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侯冷哼道:“你在学堂惹事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我留几分颜面?”
只见睿王颇为嫌地瞄了程遂安一眼,未再多言,算是默许了程侯的安排。
月上檐角,疏星点点。
柳府,柳臣添着油灯,望向正于案处写写画画的江扶风,“夫人,已是夜深了,怎么还不歇息?明日不是还有早朝么?”
“今日我得知,前些时日来我书斋窃取母亲遗留的羊皮卷的贼子,是丞相府授意的。因而我在想,陆悯思和母亲之间的联系。”江扶风正于纸上梳理着驳杂的思绪。
“先生与陆悯思断绝关系后,陆悯思便脱离了扶摇书斋,他的仕途自那起如日方升,步步登于现在的位置。师姐从那后不久便忽的嫁入了江家,翌年为你父亲取得了户部员外郎一职,据我所知,此后似乎与朝中之人并无关联。”柳臣拿着衣衫步近,轻轻披在了江扶风背后,并于她身侧坐下。
“母亲从未告知过我,是如何与父亲相识,并不顾老先生与外公反对嫁入江家的。”
江扶风长舒着气,抬眼看着柳臣关切的面色,“柳郎,我懂事后没多久母亲便故去,但我知道你对母亲的了解实则比我多得多。如今我父亲的为人你也知晓,你觉得母亲当年,是真的会为他不惜与亲人断绝,以扶摇书斋与自身人脉换取江家的利益吗?”
在她看来,江父放在她前世生活里,就是个人人喊打的渣滓,如何会被故去多年、声名不减的杨氏才女看上?
“师姐是我见过的……最为清醒绝俗之人。自师姐把我从扶摇书斋救出,将我‘雪藏’后,我虽是很少与师姐联系,但对她的事也知晓一二。”
柳臣仰面回忆着,“你的父亲是于科考时认识的师姐,他屡屡难中举,因听闻杨氏才名向师姐请教。师姐向来对于求学者不拒,故而你父亲一来二往,开始追求了你母亲。师姐的追求者并不在少数,杨家年年皆有说媒之人踏破门槛,但师姐谁家的也没应过。”
话落他又道:“以至于时人皆传,京中无人可配杨家才女。”
江扶风蹙起了眉,提笔在那纸上画着纷乱的线,“既是如此,为何母亲就答应了父亲?至少在我看来,他不仅没有什么可取之处,甚至还在婚后与那黎小娘苟且,这些母亲居然都忍了。”
“这我并不知晓……”柳臣叹声答道。
在江扶风再度沉思之时,柳臣蓦地道:“我想起有一人,曾入过师姐之眼。”
“是什么人?”江扶风心头微动。
柳臣拿过江扶风手中墨笔,在纸上落下二字,“那人叫‘天目’,具体身份不知,但师姐与我相提过他,言辞间对其颇为认可。”
江扶风暗自问着系统,而不想系统对这名字道:【经检测,此人所用为假名,无法查清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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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恶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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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柳梢噙暖,转眼已是春闱放榜日。
天色尚是微蒙,京中张贴皇榜处的墙拥满了人,错乱的影子接踵而至,皆伸长了脖子为一睹榜上名姓,喧杂的声音接连不断覆过人潮。
江扶风远坐一旁呡着茶,悠哉哉地瞧着那榜处的攒动的人头。
原本柳臣是欲同她一起来看榜的,却遭了江扶风拒绝,“柳郎难不成还会担心自己落榜?每年会试放榜尤为拥挤,我担心你混乱中受了伤。”
虽则江扶风知晓如今柳臣的身体,大多是在服用药以作虚弱之样,但她仍惯性觉得柳臣体弱多病。故而她事事都务必讲求小心,生怕他便像上次那般被人下了毒。纵是她见得柳臣似乎也乐见其成,由着江扶风对他知疼着热。
眼见着前处看榜的人影渐稀,江扶风起身走近,便听得交谈之声传来。
“今年会试榜首,居然还是上回的解元啊。”
“是柳尚书府家的那位柳臣吗?这下可是连得两元了,真了不起。”
江扶风抿唇一笑,柳臣的才学,江扶风从未质疑过,今此这番成绩倒也在江扶风的预料之中。但任谁有这般出色的郎君,心底也会为其生喜。
而见身前一书生忽地垂头对旁人低声道:“不过,此次会元的父亲是吏部尚书,连同他的夫人都是吏部新任侍郎,皇上钦点的大红人……这春闱,他能夺得会元也不足为奇。”
接而那人满面惊色,当即意会了他所言之意,“仁兄的意思是,这柳臣有舞弊之嫌?”
书生听罢连忙摆手,嘴唇翕动间又改了口,“不不不……道听途说,道听途说,可不是我说的。”
这话中满是因迫于柳家权势而不敢揭发的作势,便是空穴来风之事也不免有了几分嫌疑。
“既是怀疑吏部作假,何不去衙门处揭发?在这里嚼舌根,无凭无据,不怕惹来事端吗?”江扶风陡然插话其间,让那书生顿时被吓得身形一震,连连步退于一边。
只见书生面色发白,色厉内荏间声线发着抖,“我我,我都说了别人说的!与我何干?”
而江扶风大步朝前,直直揪住了书生的衣袖高举于空,朝皇榜处值守的吏部员外郎遥遥喊道:“刘大人,这里有人检举,此次皇榜中的会元作假,是为涉嫌通过家中关系得此榜首成绩。”
江扶风并未刻意压着嗓音,接而人群闻言后乍然议论纷纷,言语间尽是针对柳臣得此成绩的不良猜测。她听得真切,尖酸的,刻薄的,满怀恶意的,皆刺着柳臣的脊骨而来。
“难怪啊,这柳臣去年秋试就夺解元,肯定是他父亲吏部尚书为他暗中定夺的。”
“今年可不比往年,他还有个吏部侍郎的娘子在枕边,春闱试题和批阅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倒是难为我们这些毫无关系的寒门子弟咯。”
“如今这最为公正的科考也沦为这些官家人的掌控,可悲可叹啊。”
而不知谁于聚集的人影里,高声喊了句,“科举不容人舞弊作假,要求取消会元柳臣资格——”
随之而来的是如潮声势,人群齐声呼着:“取消柳臣会元资格!维护科考公平!”
震耳欲聋间,江扶风见着竟有人欲挤着上前撕掉皇榜。接而官兵涌出,将周围团团圈住,吏部员外郎提起衣摆往阶上站去,声嘶力竭地往皇榜处一众喊着,“肃静!”
但此时民愤已然挑起,员外郎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其间。连着官兵也只是勉力压着人群,压不住泼天的沸然情绪。
江扶风正欲步入其前准备下一步之时,她蓦地瞥见人群后一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他面色静如秋湖,眸底看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闲来路经此地的过客。而他从容地望着喧闹,轻飘飘说出的一句话让在场的一众皆回身看向了他,“我便是柳臣。”
“诸位对科考结果有所怀疑,何不听听吏部的官员如何解释?仅是这般喊着,朝廷也不可能就照做了。诸位皆是身怀才学之人,难道不知事实向来是需要查清的,而不是比诸位声音大,就可以知晓的。”
柳臣温文有礼地说着,嗓音亦是平和,接而现场几位较明事理之人亦渐渐冷静下来。
即便其间仍有一些性子急躁的人见着了柳臣便要怒而上前争执,却又囿于官兵阻拦,难越前半步。
江扶风适时朝向员外郎道:“刘大人,同我们说说吧,此次科考结果,究竟有没有作假?”
员外郎清了清嗓,他抹了抹面上的汗,朝向安静下来的一众,“因此次春闱前便出现试题泄露一事,朝廷特遣本官来此为各考生解疑,以彰朝廷对科举公正的重视。对于大家方才的呼声,本官也听到了。本官手中的,正是去年乡试与今年会试的一应官员安排。”
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名单,接着吩咐手下张贴在了皇榜边上,又再解释道:“正如大家所言,此次争议最大会元人选,柳臣,是为吏部尚书之子,因而柳尚书在这两场考试里便自请避嫌,未参与到命题、审题、批阅之中。而今年春闱的试题因泄露而重新拟题,命题尽是出自当今丞相陆大人之手,之后的批阅,又有太学的先生监察。”
此间未有人发声,继而员外郎再问:“诸位,可还有疑问?”
“吏部尚书官位之重,且又有前任吏部侍郎受贿卖题前科,我们怎知这其中有没有官场朝员之间的苟且?”一人高声问着,随后附和之声接连而起。
员外郎正欲搭话,落在其后的柳臣缓声开了口,“那便烦请吏部公开我的乡试与会试所答试题,供天下人批阅。柳某也愿同诸位才子汲长补短,听取各位批评。”
员外郎望向不远处的江扶风,征询着意见,江扶风暗暗点了点头,接而他宣道:“今日午后,吏部将公开柳臣的答卷,若是之后再有疑问,可至衙门处检举。”
随后一众难以再找着茬,便也纷纷散去,江扶风几步奔至柳臣身边,挽起他的手几番查看,确认他未受伤后才微恼道:“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在家里等我好消息吗?”
柳臣含笑望着她关切于他的模样,顺势牵住她的手往家中而归,“夫人可是早就预料到了会发生此事?”
江扶风回头瞄了眼陆续又有他人前来的皇榜处,沉声道:“这事就算不发生,我也会让它发生。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的夫君是实至名归,容不得这些小人恶意揣测。”
柳臣唇畔扬起的笑意更甚,十指相扣间,更贴紧了几分。
回柳府之时,江扶风从飞鸽之处取下信件,拈着信展开来,对柳臣道:“兖州来信,程遂安已是从知府处得来了睿王此前与前任知府利益来往的信件。”
“哦?这兖州知府竟还能够留下来证据?”柳臣正望着案上秦夫人送来的药若有所思,那药雾氤氲间,他总觉得闻着其味不太对劲。
“程遂安说,兖州知府也是相当谨慎,他伪造了信件由着睿王亲信前来毁掉,自己留下了有着睿王府王印的真信件藏于梁上,这才得以瞒天过海,未被睿王察觉。”江扶风却是联想起吏部考语里,对这知府评价的“事事细微”。
柳臣拿起汤匙,吹散着热气,“不过今日我闲步街头时,倒是听兖州那边屡屡传来睿王厚待于民的消息。”
“睿王巴不得把这些消息传入皇上的耳朵里呢。晋王那边,应当也是准备妥当了吧?”江扶风把密信放于烛上,由着火舌焚尽。
“晋王的眼线打探到,兖州前任知府曾住有一师爷,在其伏罪后第一时间便逃了。但据眼线传信,那师爷至今还未离开兖州,估计是凭着自己对于兖州的熟悉藏了身,又以为朝廷觉得他逃往了别处,才心安理得地待在了兖州。”柳臣说着,而见江扶风步步趋近,他又再放下了汤匙。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师爷倒是有趣,希望晋王的人手能够抓住这个人证吧。兖州流民案已是处置了这么久,师爷能在逃数月,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
江扶风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柳臣身侧,见柳臣不时目光游移在那案处的药上,便奇道:“这是那会使你身体虚弱的药吗?我问过大夫,他说这药你最好也要少用,毕竟是药三分毒。你若是长期服用,指不定以后都养不回来了。”
“不…不是,这药是母亲处的丫鬟送过来的。”柳臣答着,几番微张的唇似是欲言又止,但犹疑间还是未言。
“那应是给你补身体用的,快趁热喝了吧。”江扶风已是提着那汤匙喂向柳臣,柳臣望着她又颇为配合地喝了去。
而后江扶风眼见着碗底的药渣,准备唤来丫鬟撤去时,柳臣蓦地上前搂住了她,紧接着他口中之药便随之渡入了她嘴里。
苦涩之味入喉,她仍是不明之时,却是发觉——这药,不对劲。
与此同时。柳府另一处,秦氏正于庭中喂食着笼中莺鸟,忽问着随在她身后的丫鬟,“今日吩咐你给臣儿送去的补药他喝了吗?”
丫鬟答道:“少爷让婢子放下药后就让婢子离开了。”
“上回你同我提到撞见着了臣儿倒药一事,此事扶风亦未同我说,只怕她并不知晓。”秦氏说着,暗恼地摇摇头,“这孩子,瞧着病好了些就开始不省心了。”
“这不有夫人您为少爷操心吗?少爷这是有福气。”丫鬟顺着话宽慰道。
秦氏瞄了眼天色,回身望向丫鬟,“你去看看,臣儿有没有好生喝药。今日扶风也外出了,只怕没人看着,他又悄悄倒了药。”
“是。”丫鬟低头应着。
而丫鬟碎步走至柳臣与江扶风所居厢房之时,见着素日伺候在外的下人正羞红着面往外退着,她一把拽住了那小丫鬟,“这大白日的,你不在院内为少爷打点待命,欲去何处?”
“回姐姐……少,少爷他……”小丫鬟吞吞吐吐了半刻未能道出什么话来,继而丫鬟不耐地挥了挥手。
“你且在院门候着,我去瞧瞧。”丫鬟说罢便大步朝内走去,徒留小丫鬟木然地杵在院门边不知所措。
她越过小丫鬟身侧后,唇角撇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目光定定地落在紧闭的屋门之处。
却是在她步近推开门入屋中时,听见了其间的细声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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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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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内,窗处漏下的光微旋,探着两道身影。
彼时江扶风方端起碗欲往外走,却被柳臣揽过肩,她只听得他略有急促的呼吸似羽毛轻挠过她的耳畔,接着他便垂下面吻住了她的唇。
他口中含着的药液顷刻渡入了她嘴里,温热而苦涩的味道盘桓在整个口腔内,偏偏柳臣还抬手抚着她的面颊,迫使她仰着面,受着他喂来的药。
唇齿翕合间,他硬生生地让她也喝下了这药。
“唔……”饶是江扶风想发声问言,却也是只得咽下口中的药,始才在柳臣吻着的间隙发出支离破碎的语句,“柳臣…这是什么药?”
那药她明明只从柳臣口中喝得一口,却是已觉燥热难耐。
慌忙之中,江扶风挥动的衣袖拂落案边的药碗,顿时破碎之声乍起,惹来门外的丫鬟赶忙入屋查看。
而见着屋内二人的模样,丫鬟陡然羞红了面匆匆退了出去,甚至还尤为明事理地替二人紧合上了门。
江扶风即便再不识药,此番也是知晓那案上放的是何药了。
柳臣紧拥着她,随后她被他欺身抵于案处,他忽的含住她的耳垂,连着戴着的耳珰一并被他轻咬着。
尚是春未过寒时,江扶风本就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耳边,一霎与着柳臣噙着灼热的唇齿侵占,蓦地浑身发软,加之药效逐步发作,连同她本欲与柳臣说着什么,也尽数抛掷脑后。
“夫人,夫人……”他呢喃着一声声唤着她,嗓音哑然。
她不知他此时究竟是否清醒,只是她后背倚靠的案台实在硌得她太过于难受,她便似哄般对双臂禁锢着她的柳臣道:“柳郎,我们到…到那边去可好?”
江扶风抬眼见着柳臣的眼底迷离,仅余的一丝清明亦是在凝睇着她的面容里渐渐消散。正当她以为柳臣已是意识不清之时,她便觉身上一轻,柳臣搂着她的身抱起,步步走向了软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