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扶风缓了一口气,即便此时她也不见得有多么舒坦,那药效明明将她往着朦胧模糊的界限往下拽去,却又刺激着她的感官越发敏锐。
头昏脑胀间,江扶风觉着心底似有一把火烤灼着。而她苦苦寻求着解救法子之时,柳臣却将这把火烧得愈来愈烈。
沉重的呼吸与着低吟交织,她微张着目,见着柳臣垂下的墨发掩着天光,隙中的光点映在他如玉的面上,那漆黑的眼仁儿恍有星尘散落,浮现出浓重的欲望。
“柳郎,柳臣,行尘……”江扶风含糊着声线唤着他,有关于他的各个称呼盘亘在她迷蒙的脑海里。接而薄汗搅着黏稠的气息,绵长的吻随之落下,她却觉眼前的柳臣不似素日里的温和如水,举止间带着极深的占有欲,包绕着她的所有。
“嗯?”他的鼻音轻掠过她的耳畔,似是不经意间发出的梦中呓语。
“夫君。”江扶风又再咬着字音,继而她能觉察他的欣然。
天光落落里,恍有林间悠然越过忽而疏狂的风满怀。
月升日暮,江扶风迷糊之中醒来,眼见着竟已是至夜。接而她侧过头望探去时,柳臣已不在身旁。
晚风穿过窗隙,她亦从夜色寒凉里渐渐复了清明。
外面忽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哭啼之音,江扶风晃着仍有些昏沉的脑袋,顺手抓起榻边的外衫披上,趿着鞋便往外而去,循着那声处,左拐右绕地来到了庭中。
只见夜幕中,府内上下一众家丁围着,一丫鬟跪在其间,那声音便是由她咽声而来。江扶风一眼认出那是服侍秦夫人的丫鬟,并一直深受秦氏信赖。
“夫人醒了?可有什么不适?”柳臣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旁,又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外袍搭在江扶风身上。
江扶风摇摇头,捻着柳臣为她扣好的外袍,“这是发生了何事?”
“夫人可还记得此前我中的毒?正是母亲身边的这位丫鬟下的。”
柳臣解释道,瞄了眼那正垂首发颤的丫鬟,“而今日母亲送来的补药,也是被她调换了药放于屋内。她原本计划是趁夫人今日去城中皇榜处不在府上,我留在家中服药,便可与府内的丫鬟发生苟且之事。待你回家,知悉此事后,哪怕知我非为心甘情愿,也会同我生出嫌隙。”
江扶风自是知晓,这种家丑若是发生了,即便届时想要尽力掩住,只怕也会被设计之人想方设法地往外扬。
柳臣续道:“但她未想到,我今日因担心夫人前去了皇榜处,回来时又同夫人走的后门,她便未察觉夫人也回府了。”
江扶风歪着头看向柳臣沉静的面,问道:“那你为何……要把那药也喂给我?”
只见柳臣勾起唇角,嗓音里压着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不是夫人你说的?”
江扶风:“……”
旋即柳臣微微低头,于她耳畔轻声说:“我是怕药效太过,夫人会承受不住,就也分给了夫人一些。”
他温温的鼻息扫过耳侧,江扶风霎时忆及他此前伏于案处,灼热的体温相接间,他吮着她耳垂的模样。一时江扶风又觉那药劲还未完全散去,连着拂面的清风亦变得滚烫。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那丫鬟口中悲声向秦氏喊着。
“你做出了此等害人之事,要让我如何饶你?”秦氏面色尤寒。
而见丫鬟连连解释着,音调里皆是哭腔,“婢子,婢子一时鬼迷心窍,自小仰慕少爷而生了非分之想,所以才误入歧途……还望夫人可以开恩,看在我服侍夫人多年的份上,饶了我吧。”
秦氏闻言,眼中满是怒色,“你还敢提臣儿?如若不是看在你在府上多年,单是胆敢毒害臣儿一事我就早已将你处置了。”
江扶风倒是听着这话中的不对劲,同身侧的柳臣道:“她若是心悦于你,怎会给你下‘暗根生’?”
“嗯,她应当是一早便被人收买了,如今编造些博同情的谎言以便脱身罢了。”柳臣颔首之时,又问向她,“夫人以为,该如何处置?”
江扶风审视着那丫鬟跪地求饶的模样,半刻后便有了主意,“倒不如放她出府去,顺势可查出暗中指使她的人是谁。”
“我与夫人不谋而合。”
柳臣捏了捏她的手,随后携着她往庭中走去,温润的声线言道:“母亲,把她逐出柳府吧。夫人前些时日才至睿山金光寺拜佛,为臣儿的身体祈福,此时宜万事积德,动不得杀念。”
秦氏平复着心头的情绪,睨了眼丫鬟,良久才定然道:“看在臣儿身体无恙的份上,我便饶你一命。即日起,逐出柳府。”
丫鬟当即感激涕零地跪着往前了几分,连连说道:“谢过夫人,谢过少爷——”
而江扶风却见她眼神始终飘忽至柳臣身处,便见月影之下,那袖中似是有着银光闪烁。她刻不容缓地拉着柳臣的衣袖便往旁处推去,“柳郎小心!”
只一呼吸间,丫鬟已是持匕首刺来,毫不含糊地正对向了柳臣,惊得四周尖声阵阵。
刀尖映着寒光逼近,江扶风眼疾手快地解下外袍朝丫鬟头处蒙去。
便见那匕首虽是刺破了外袍,而持着匕首之人因被宽大的外袍猝不及防地遮住头,失了视野一时辨不清方向而扑了空。
待家丁反应过来,拥上前欲擎拿丫鬟时,他们掀开外袍一看,那丫鬟七窍流出黑血,已是没了气息。
被吓得不轻的秦夫人已是被下人搀扶着回了屋,而待家丁检查完毕那地上横死的丫鬟后,面向柳臣道:“少爷,她是服毒自尽的。”
江扶风步近那丫鬟的尸身,蹲身拾起掉落于地的匕首细看,那刃身处所刻的暗纹与睿山失火的刺客所持之刀,是为一致。
城门皇榜处,此间时辰已是人影稀稀。
陆恒一缓步走近,借着幽微的灯火望着那榜侧张贴试卷——正是此次会元柳臣所书。
那矍铄的目光反复在那字里行间中阅看,却是面色一滞,睁大了眼。随后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顺着所指之处一字一句地低声读着,眼底却是清泪浮现。
“义父难道不觉得,这柳臣所写文章中的字句,与着笔迹习惯,和当年夭折的小师弟很相像吗?”
一人的声音传来,陆恒一回头看去,陆悯思步步走近皇榜,笑得诡异。
陆恒一见着来人,敛了心神,神情顿然变冷,“丞相大人怕是认错人了,我与你并无半点关系。”
“柳臣,字行尘,年二十四。去年乡试之前,他都因病深居柳府,少与人打交道。故而您不曾知晓这位如今连中两元而出了名的大才子,或许您就算知晓了,也只是当他的字与小师弟的名恰巧重合。”
陆悯思说着,似是在证实陆恒一的猜测一般,他见着陆恒一苍颜之上,情绪来回变换着。
“您总说我玩弄人心,心术不正,甚至与我断绝关系。那这皇榜处高为榜首的柳臣,为着仕途安顺,欺瞒了您十余年,您也能够忍受?”
陆悯思沉着有力地逼问着眼前人,话中带了几分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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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木牌(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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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扶风听闻,陆恒一老先生失踪了。
彼时江扶风立于庭院,望着天边晦然之色,阴云聚沉,似有雨欲倾。
身后的脚步声渐近,与着清润的嗓音携风而来,“我已是在扶摇书斋同大家说,老先生近来遇着故旧,一道远游去了,不日便归。”
不多时,一探听情报的暗线匆匆而来,朝江扶风叩首禀道:“少主,陆恒一先生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城中皇榜处。先生彻夜未归,之后便断了踪迹。但据城门守卫言,先生并未出城,应当仍在城中。”
江扶风察觉柳臣身形一颤,旋即道不尽的情绪浮于他眼中。待江扶风屏退暗线,她握住那衣袖下的宽大手掌,“柳郎,你是在担心……”
柳臣颔首,他半敛的目中掩着起伏的波澜,“嗯,老先生若在皇榜处见着了我的答卷,想来必会对我起疑心。我的笔迹习性,言辞偏好,老先生最为熟悉不过了……”
江扶风轻声慰道:“以老先生的脾性,他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只会对此感到欣慰。昔日的得意门生不仅还在,还连中两元,又怎会再去计较多年前迫不得已的欺瞒呢?”
眼见着暮色将至,家丁却来传报,“少爷,府外有位客人,说想见夫人。”
江扶风至府门前时,便见江父一人踱步于阶处。
继而她蹙起眉,稍显敷衍地行了一礼,对着江父道:“父亲,我早前便说了,我不会帮江黎的。您请回吧。”
她委实对江父没什么好感,连着那唤出的父亲二字亦是从牙缝间挤出。原本今日因陆恒一先生失踪一事她已觉心烦意乱,偏偏江父还挑此时辰登门拜访。
江父急忙解释道:“小扶,我是为了你娘来的。”
江扶风本是在拂袖欲离去之间,而听闻江父口中之言,她抬眸望向身侧的柳臣,柳臣以眼神示意,江扶风转念间还是邀了江父入府。
正堂内,江父端着茶盅叙述着往事,那言语里还带了几分悔恨,“时琢当年,在知晓我与你小娘一事后,便不再与我同居一屋,以好生抚养你为由搬去了后院独自生活。她自始至终都不曾怨过我一句,连着后来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江扶风对其怀憾的模样分毫未动容,她捏着茶盖慢悠悠地撇着盏中茶末,“所以父亲如今查到什么?”
“你娘所居的那间屋子,这十一年来我不曾动过,也未进去睹物思人。那日你提及你娘死因,我回府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里,然后发现了这个。”
江父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牌。
江扶风朝他手中看去,瞧着那木牌其上一角被火灼得发黑,依稀可见未烬的墨字所写是为祈福之语。
随后江扶风接过木牌细看,在她的所知里,此等木牌是出自睿山的金光寺。前去寺中求佛的一些百姓会于僧人处得来木牌写下祈愿,与她为柳臣求平安扣是差不多的行径。
江父垂眼看着木牌,续道:“你娘走后的遗物都有些什么我大抵都清楚,唯独这个木牌我从未见过。它像是你娘走后,被人有意放置在她屋内的。且你娘生前从未前往过睿山的金光寺,这木牌亦不像是她之物。”
母亲与金光寺的渊源定是有的,只是江扶风一时还未查清。但从那木牌上浑然遒劲的字迹来看,并非出自母亲之手。想来江父根本不记得母亲的字了,不过是凭着他以为的事实误打误撞猜测而来。
而江扶风指腹摩挲那看上去已有些许年头的木牌,却是感觉那侧边有着难察的凹刻痕迹,似是特意刻了什么密密麻麻的字而成。
江父见她低眉沉思的模样,又道:“小扶,你出嫁之时走得急,回门那日也只是和你夫君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为父今日来,想请你回江家一趟,把你娘的遗物再整理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别的什么。”
纵是江父语调恳切,江扶风犹疑之下,迟迟未应。
“我同夫人一道前去吧。”柳臣提议道。
接而江扶风思忖间定了主意,她抬眼定定地望着江父,“父亲想让我回江家查真相,我这里亦有一个要求。母亲的遗物,全部交由我保管并带走。”
“可以。”不料江父答应得分外爽快,“我想时琢若还在世,她也会答应让你带走她的遗物。”
随即江扶风捏着柳臣指尖,“柳郎,我先去江家,你等我回来。”
而动身赴往江家之前,江扶风步入伙房,取了少许面粉,细细洒抹在了木牌侧边有着阴刻痕迹之处。
半刻后,随着她以指腹用力拭净侧边的面粉,那凹痕勾勒出白色的字迹便现出了端倪。虽是经由年岁而有所磨损,但江扶风细细辨认之下,依旧认出了所刻内容:
“他时脱便微之过,百转千回只自怜。”
江扶风记得,此句出自一写有情人分别而恋情不得善终的诗。此句大意便是:或许纵有一日你我相逢,唯有难言之念想回转于肠,徒留叹息。
如此情意悱恻的诗句,究竟是何人留在母亲的旧居?心生疑窦而不得解之际,江扶风晃眼见着那底部还有着极小的二字,险些被她忽略——天目。
看来柳臣所言天目兴许是曾受过杨时琢青眼的男子一事并不假。
微蒙云间,江扶风怀揣着种种疑问至了江家,顾不及江黎与黎小娘的怪异目光,她直奔后院母亲曾住之所而去。
屋门推开之时,仍有呛人的灰尘迎面。烛火点燃,视野乍然复明,江扶风凭着原主留存的记忆,于屋内信步寻探了起来。
杨时琢死后的十年里,原主生性怯懦,一直缩在这间屋内少有外出,故而对屋内陈设极为熟悉。直至大婚当日此屋被江黎带着家丁翻箱倒柜,江扶风临走前草草收拾了一番,如今倒也还留有那日的模样。
但江扶风想不明白,若是杨时琢与天目二人情投意合,为何她会忽然下嫁至江家。且江扶风知晓的是,杨时琢为江父争得官职后便深居简出,根本不曾与他人私会。
故而江扶风猜测,即便杨时琢与天目曾有一段过往,应当也是在杨时琢嫁人之前。
只是据江父言,木牌是在杨时琢死后出现的,也就是说,如今天目仍有可能还活着。且在江扶风嫁去柳家之后,他又现身江家后院将木牌放予其间。
江扶风掌着烛台,一点点理着母亲的遗物,那发锈的妆奁里,一些金银玉饰积满了灰。黎小娘与江黎再仗着江父放肆,也不敢抢夺杨时琢的贴身遗物,故而妆奁里的东西还算完整。
但很快江扶风便发现了疑点,这些首饰极为华贵,似是出嫁时才会佩戴之物,她翻来覆去之时,小指不经意间勾到了什么暗匣。
江扶风拉开暗匣,其里的机关已是因朽掉而裂开。借着幽微的灯火里,她见着那匣中红布包着一对耳坠与一支玉簪,而她反复回想之时,发觉杨时琢从未佩戴过。仿若这耳坠与玉簪便是被她珍藏在这暗匣里多年,依旧完好如新。
忽而风起,窗外的雨声渐骤,紧接着江扶风手里的烛火霎时明灭,身后似有轻微的响动传来,江扶风当即回过头,“什么人?”
而除却野风穿过帘幔的响动再无其他,随着夜中银桠浮现,白光乍亮,她见着那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
江扶风移步走近门处,察觉是为风从窗处灌入而阖上了门。而她发现此前听着的响动却离她越来越近,似紧锣密鼓般朝她而来。
“轰——”
雷鸣间,雨声不绝,烈风挑弄着破败的窗棂。闪电再度照面,江扶风已是看清了屋中落下的一道影子。
屏风后,一人欣长的身形被电光描摹而出,他端正地站在其间,不动声色。
“丞相大人,您什么时候得来的癖好,喜欢装神弄鬼?”江扶风虽是这般问着,却是不着痕迹地往门处靠近。在这昏暗之中,视野受限,谁知晓他又在暗中布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