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的的确确都是他做过的事情,秦阙无法反驳,只能张了张唇。
“你父亲将我赐婚给你,搅扰了你和当今杨皇后的原本的婚事,你便对我更是厌烦,我后来才知晓,我那次做噩梦,梦中的场景,也根本就不是空穴来风,在我发现一切后,你又将我软禁,甚至因为那段时间,宁宁帮过我,你便要将她置于死地。”
祝蘅枝的一句一句,于秦阙而言,如同万箭穿心。
她又提到了那场噩梦。
秦阙从未想过要杀祝蘅枝,但他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在她的潜意识中已经变得这么面目可憎,她对自己,竟然也只有单纯的恐惧。
而这些话说完的时候,祝蘅枝的眸中也已经潋滟出了泪花。
秦阙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蘅枝,我没有杀宁宁,她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祝蘅枝瞳孔一震。
三年前,高阳王府。
秦宜宁抱着秦阙的小腿,跪在脏兮兮的地上乞求他:“太子哥哥能不能看在嫂嫂的面子上,不要杀我,宁宁,宁宁想活……”
他今日来高阳王府,本就是没打算留活口的,不论谁求他,也绝不可能。
但他没想打,在秦宜宁以沙哑的嗓音说出那句“嫂嫂”时,祝蘅枝的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蓦地觉得心中一阵钝痛。
他想起了祝蘅枝从前缩在自己怀中的样子,想到了她被自己软禁在东宫的时候,只有在看到秦宜宁的时候是能开心起来的样子,他竟然有一霎的失神。
本能的,他不想看到祝蘅枝伤心,他想让她多笑一笑。
这个想法很奇怪,但秦阙当时的确是被这个想法牵引走了,也为祝蘅枝破了例。
于是他只是压了压手腕,示意身边的侍卫将秦宜宁带走,高阳王府上下,只留了她一个活口。
“你当时怀着身子,我怕你伤心,所以没有杀宁宁。”秦阙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想从祝蘅枝这里求得一丝原谅,来换取自己的心安。
祝蘅枝勉强让自己的心绪稳定了下来,手重新把住门扇,“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图一个好名声?更何况,她也是你的妹妹。”
说罢,便毫不留情地,用力,将门从里面合住,背抵住门,好像这样就可以抵住秦阙了一般。
乌远苍的房间与她的,甚至不在一进院落里,其实她知道,秦阙如若想闯进来,自己根本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秦阙,你走吧,如你所见,我在澧州很好,你不用担心我有一天去燕国对你死缠烂打,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去为难你的杨皇后,我们就当曾经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好不好?”
祝蘅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许发闷。
“可是我想对你死缠烂打。”
第44章 选择
“对我死缠烂打?”祝蘅枝闻言,只觉得好笑,“我已经离开燕国三年,我还有什么是你秦阙可以用来利用的价值吗?是看重了我雾绡阁的银子,还是——想把我如当年那样带回去软禁起来,去要挟陈听澜?”
秦阙知道祝蘅枝因为从前的事情对他很是抵触,却不知他们之间的误会已经到了这么深的地步。
他抬起手,覆上从里面紧紧合上的木质大门,好像是要透过这层薄薄的门板,碰到祝蘅枝一样。
“蘅枝,你误会我了,我此次……”
他本打算沉下心来和祝蘅枝好好说,但她再一次打断了自己的话。
“误会?你不要和我提误会这两个字,我和你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祝蘅枝的背倚靠着门板,因为情绪的起伏只能将重心都放在门板上,微微蜷缩着的手指则搭扣在身侧的木板上,指甲一寸一寸地剐蹭着木质门板。
她从前在楚国那般谨小慎微,后来自请代替华阳和亲到燕国,也不过是为了保全一条性命,如若当时不出变故,她和秦阙或许会是很好的盟友。
她刚到澧州的时候,人生地不熟,那个时候雾绡阁没有开这么大,她也不认识乌远苍,陈听澜更是远在燕国,秦阙刚刚称帝,作为天子近臣,他自然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忙,甚至很少写信过来。
那段日子,远比她当时被秦阙软禁在东宫的时候难熬。
她频频噩梦。
她怕秦阙发现自己“身死”的端倪,怕秦阙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再次追到澧州来,也怕陈听澜在燕国遇到危险。
但是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就在她已经安安稳稳地在澧州住了三年,心中已经打算和过去和解,尝试着接受乌远苍的好意的时候,秦阙又出现了。
如若当时在燕国的时候,秦阙没有设置那样温柔的陷阱让她几近沉沦,又亲手告诉她那一切都是她的幻想,是虚妄,现在秦阙以这样低微的姿态来求她,她或许会心软。
可正是因为有前车之鉴,才让她痛苦、煎熬。
往事冲破了记忆的桎梏,再一次历历在目。
祝蘅枝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脱力,面上的泪痕尚新,缓缓滑倒,跌坐在了地上。
门外秦阙的声音还在继续。
“蘅枝,我此次前来澧州,真得只是想和你冰释前嫌,和你道歉,我没有想过把你不管不顾地带回去,你走或者不走,都是你的选择,顺便,来找苗疆的巫医。”
祝蘅枝喉头哽咽,没有回答他之前的话,只是问了句:“找巫医做什么?你身为大燕的皇帝,大燕境内,还有你找不到的名医圣手。”
“心病,太医说了,是心病。”秦阙重复了一遍。
祝蘅枝没接他的话。
秦阙便自言自语:“如若系铃人不愿解开,那便只能寻找苗疆的巫医了,”秦阙叹了口气,继续道:“当年你走后,我便患上了严重的失眠,如今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秦阙放软了语气。
“这是你的事情,没必要和我说,我也管不着,去找你的杨皇后便是。”祝蘅枝语气冷淡,她觉着腿有些发麻,扶着门起身,微微侧脸,又补充了句:“我还是劝你一句,‘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你我之间,本就无缘,何必互相折磨呢?”
秦阙这才想起来他忘了回答祝蘅枝这一点,他隔着窗户纸看着祝蘅枝的身影渐渐模糊,立刻出声:“蘅枝,等等!”
祝蘅枝没有回头,只是拐进了内间,将外衫搭在衣架子上,拉开锦被,打算睡觉了。
秦阙的声音有点远。
祝蘅枝翻了个身,阖上眼睛。
秦阙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登基三载,没有后宫,也没有立杨氏为皇后,我秦阙的皇后,永远只能是你一个人。”
可即使是闭上了眼睛,秦阙的声音似乎还在不停歇的回荡在耳边。
有的遥远,有的近切。
“你是我的结发之妻。”
“你有什么烦心事,尽管说与我听。”
“是,我一直都在。”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花花草草,不如把你的名字绣上去。”
“都依我家娘子的。”
“蘅枝,我错了……”
她分不清哪些是从前的记忆里的话,哪些又是秦阙如今在门外说的话,只觉得脑袋渐渐昏沉,意识也不甚清晰。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亮,薄薄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被子上,祝蘅枝这才意识到,她那个时候,太倦了,并没有拉上帷帐。
门外渐渐没了声响。
祝蘅枝侧耳听去,应当是出于好奇心,她趿着鞋履,走出内间,推开了自己的门,想看看秦阙走了没。
这夜的月光实在是好,祝蘅枝推开门的时候,秦阙并没有走。
微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冷冷淡淡的,模糊柔和了他周身的凌厉气势,反倒显得有些萧然与颓唐。
衣服的下摆在凉风的拂动下轻轻翻动着。
“还不走,是打算让我找人把你轰出去吗?”
祝蘅枝的额头上还有一些虚汗,声音比起往常,也哑了些。
秦阙喉结滚动,但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你方才同我说,怜取眼前人,可我地眼前人,一直,一直都是你。”
祝蘅枝的拳头慢慢收紧,“你喝醉了,尽说胡话。”
“我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还清醒。”秦阙的声音微微颤抖。
祝蘅枝不以为然。
秦阙继续以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道:“从前是我对不住你,蘅枝。”
祝蘅枝又退回了门中。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你现在,可以滚了。”
说完便将门关上了。
“你也大可不必和我演这些深情的戏码,没必要,虚伪得很。”
倘若她会因为这些温情轻而易举地放下过往种种,这么容易被感化,那这两年,乌远苍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她如果想耽溺于其中,早答应乌远苍了。
只是她觉得,现在没有必要了。
和秦阙摊牌后,祝蘅枝的后半夜竟然睡得格外安心。
次日晨起,时春进来给她梳妆。
她撂着眼皮子问了句时春:“秦阙走了吗?”
时春手底下的动作顿了下。
因为她记得,昨晚的时候,祝蘅枝最开始是不想让秦阙进来的,是乌远苍让他进得门,她怕祝蘅枝生气,故而也没有和她提及此事。
但祝蘅枝主动问起,倒像是已经知道了此事。
她垂着眼,声音矮矮地问了句:“娘子都知道了?”
“嗯,他昨夜来找过我了。”
时春心底一沉。
秦阙来找过祝蘅枝了吗?
她从前在燕国的时候,见识过秦阙对祝蘅枝的态度。
“娘子恕罪,他昨夜,未曾对您做出什么非分之举吧?”
祝蘅枝轻轻摇了摇头,“听你的语气,他如今还赖在家里?若是这样,你去告诉他,要是他再不走,我便去官府揭发他的身份。”
时春看着祝蘅枝的动作,暗暗松了口气,才回答了她的后半句:“应当是走了,我早上起来便没有在家里见到他,问过下人,说是他天一亮就走了。”
祝蘅枝没有多问,却想起了他昨夜说的巫医的事情。
苗疆的巫医。
秦阙这人,若没有十足十的利益,怎么值得他千里迢迢跑到澧州来?
可隔着一个楚国,无论从军事上,还是别的方面,他都不好得罪南越,得罪乌远苍。
祝蘅枝心下盘算着,还是决定在用早膳的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了乌远苍。
乌远苍的反应倒是很平淡,看起来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如往素一般为她盛了一碗粥说:“皎皎关心我,我很开心。”
“我是关心你啊,你要是有什么事,谁帮我带筠儿。”祝蘅枝也以开玩笑的语气回了他这么一句。
乌远苍笑了声,“可是筠儿昨天亲口叫了我‘爹爹’,筠儿的阿娘,你怎么看这件事?不打算给我一个名分吗?”
祝蘅枝一听他的语气,便知道他这是在故意逗她开心,于是接了他的话,“那我只能让筠儿以后别和你玩了?”
“这可不行!”乌远苍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我方才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祝蘅枝弯了弯唇,心情也好了几分,“那巫医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乌远苍用手支着下颔,侧着头看她:“你想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祝蘅枝知道,他这是将选择权给了自己。
“我不想与他纠缠了,由着他去吧,只是如果牵扯到了南越,你也没必要手下留情。”祝蘅枝说完舀了一勺粥,送进了自己口中,头也没有抬。
乌远苍眸中闪过一道失落。
他是故意试探祝蘅枝的。
他想看看祝蘅枝对秦阙,到底是怎么样的态度。
只是她的回答,让乌远苍有些矛盾。
他该认为祝蘅枝这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了,还是恨过,但心软了呢?
恰好时春进来打破了这片氛围。
“娘子,雾绡阁那边有人来传话,说是齐连城已经到了。”
乌远苍收起了方才的样子,问她:“考虑的怎么样?”
要不要答应齐连城?
要不要和秦阙再有瓜葛?
第45章 般配
两道红色的指纹落在写了契约的宣纸上。
齐连城从桌子上拿起自己那份,从头到尾又再看了一眼,这才笑着和祝蘅枝说:“契约立好,白纸黑字,祝娘子可不能再反悔了。”
祝蘅枝示意时春将自己的那份契约收好,回之以一笑:“这是自然。后续的事情自有我家掌柜和你谈。”她说着看向时春。
时春会意,朝着齐连城颔首,“齐老板好,叫我时春便是。”
时春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到底是从一开始就跟在祝蘅枝身边的,如今又管着澧州雾绡阁总铺的生意经营和其他州郡的货物事宜。
而祝蘅枝如今只管各店的账目问题。
齐老板朝着时春拱了拱手,“日后要时春娘子多多指教了。”
祝蘅枝坐在一边,抿了抿唇,才道:“等齐老板回了洛阳,将洛阳的雾绡阁分铺开起来了,我会按照惯例亲自来洛阳一趟,到时候齐老板传信给我便是。”
乌远苍在一边听到这句话,眸中闪过一丝失落。
祝蘅枝他是知道的,从来不会做因私废公的事情,她既然决定了和齐连城合作,就一定会按照自己的规矩在洛阳的额雾绡阁开起来后去洛阳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