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臣说着,一面趁江扶风静心聆听之时,却偷偷把自己肩处的披风往外轻扯着。
江扶风点点头,“明白了。一个得势多年的权臣,想必是最能够明晰帝王心思的。他是在找机会,一个不由他亲自动手,就能掀开这案子真相,并把我救出去还所属他功劳的机会。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利用他的布局,就被我们搅黄了。”
而话音方落,柳臣的披风从其肩处滑下,落在了她腿处,她方欲抓起那披风一角给柳臣重新披上时,柳臣的手亦恰好伸过来。
一时两人的手交叠,江扶风触及的是柳臣冰凉无温的手,不由得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可能此前受过伤,比较脆弱吧。”柳臣佯装随口而谈,紧接着便见江扶风主动握起了自己的双手捂着。
此番江扶风正低头暖着他的手,未见着凝睇着她的柳臣眸底淀着一抹欢喜。
“所以我们先是从流民复述的所谓‘暴/乱’一事里,找到了挑事之人的蛛丝马迹,发现是与睿王有所关联的门客,随后再套到了兖州知府儿子的话,作为直接证据呈现给了流民与府尹。”
柳臣续道:“而做这些的时候,为防被陆悯思事先察觉而与睿王联手灭口人证,所以我出面邀他去城外小坐了好一会儿。”
彼时江扶风摩挲着他手心里的凸起不平的两处疤痕之时,心底还是会没由来地一疼。
接而她挽起他衣袖,将他的手拉至自己唇边轻呵着热气,“他一定说了好些呛人的话吧。”
而柳臣望着江扶风此时为他呵手的模样已是出了神,连着嘴边的话已是浑然不知所云,“我倒是见得,我把他气得够呛。”
“哦?说来听听?”江扶风顿时来了兴致,抬眼看向他。
一霎目光交接,柳臣蓦地收回了目光,他回想起方才自己所言之时,沉吟道:“也没什么。我只是带了他最喜欢喝的那个茶叶,把整袋茶叶全都放进茶器里煮了,他嫌苦,自己汲来湖水亲手又重煮了一遍。”
江扶风顿了顿,干笑了两声,“我觉得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喜欢喝那个茶了……”
“那兖州流民一事,皇上是如何处理的?”江扶风再问。
“兖州灾情原本就严重,流民早已遍野。而知府还为了给他儿子买官搜刮民脂民膏,此事公开之后,兖州知府就差被人刀架在脖子上了。”柳臣寒声说着,“但睿王拒绝承认收了礼银。”
“所以睿王并未受到责罚?”江扶风蹙起了眉。
柳臣接言道:“因为收礼银一事是睿王府掌事,并无证据经由了睿王之手。皇上斥责了睿王管教无方,纵容下属贪赃枉法,而睿王亲自广昭天下‘罪己书’以致歉,并从私库拿出了一大笔银两济民,堵住了悠悠众口。”
江扶风不禁为睿王这一系列举措咋舌。能抛去皇家颜面做到这般地步的,看来睿王是下了狠功夫欲补此次之漏。
而江扶风重归书斋整顿之时,却是接到了皇宫里来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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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年祭(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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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祭大典是夜。月上红墙,倚在宫檐处。
雕楹碧槛前,年祭时辰未到,席中贵胄达官早至,纷纷寒暄客套着话。
江扶风自是没想到,出了此前之事还能有幸接到圣旨参与年祭大典。
而此番她与柳臣作为白衣客卿,被天子钦点参加年祭大典,自是一至席位之时,便有好些朝臣瞧着风向前来结识。
这其间有不少真心实意想要与其打交道的,亦有属睿王阵营前来试探的。
江扶风深明这里面的各怀鬼胎,而柳臣在她身侧低声透着风,将前来的朝臣所处阵营一一揭了个底,一时之间她应付起来倒是不成问题。
好在睿王倒是没空来找她的茬,反是远在席位的陆悯思不时望向江扶风处,故意作出一副暗送秋波的模样。
“莫生气,莫生气,气死自己他如意。”彼时江扶风小声说着,却是在劝慰身旁醋意大发的柳臣。
而江扶风只是当柳臣因与陆悯思的过往纠葛一直不对付,并未多想。
毕竟她后来听柳臣言,少时他拜师陆恒一门下,一次偶然病发,陆悯思却刻意将药倒掉并离开。直至被杨时琢撞见,才为柳臣寻得了药救回一命。
【宿主,此前与你提及的随历程触发的‘任务’,现下已触发。此次任务是:获取帝王的好感。】沉寂许久的系统此时忽的出了声。
“哦?这个好感标准如何评判?我怎么能知晓这个好感究竟有没有达标呢?”江扶风问道。
【好感是为后台不可见的数据,无法直接展现给宿主,所以宿主你更需要好好把握才是。】
听闻系统的回答,江扶风陷入了沉思。
人人皆言,帝王心思最难猜测,若是自己表现得太过谄媚,恐怕适得其反。而若自己故持清高,怕是也会惹得皇帝不悦。
这个取悦帝王的“度”如何把控才是最好的,无疑是此次任务的难度所在。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穿过乱哄哄的席座,一瞬朝臣们噤了声,皆面向皇帝走来的方向,端正了身板。
江扶风循着看去,只见皇帝着明黄龙袍,戴缀珠紫金冠,面目不怒而含威。即便年岁已使其须发斑白,却尤有轩昂。
群臣尽数向皇帝下跪,江扶风学着柳臣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拜着跪身。
“夫人,是手心朝上,平放于地。”柳臣微声在她身旁提醒着。
江扶风当即将半拱的掌心翻了过来,匆促地平放在地上。而此番这样长跪不动的姿势让江扶风极为难受,不一会儿腿脚便已发麻,连着垂下的脑袋亦晕乎了起来。
“众爱卿,平身,都入座吧。”皇帝朝着一众说道。
江扶风如释重负,心想着终于要重获“新生”,她撑着地面便欲站起时,柳臣及时又道:“还有礼要行。”
“谢陛下——”齐整的呼声回荡宫墙。
江扶风直起腰效仿着柳臣作礼,随后她还未站起,她晃眼见着身旁已是伸出一只掌心带疤的手,悄然牵住了她的手。
柳臣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并入席,低声在她耳侧道:“夫人第一次入宫行礼,有诸多不惯也是常理之中。待会儿整个年祭大典也是跪坐,等晚点回家,用热毛巾敷敷腿,明日便不会酸疼。”
江扶风听罢,腹诽着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娇贵之躯,她向来不习惯别人伺候,便随意找了借口:“我们回去之时定很晚了,倒不如让丫鬟们好生歇着,以便第二日才有精神打理府内杂务。”
柳臣挑了挑眉,“那不是还有为夫么?”
江扶风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于他,却是听着主祭官已开始念述着祭礼启词,便佯装瞻礼没有应柳臣。
半个时辰后,祭礼结束,百官齐声应和着,皇帝依着礼程念着祈福词。
随后话毕之时,江扶风远远的见着陆悯思于皇帝身后垂首说了什么,便有一瞬,那龙颜微动,似是往她所在之处看了过来。
少顷,只听皇帝朗声:“朕少时曾随先皇至扶摇书斋,见识了何谓千秋笔墨,文学之风,此后朕一度为扶摇书斋式微而抱憾。”
此番皇帝已是望向江扶风与柳臣的席位,“但所幸昔日杨氏才女之女,如今延续了扶摇书斋的荣光。虽是短短几月时日,书斋已备故时风采。”
朝臣们的目光顿时一同聚集于她身上,江扶风缓步从席中走出,至台下朝皇帝行礼。
“多谢陛下厚爱,扶风惶恐,承陛下赏识。扶摇书斋能够重振,不过是世济其美,扶风沿先人们之路而行。也正是皇恩浩荡,陛下多年来鼓励天下学子读书,才有如今无数才子赴京为效朝廷。”
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一众哗然,“那江卿可有入太学院的意愿?”
皇帝特赐恩典入太学,这可是难有的殊荣。更何况江扶风乃一女子,无科举之权的她,这一辈子都断无可能入太学。
但江扶风此时心中没有丝毫喜色。这隆恩她如何要得起?
“如此重恩,扶风先行谢过陛下。”
江扶风再一叩谢,神情俨然,“但扶风恐有负圣望,缘由有三。”
“一来扶风资历尚浅,管理书斋不过数月,若入太学,恐误人子弟而引发不良之风。二来扶风身为女子,未经科考,直入太学恐有失公正,辜负了陛下看重的科考公平选举。三来扶摇书斋仍是发展之中,扶风若为了进太学而弃学堂里的学子与先生不顾,是为失仁失义,有违扶摇书斋学规所训。”
座中朝臣闻言神色各异,或惊讶,或赞许,或沉思,却皆为着坦率拒皇恩的江扶风侧目。
“以上三条,任一皆为扶风拒绝陛下之由。还请陛下降罪。”江扶风长跪于其间,静候着皇帝发落。
不等皇帝发声,却是听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而来,柳臣于她身侧一同跪下,“陛下,臣为扶摇书斋的教书先生,若要责罚于她,还请一并降罪。”
一时风亦止行,万籁俱寂。江扶风掌心捏紧了汗,低头拜之时根本无法得见皇帝的神色。
良久,皇帝极轻地笑了声,嗓音辨不出喜怒,“你们俩,朕又没说要罚你们。”
而后其声线一沉,“难不成,你们觉得朕是严明且不讲理的皇帝?”
柳臣连忙答道:“陛下,臣等绝无此意。不过是初见天颜,慑于陛下龙威,又有重恩在后,诚惶诚恐之下口无遮拦了些,所以才会求陛下责罚,以平有负陛下恩典之愧。”
“你们俩都是心实纯良的孩子,起来吧。朕也不过是一时欣赏江卿,想要予她这般赏赐。”
皇帝面色稍缓,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江卿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原本是想赏些珠玉绫罗,但扶摇书斋毕竟是读书圣地,这些俗物也无处可用。”
江扶风说道:“陛下钦点扶摇书斋参加年祭大典便已是赏赐,其余的扶风不可多求。”
皇帝思忖半刻,“这样吧,皇宫西处的藏典楼,底层尽是几百年来各文学大家所著书籍,凡扶摇书斋的学子与先生,皆有资格入内读阅。江卿与柳卿,你们看如何?”
江扶风知晓,这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未能赏出去的恩赐变着法子予扶摇书斋。只怕皇帝本人也极为憋屈,施恩此等人人求而难得的事,居然还被江扶风与柳臣再三推诿。
而这次所赏,连着江扶风亦不禁心动。那可是皇家藏书阁,其书目种类之齐全,远远多于她书斋中所藏。这对于学堂里的学子而言是一笔无可衡量的财富。
柳臣微扯动了江扶风的衣袖,旋即她也会意,同柳臣一起再拜谢叩首,“多谢陛下恩典。”
之后江扶风与柳臣回了席,年祭大典也随之入尾。待皇帝摆驾回殿后,其余朝臣亦动身欲走。
二人正往宫外离去之时,一浑厚的嗓音叫住了他们,“两位留步。”
江扶风转身探去,便见一位身形魁伟、精神抖擞的中年人朝他们走来。
“程侯爷。”柳臣带着她作了一揖,江扶风亦明白了来者何人。
程侯温厚一笑,“犬子与小女在扶摇书斋已逾半载,各自皆有不少长进。而我这做父亲的还未曾登门造访过两位,是本侯失礼了。”
江扶风莞尔,“侯爷哪里的话?这是扶摇书斋的本职所在。程公子与程小姐亦是好学之人,能得长进,皆是他们自身努力的结果。”
程侯道:“江少主谦虚了。犬子小女能有今日,离不开二位的提点教导。二位若有空闲,随时来侯府做客。”
“那便谢过侯爷好意了。”两人谢道。
随后几句言过,程侯与二人拜别后离开了皇宫。
柳臣挽过江扶风的手臂,“夫人,天已晚了,我们回家。”
江扶风点点头,却是见着不远处的地面,似有闪烁的光泽映着月色。
柳臣循着她的目光走近并躬身拾起,接而江扶风察觉那是一块玉佩,其上白玉透亮,镂刻着祥云双兽,尾部还有着流苏作饰。
“这是哪位朝臣不小心遗失的吧?”江扶风奇道。
而柳臣端详玉佩半刻,“这枚玉佩……似乎是程侯爷的。”
是以二人原本打算回府之际,又临时改道前往程侯府邸。
夜色渐深,一路人影寥寥。
眼见着已至侯府,江扶风却是瞥见一抹黑影没入程侯府邸檐角霎时便不见,让她心头没由来的生了不详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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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刺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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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疏狂,惊落几分月霜。
江扶风原本打算将玉佩还予侯府的掌事手里便归家,但此前她无意见着那道人影悄声入侯府时,心头陡然生出几分不安。
“这玉佩想来是贵重之物,还是亲自交到侯爷手中比较好。”彼时江扶风对柳臣说道。
接而江扶风与柳臣在侯府掌事接引之下入了门,却是方穿过走廊,便听得兵刃交接的响动从后院传来。
“有刺客!有刺客!”一名家丁跌跌撞撞地朝掌事走来,面目仓皇。
须臾间,江扶风已见程侯的身影倏尔现出,程侯正执短匕,蘸着浓重夜色,其间还有一道黑衣刺客紧随,手里一抹银刃破开月影,直逼程侯。
——那刺客,正是江扶风此前在侯府外瞥见的黑衣之人。
江扶风下意识握住柳臣的手,越步挡在柳臣身前。
紧接着一道疾风穿过庭中,一袭红衣闯入视野,那身轻如飞燕,脚尖点地踏过青石路,手里软鞭呼哧着携风而来,赫然是为程如宁。
“谁人胆敢刺杀我爹!”程如宁怒喝着,转眼间便步至刺客身前。
反是程侯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招架着步退之时,脚步已是些许凌乱。
“程侯爷好像被使了暗招。”江扶风道。
毕竟程侯铁血戎马半生,征战杀伐无数,怎会如此不堪刺杀?
眼见着刺客手中的剑刃即将封喉于露出破绽的程侯,程如宁长鞭挥舞撇开刃身,让程侯有了歇息的间隙,旋即江扶风与柳臣赶忙绕至程侯身后搀扶住了他。
“卑鄙小人!竟敢暗算我爹!还是趁兄长带府兵至校场之夜。”程如宁杏眼圆睁,长鞭于手如灵蛇游动,连连逼退刺客。
江扶风却见得,刺客的招式多为守而不攻,反是一边不着痕迹地靠近程侯所在位置。他似乎并不把程如宁放在眼里,又或者说,他的刺杀目标明确,根本不屑与程如宁缠斗。
一剑一鞭对峙间,被殃及的草木石台被劈得粉碎,府中一众家丁瘫软着身于一旁,与着丫鬟连连尖叫声荡开夜色。
江扶风与柳臣带着行动不便的程侯躲来闪去,好在程如宁牵制着刺客,一时也无大碍。
江扶风不知为何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而身侧的柳臣蓦地说道:“这刺客似是在刻意相让。”
不多时,刺客见迟迟难有机会得手,便回旋着身欲跃步离开,却是转身之时被程如宁的鞭尾带过了蒙面面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