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港——烧星云【完结】
时间:2024-05-14 14:37:57

  丽然还没走呢,她就对着他甩脸色,可见是相当之生气。
  沈时晔不好说自己哪里又惹到她,毕竟如今他在她面前算是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他眼神望向丽然,丽然是个醒目的,贴墙走得飞快,哒一声帮他们推上了门。
  这是沈时晔头一回来顾影的办公室,她安顿过的地方,总有种宁静的氛围感。譬如他的半山,有过她之后,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风吹花草,带来她身上清浅的香。沈时晔眼神一暗,想到那些可以随意出入此处的男学生,胸口堵了起来。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视线侵略感又太重,顾影脸色变得更冷,“有事就说,没事出去。”
  她起身拧门,就要送客。
  沈时晔单手捏住她的肩骨,将她挡回去,大衣扔在椅背上,高大的身躯在她面前坐下,“来跟你汇报工作。”
  “汇报”二字用得十分灵性,顾影冷冷“哼”一声,“先斩后奏,也算汇报?”
  沈时晔心里了然,明知故问,“我做得不对?”
  他做得全进退得宜上流社会女人,你也不应该来到这里,消磨时日,做一些很无聊很没有价值的事情。你看,科研世界的人都很单纯,你对他们是降维打击。我们有我们的象牙塔,你有你的帝国大厦,沈先生,回去吧,去做你的董事局主席和执行官,爱你该爱的女人,放过我,行不行?”
  她语气平缓地和他讲道理,条分缕析,通情达理。可沈时晔无动于衷,直接说“不行”。
  “沈先生……”
  沈时晔的意志纹丝不动,“我不觉得这是消磨时日,更不认为没有价值,因为这一切都和你有关,是你的生活,你走过的路。只要想到这些,我就――”
  “沈先生!”
  顾影骤然提声打断他,她不敢再听下去。
  她正在爱到不爱的道路上跋涉,用了很多力气,才从一座高山爬到另一座高山。她好惧怕,怕被摇摆,怕自己回头,又一脚踏空。
  沈时晔沉默一息,呼吸也克制地沉了下来。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顾影拧开门送他出去,在门边错身而过时,听见他低声一字一句,“我不会走。”
  走廊外的光影在地上摇晃。
  顾影手上死死地拧着,忽然叫住他,“之前你给我的手表,一直忘了还你。”
  沈时晔回头,凝望着她,“别还。”
  顾影“嗯”一声,“忘记跟你说,手表不小心摔坏了,已经扔了。”
  沈时晔高挺的身形细微地一,“沈先生比我幸运,有个好妈妈,可以替他说话。”
  黎宛央知她心底隐痛,轻柔看她,“倘若你愿意,我也可以是你的妈妈。”
  虽然沈时晔并没向她提过,但她知道,他在纽约做了一枚足以传世的戒指,是用来求婚的钻戒。
  顾影摇摇头,释怀地笑了起来,“夫人,您刚才问,我是否是可以找回他原初的那个人,我并不确定。可以确定的是,我已经不想去做这个人。和沈先生交往,我觉得很累。沈先生今后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子,爱他、懂他、体谅他,能做他回去的路,我祝福他。”
  ――“可是他只要你呀。”
  这句话,黎宛央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因为她已经看出,这姑娘的心意之坚定,不下于沈时晔。
  她不喜欢别人来当说客。
  黎宛央把所有的话都克制回去,打开手包,拿出一个密封袋,“我前面的话,只是情之所至,你只当随意听一听,不必放心上。我今日过来,其实只是为了给你带一样物件。因为太重要,必须亲手交给你。”
  她把东西放到顾影手上,分量很轻,是一支录音笔。
  “沈家收到你和西泽的婚帖那天,他吩咐阿良把这晃,还未想明白,已蓦地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真的扔了?”
  “为什么不扔?它碎了,碎得面目全非,无力回天。已经破碎的东西,没有用。”
  说完,顾影推开他的手。沈时晔心底剜痛,指骨一颤,竟然真被她挣脱开去。
  “就这样算了吧,沈先生。”
  顾影心平气和地退开一步,手腕却被他再次扣住。这一次,他更加用力,紧紧收着手指,骨节紧绷分明。
  “我们没有分手。”他面容深刻冷硬,“没有分过手,所以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明白吗?”
第78章
  Chapter 78
  四月中是北京最为舒适的时节,干燥凉爽,春光明媚,P大的众多高峰论坛也选在此时举办。
  深石下设的基金会多年来注重教育事业,在内地多所高等院校设有教育基金,在P大也有专项奖学金。但深石一向只出钱,并不参与台前活动事务,校方亦熟知这家香港:【颜值绝配呜呜,我已经当场磕起来了,好有感觉】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出,立刻受到了一大波谴责:
  【不可以!!!!顾老师和聂院才是官配!!】
  【“责任事故”cp才是最真的!!!】
  【责任事故责任事故!!「图」今早基础生物学的同框,全是对视!!】
  【「图」「图」看看这些同框!!告诉我!!!谁和谁才是最配的??】
  顾影和聂西泽这学期一起给学生合开基础生物学,产出的糖以吨计,什么互递试管、帮忙戴手套、相视一笑……都是洒洒水。不知道哪个鬼才给他们赐了cp名“责任事故”,像病毒一样在院内各个群聊传播,学术生活毕竟是很无聊的,难得来了两个帅哥美女老师,全院上下每个年级的学生都发疯一样磕了起来。
  被责任事故cp一打岔,大家都有些忘了所谓“男神仙”的事情。直到第二天下午,丽然把沈时晔带进了实验室,甚至给他分了工位。
  为了显得平易近人,他今天没穿西装,换了身财团低调务实的作风,每年定期往香港发去邀请函,倒也不期待回音。
  但是今年,那边的女主人却破天荒接了邀请函。港澳台事务负责人惊坐起,连夜策划接待方案,内地和香港毕竟有些文化隔阂,接待豪门贵妇更是新鲜差事,负责人琢磨来琢磨去,定了十来个人的接待大名单。来个有分量的校领导镇场是一定的,对面给的钱毕竟够修好几个教学楼,另外,听说贵妇钟意钻研文去。
  春天的湖畔,杨柳拂面,黎宛央在柳枝的影子下面笑了笑,“阿晔专门来照顾你,照顾得还好?”
  她把“助理”一职描述得十分委婉。顾影没解释她对沈时晔已经避而不见整整一周,只说,“沈先生大约不怎么会照顾人吧。”
  在半山,专门服侍的佣人就有二十几个,这还是他喜清净,要求精简过的结果。
  黎宛央却笑了笑,“你错了,他12岁去瑞士念男校,还带着管家,等上了大学,就搬出去和朋友合住了。他很热衷于扮演普通人,和别的留学生一样,只住单间,自己买菜做饭打扫屋子,带一辆自行车进校园。嘉宁去他那里过暑假,回来对我说,哥哥做饭比米其林大厨好吃。可惜,这样的生活,他只体验过一年。”
  顾影不明白黎宛央为什么花时间和她说这个,目光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迷惑。黎宛央似有所觉,停下脚步对她笑了笑,“你好像有些问题?”
  顾影不遮不掩,“夫人,我以为你是来劝沈先生回香港的,毕竟,一整个集团都在等着他。”
  黎宛央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她什么也不知道。
  虽然这则消息引起了股价震动,写满了商业报道的头版,但她什么也不知道。
  “没人等着他,顾小姐。”黎宛央轻声说,“他已经辞职了,包括家族股权,也全都给了嘉宁。”
  她不给顾影压力,所以没有说“为了你”。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为了谁。为谁负气,为谁拱手让江山。
  集团总要运作下去,沈振膺没过几天就提拔了新的董事局主席,沈时晔心平气和致电祝贺,又诚恳感谢爸爸多年栽培,很多橄榄枝递过来请他去做执行官,让他还有养家糊口的余裕。
  执行官也不过是高级打工仔,深石前太子去给别家打工?说出去笑死人。
  沈振膺气得胸口疼,当场撂了电话。
  顾影费力地理解了很久,再开口时,近乎失语,“我……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
  深石的体量有多么大,在商业世界中有怎样的能量,沈时晔所割舍的又是多少个千亿的财富,顾影并不完全知道。可是,那是一个男人十年的心血和功业。
  以己度人,如果今天有个人要她放弃学术,无论用什么理由,她做不到。
  这种极端、果断、决绝,令人不寒而栗。
  黎宛央轻点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为了别人,割舍自己的所有。”
  顾影太茫然,鼻腔里无意识地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沈家并非每一个孩子都要介入集团管理,而是尽可能尊重个人志趣。阿晔小的时候,也并未对商业显出特别的兴趣,幸运的是,他有一位大堂哥,可以顶在前面,让他不必承担所谓的家族责任。在他十七岁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会成为一个数学家或是经济学家。虽然总有这样那样游说的声音,认为他的资质禀性比他大堂哥更适合做继承人,但我总对他说,一定要去过他想要的人生。”
  顾影下意识接道,“可是大堂哥去世了。”
  “阿晔把这个也告诉你了么?”黎宛央确实很意外,惊奇地看她一眼,“他对大堂哥感情很深,所以从来不轻易提,只在每年清明,去陪他大哥坐一坐。”黎宛央默了默,续道,“那时候,深石内部洗牌,要立新太子。阿晔这一辈的其他兄弟姊妹天分平平,嘉宁又天生体弱,都指望不上。沈振膺在外面还有一个女儿,年长老成,做事也做得好。他和我商量,想要这个女儿回沈家,给她继承权。为了嘉宁和阿晔能过得轻松,我同意了。虽然心里有过不舒服,但我自己消化,没对任何人说。可是我忘了,母子连心,阿晔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难过呢?他从英国回香港,瞒着我,在沈家祠堂、在他各个叔伯面前,答应接过他大哥的担子。所以你看,他扮演平常人的生活,只拥有了一年。从此他没有自行车了,要坐防弹车的后座。他不能再做经济学家数学家了,只能做别人口中的沈总沈董沈先生。顾小姐,你问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那是因为我亏欠过了他一次,不能再亏欠他第二次了。”
  顾影看见黎宛央眼底细闪的泪光。
  “我要向你道歉,在我对他的教育里,欠缺了很重要的一环,让你在他那里吃了很多苦。我和他爸爸都不是好的榜样,让他不懂得恰当的爱,让他只能用应对外部世界的经验,来对付自己的内心。你一定觉得,他太冷酷、太强硬、太喜怒莫测,但他不是生来就这样的,我多想让你看看十几岁身披黑袍走过康河边的那个少年人啊,可是他已经留在过去,我找不回来了。顾小姐,你是能够找回他原初的那个人吗?”
  慈母之心,叫人心酸动容。
  顾影眼睫轻颤支录音笔清理掉,阿良不敢自作主张。我想,无论是去是留,只有你才有处置它的权力。”
  顾影把那支录音笔轻飘飘捏在掌心里,黎宛央默默看了一会,庆幸她并未第一时间将它扔进未名湖。
  *
  那支录音笔,看起来半新不问,“去不去?公寓里的床是为你准备的,很软,很大。”
  “不……”
  又一口酒。
  三次吻,用了大半瓶酒的私欲很可怕,连我都觉得如此,何况是她呢?就算你要挽回,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
  沈时晔轻笑一声,声音更低,“很可怕吗?但她一直认为我不爱她。她不知道,我不仅想要她爱我,并且想要她的一生只有我一个男人,想要她的身心都只认识我,完全依赖我,离开我她就活不下去。她理应知道,我的爱就是这样的可怕,充斥着贪念和私欲。这些,都是被她引出来逼出来的,理应由她负责。”
  “阿晔!她是个有自尊的姑娘,不会接受你这样对待她。”
  “她不会接受么?”沈时晔像是自言自语,“那我只好告诉她,晚了,我会求到她要为止。”
  录音到此处就断了,剩下一串不成行的杂音。
  顾影把录音笔扔进收纳盒,收拾提包,锁门,下班。走廊里遇到问好的学生,她迟钝地点一点头。
  黄昏时分,楼梯内光线昏暗,沈时旧。这年头还有什么人会用录音笔呢?要记录什么东西,点一点手机上面的语音就可以。录音笔,显得过分庄重,又或者说,有些太笨拙了。
  顾影回了办公室,用小刀裁开密封袋的口,让录音笔立在桌面上,充满了电,才点开播放键。
  她抬手打开台面电脑,一边处理代码,一边分了半边耳朵去听,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一段倒带声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和我说一说她吧。】
第79章
  Chapter 79
  顾影听了一会,意识到那是一段病人与医生的对话。
  【从那天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站在阴沟里看月亮。】
  【可是,我都没有对她说一次我爱你。从来没有。】
  ……
  【她对我,是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要怎样做,才艺历史,便又配了几个文学院艺术学院的院长、长江学者。这么一份精心设计的名单送过去没两天,那边的助理却彬彬有礼地回绝,“一切从简即可。不过,黎女士的确有一个想见的人。”
  这天是周末,顾影正在实验室义务加班,无菌防护服刚换上,系主任就隔着玻璃敲了敲,叫她出去。
  顾影摘了口罩头套,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散在肩上。系主任六十几岁退休返聘,看她像看孙女,“小顾啊,做学术固然要紧,但你毕竟年轻,有空也要打扮打扮,不要不修边幅……”
  顾影,“……”默默看了眼系主任的凉拖大裤衩。
  系主任又自言自语,“不过我们小顾长得标志,推出去就是活招牌。”
  到了生物所外面的停车场,顾影才知道让系主任如临大敌的人是谁。
  她心绪复杂地在象牙白的宾利边停下脚步,“……夫人。”
  对黎宛央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三个亿的保密协议,和大雨中冷漠而面目模糊的贵妇人。
  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气质其实是很温和沉静的,当得上温润如玉四个字。从眉眼细微处来看,沈时晔的确是生得像母亲,也难怪他和聂西泽长得像。
  但是,这种级别的贵妇再如何温和,也是天然有距离感的。顾影想不出自己和她有什么打交道的必要,何况还存在那么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夫人是找沈先生吗?他在楼上。”
  “我知道。”黎宛央细长的小腿踏在地面,身段优雅地下了车,“但我想先邀请你陪我走一走――顾小姐?”
  顾影回过神,挪动脚步跟上能永远记住被她爱过的感觉?】
  放完这一段,顾影的双手已经在键盘上方悬停了许久。录音笔轻擦两声,自动跳到下一段,是在什刹海1号婚礼的前夕,半山庄园的深夜,虫鸣声起,伴着夜风,衬得录音里的声效寂静寥落,似孤岛又似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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