀撞撞她,“得了,不关我们的事。走,去跳舞。”
  *
  舞会一直开到零点,以一场盛大的烟花告终。
  远方庄园的钟楼为嘉宁长鸣了足足十八下,虚空中落下无数花瓣与金粉,宾客发出惊呼,纷纷走到落地窗与露台上,仰起头,抑或伸手去接。
  顾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一枚花瓣随风飘飘荡荡落在她掌心里。她今晚跟着骆诗曼喝了一肚子酒饱,已经有些醉眼朦胧。见出口处已经有礼宾在送客,慢慢吞吞地收拾起手包,随大流地走出去。
  “顾小姐请留步。”一位侍者在她面前停下,“嘉宁小姐请您参加after party。”
  “嗯?”顾影眼神迷蒙,反应慢半拍,“哦,好。……她在哪里?”
  “东边花房。”
  顾影点点头起身,脚下发软地打了个趔趄。侍者连忙伸手扶住她,担忧道,“你还好吗?我送您过去?”
  她站直身子,摆了摆手,“不用,我记得路。”
  侍者还要去送别的客人,见她坚持,便只把她送到门边,目送她进了花园。
  花丛间的小路也经过金粉花瓣雨的洗礼,地上金光粼粼,晚风中弥漫着馥郁香气。树影婆娑之下,顾影脚步虚浮,高跟鞋一深一浅走得歪歪扭扭,不知踩破了多少花瓣,化作春泥。
  高大的珙桐树后面,有一男一女影影绰绰的身影。
  月上梢头,花瓣簌簌而落,有人在诉衷肠。
  “Alex,上次你去布鲁塞尔,为什么不来见我。”听得出,女人正在泫然欲泣。
  顾影脚下磕磕绊绊地站住,偷听不礼貌,但她不认路,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我去应付欧洲议会的质询,没有空。”另一道声音低沉,令顾影又在原地绊了绊。
  “可你却有空去参加那些枯燥的鸡尾酒会。”符腾堡小姐轻颤着反问,“你还在怪我贸然见你母亲对不对?可是,我和沈夫人的确是偶然遇见的。那时候我们已经date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很愉快,我以为……”
  “Sissi,我早就说过,不怪你。”沈时晔冷淡叫她,“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想。”
  “那为什么你要结束?”她紧追不舍,“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小姐,你拥有智慧,美貌,无可匹敌的血统头衔。”沈时晔轻描淡写,“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也许在你的祖父眼里,我是一个面目模糊的crazy rich Asian,连和你共进晚餐的资格都没有。”
  “哈,我的祖父……”Sissi冷笑一声,“你知道他要将我嫁给谁吗?五十岁的美国人,他已经有六个孩子,而我要做他的第三任妻子。Alex,你难道真的忍心……”
  她说着,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到腮边,那么恰到好处,像文艺电影里的慢镜头,美丽而哀婉。
  沈时晔漫不经心听着,迎风点了根烟夹在手指间。
  “你忘了,那个美国人为了娶你,开出了百亿美元的婚约。”
  “可是我心里的人是你……”Sissi看着他,往前靠近一步,“为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Sissi,过了。”他勾唇,淡淡地挡回去,“我们之间的交情可没有这么深,你找错人了。”
  “你说过我是特别的。”Sissi可怜地哽咽着,“所以你对我的喜欢,都是假的吗?”
  “我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弹了弹烟灰,“小姐,我曾经很欣赏你,希望今晚你不要连这份欣赏也丢掉。”
  “你……”Sissi急促地呼吸,“你真是混蛋。”
  他不为所动,“我会把这当做赞美。”
  “我真好奇,谁能终结你的猎艳名单,好让你也尝尝这份痛苦!”
  “你恐怕要失望了。毕竟等这个人出现时,您已经在加州享受新婚生活,无暇他顾了,不是么?”
  Sissi被激得胸脯起伏不定,抬起手想要给他一耳光,却被他轻巧捏住了手腕。
  另一只手点到为止地按住女人的腰,从后面看,像把她搂进怀里。
  “Sissi,够了。”他语气低沉地警告。
  Sissi的骄傲只坚持了不过十几秒,感觉到男人掌心的热度与力度后,她的眼泪又簌簌滚落,抬起光洁的双臂,不管不顾地扑上他的肩膀。
  “Alex、Alex,今晚留下来,就一次,好么……”
  昂贵的丝绸衣料发出一阵暧昧迷乱的摩擦声。顾影脚底早就站得发麻,被这峰回路转的场面一惊,高跟鞋底直直杵到了小路旁边装饰的石头上。
  磕哒一声清脆的响,绿植树后面的纠缠声瞬间止息。
  沉默了一下,那边传来一声危险的质问,“谁?”
第14章
  Chapter 14
  顾影大脑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摘下高跟鞋小跑起来,裙摆在风中飞扬。
  进了花房玻璃门内,仍惊魂未定。
  说是after party,但实则只有嘉宁一个人在,桌面摆满了各种昂贵的酒。
  嘉宁开了一瓶甜气泡葡萄酒,奇怪地看着她,“跑什么,有人追你?”
  顾影抚了一下胸口,“我撞破你哥哥和女朋友的分手现场,要死。”
  “胡说,我哥哪有女朋友。”
  顾影心想,小女孩果然天真,都不知道你哥哥有一打前女友呢。
  嘉宁忽然指她一侧耳朵,“你有一边耳环掉了?还是设计造型?”
  顾影摸了摸耳垂,果然是有一边珍珠空了,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天,这是我朋友的,好贵的……”
  嘉宁按住她,“让佣人去找就好,我们喝酒聊天啊。”
  顾影挡住酒杯,“你……你还喝?”
  嘉宁今晚是寿星,难免被别人一圈一圈敬酒。虽然是低度数的,但是积少成多,量也不少,喝得小脸红扑扑的。
  “能呀,我没醉。”嘉宁狐疑地盯着她,“倒是你,不会已经醉了吧。”
  “才怪,我可以还喝这――么多。”
  两个都自认为没醉的女孩举起水晶酒杯,叮一声轻轻相碰。
  顾影用舌尖慢吞吞含住一口,却见嘉宁扬起脖子,一杯接一杯,连续不停饮下了大半瓶酒。
  顾影大惊失色按住她,“酒不是这么喝的……”
  “为什么不行,举杯消愁啊。”嘉宁横眼。
  她面无表情的时候,眼神实在是像极了她哥哥。
  “今天你生日,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
  “我刚刚签署了自己的遗嘱,在十八岁生日当天。你说,我开不开心?”
  嘉宁面无表情,仿佛今晚宴会上的笑声、快乐、祝福……都是虚假的。
  顾影表情凝重地张了张唇,“你……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天……”
  她看起来快要哭了,嘉宁逗到了人,那幅沉重的表情简直装不到三分钟,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我不是快死了。成年后第一时间签遗嘱是我们家的惯例,这样,即便发生意外,也不会影响股市。除了遗嘱,还要签几本字典那么厚的文件,都是类似的防患于未然,有为我第一段婚姻准备的婚前协议婚中协议婚后协议,为我的下一代准备的信托、股权、基金、现金、不动产……”
  她自言自语,“其实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代,我哥那份签了十四年都没用上,真是白费心机。”
  顾影:“……”
  她已经听晕了,没有概念,好茫然,“那你今天岂不是得到了好多钱。”
  嘉宁轻描淡写,“跟我爸爸妈妈哥哥的比不算什么。不过不出意外的话,明年Forbes榜上的香港女首富要换人了。”
  顾影是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跟有“首富”title的人一起喝酒,此时嘉宁在她眼里简直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女财神,十分丝滑地双手合十拜拜,“……宁宁总,您将来要是有兴趣垂询医药板块吗,可以fund一下我们吗?我们专门造疫苗,造福人类功在千秋,为你积德的……”
  “Fund算什么。”嘉宁诚恳地握住她的手,“我的钱分你一半都可以啊。”
  “啊?”顾影发懵了,“这、这……不行的吧。”
  “怎么不行。”资本家的女儿说起醉话来也是有板有眼的,“共享财富的法律途径有很多啊……比如婚姻。我们先找一个lesriage合法国家,然后投资移民入籍,花个小钱的事,最后领证结婚。只要三步,是不是很简单?”
  顾影目瞪口呆地卡在了第一步。
  “……我不是les。”
  “我也不是。”
  “你家里人听到这个计划会来追杀我。”
  嘉宁嘁一声,“给了你,好过被不安好心的人打主意!”
  “你们家的东西,哪有人敢觊觎啦。”
  “怎么没有呢,人家今天都大摇大摆出现在我的生日宴上了。”嘉宁冷笑,“你记不记得那个穿白色Armani套装的女人?”
  没有人会不记得,只因那个女人的出场实在很高调。
  她来去匆匆,只在宴会上短暂露了一面。惊人的是,她为嘉宁送上了一颗半人高的宝石树。
  真真正正,用上好宝石和珠子缀成花叶与茎枝,流光溢彩。且不论艺术价值的附加,单是材料就是天文数字。
  在场宾客无一不是见过世面的人,都难免惊叹,举起手机照相。
  那个女人走后许久,都还有人在打听、猜测她的身份。但她太面生,没人说得出确切。
  在顾影面前,嘉宁轻描淡写揭晓了谜底。
  “她长得像我爸爸,也许有人已经猜出来了,她是我爸爸的私生女。”
  顾影轻吸了口气,“可她看起来三十岁往上了?比你大那么多……”
  嘉宁扯了扯嘴角,“你想不想听故事?一些陈年旧帐,不比TVB八点档更有意思,但都是真实的。”
  沈夫人怀孕不到八个月时,沈振膺的初恋女友带着女儿出现在深水湾大宅。那个女孩十六岁了,比沈时晔还要大两岁――所以那是婚前的事。那个女人得了不治之症,求沈夫人宽宏大量,接纳这个孩子。
  沈夫人被刺激得早产了,此后好几年都缠绵病榻,生下的嘉宁也先天不足。
  因为这样,私生女最后还是没能进沈家的门,而是养在了外面。
  “妈妈从未对我和哥哥提起那时候的痛苦,但我只要想想当时的情形,就会浑身发抖――一边妈妈被推进手术室急救,另一边,爸爸对着被他的另一个女儿愧疚。那之后爸爸妈妈分居,我还小,长辈们说悄悄话不会避着我,却想不到我全都明白,我全都听得懂!
  我知道父母的结合是一场冰冷的联姻,知道哥哥的诞生只是因为两个港澳豪门需要一个血脉相系的后代。我甚至知道,我的出生也是有计划的,他们需要第二个孩子来挽救婚姻,可惜,我的出生没有改变任何事,反而困住了妈妈。”
  十八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嘉宁说到口干,重新开了瓶酒润喉,“那个‘姐姐’,我从未见过她,今天是第一次。但她三十岁时就做到了花旗银行的高管,我想不听说也难。”她自嘲地笑笑,“比起一个多病的女儿,爸爸的确更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孩子,我都明白。”
  “可她比你大那么多,你到了她的年纪,一定会更出色。”顾影是个好听众,不出声,只在要她钻牛角尖的时候,稳稳托住情绪。
  “本来我也这样想,直到最近我知道,她的独生女竟然和我读同一个学校。今年八月份,我生病错过的入学典礼,爸爸从香港过来陪她们参加了。”嘉宁被辛辣的酒液呛住喉咙,一边咳嗽,一边笑出眼泪,“所以再出色又有什么用呢?像哥哥,这个继承人,他做到无可指摘无人比肩,但爸爸从来只和他谈公事,没问过他一句累不累、有什么难处。”
  顾影的心不受控地轻轻一拧,“你也知道体谅沈先生,上次怎么还要跟他吵架。”
  “因为他不讲道理!”嘉宁哼一声,“我的小外甥女呢,处处都要和我作对。我做学校的乐团首席,她宁愿做替补也要挤进来。我学舞蹈,她也学,一定要和我同一个老师。我恶心极了,可是哥哥什么都不许我做!”
  顾影客观公正地说,“沈先生有他的道理,能够彻底无视一个人恰恰是内心强大的体现。她本来没有资格做你的对手,你若是做了什么,反而是在抬举她。”
  “讨厌,你站在谁那边的,怎么替他说话!”嘉宁来捂她的嘴,一瞬间又从半熟大人变成了不讲道理的小女孩。
  顾影立刻和她同仇敌忾,“我错了,你哥哥真是混蛋,竟然惹你哭。”
  嘉宁点头,“他独裁专断。”
  “他强人所难。”
  嘉宁继续点头,举起细长的酒杯“叮”一声和她干杯“他是控制狂。”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连碰杯,喝空了三支酒,渐渐萎顿到桌面上。
  “他……他薄情寡性,玩弄女孩子的心。”顾影咬着舌尖说。
  嘉宁已然醉得很深,有些狐疑地抬起脸,“是吗?”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了!”
  “那……那我要跟妈妈告状。”
  嘉宁一只手伸到晚宴包里翻找手机,还没找到,人已经晕了,头一歪,枕到臂弯里睡了过去,眼睫阴影低垂,呼吸绵长。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花房外的花丛被风吹动,发出的簌簌响声。顾影撑着额头,也渐渐地眼皮沉重。
  一阵沉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推开花房的玻璃门走进来。
  外面的风一瞬间吹及赤裸的肩,顾影打了个冷战,坐直身子,迷蒙的目光辨认着眼前人,“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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