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比试,还请我来与您对试吧。”清朗的声线从群中现出,人群纷纷退避让开身,便见七叶稳步走来。
“你又是?”阿芜其娅似乎极为在意来者名姓。
“扶摇书斋,七叶。”七叶敛目答着。
阿芜其娅一怔,“七叶?你们汉人还有这等奇怪名字吗?”
“名字只是虚有之物,贵使不是要论剑吗?”七叶简言带过了阿芜其娅所问,随后她也反应过来有些失仪,低头行了歉礼。
阿芜其娅招来手下拿来两把木剑,随手抛了一把于七叶,“你们汉人皆说剑是为君子之器,如今阿芜其娅也想领教一番。就拿两把未开刃的木剑相比吧,谁先以剑刺中别人,谁就赢。”
“请。”七叶握着剑,礼貌性地请让。
接而两道身影越过明灭的烛火,带过掠动的光,木剑相击的声响荡于宫殿内,一众噤声瞧着场上比试之人。
就连高坐龙椅的皇帝亦放下手中酒盏,眯着眼心无旁骛地望着二人比剑的身姿,随后他忽侧过头问向一侧的老太监,“那个七叶,朕怎么见着他有些眼熟……他的面貌,有些……”
老太监挪眼望着七叶,良久才哂笑着答了皇帝,“陛下是说那七叶的面貌长得有些俊吗?”
皇帝睨了老太监一眼,拂袖挥了挥,“朕的意思是,他与朕从前相识之人相像。”
而皇帝目光迟迟未移,连着二人已是分出胜负都未缓过神来。
七叶淡然地挺直了身,提剑看着阿芜其娅,“承让了。”
阿芜其娅亦磊落认输,“阿芜其娅也算是领略了高绝剑法了,想来对我之后练武定是有益。”
而后阿芜其娅转身看向皇帝有些恍惚的面色,“陛下,第二试臣有些疲乏,恐不能进行第三试了。”
皇帝始才回过神,笑道:“好,那也辛苦贵使了。扶摇书斋也表现得不错,你们都回席位上歇会儿吧。”
但见阿芜其娅岿然不动,“臣的意思是直接进行第四试。且臣想主动挑选对试者。”
“那贵使想选谁同自己比试呢?”皇帝问道。
阿芜其娅瞥了眼侧座的江扶风,“请陛下恩准臣与江侍郎,进行第四场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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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尊卑(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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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芜其娅定然的嗓音落于阁中,江扶风顺着她的目光对视而去,始才明白她拐弯抹角地提着比试,实则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阿芜其娅,只怕早就想让少主前去比试了吧?还特意跳过第三试,可见其心之切。”七叶瞄了眼正处众人焦点的阿芜其娅,低声在江扶风身侧说着。
“无妨,既来之则安之。”江扶风抬手理了理衣襟与袖口。
只见阿芜其娅唇角噙着的笑意愈发的盛,她回身望着步步走出的江扶风,“我听闻京中久传江侍郎之名,又是贵国唯一女官,故阿芜其娅也想领略一番。且看看这手握天下才子的扶摇书斋之主,如何为一众折服?”
江扶风谦逊应着,“扶风已是在两场比试中窥得贵使风姿,自叹弗如远甚。”
“还望江侍郎莫要谦让我才是。”阿芜其娅眸底燃着兴奋之色,一如阁中由风掠动的烛火。
“既是论试,便请贵使出题吧。”江扶风说道。
一众翘首欲观,偌大宫殿之中唯有各自锦服相贴摩挲的声响。
“我百越乃是崇尚女子的国度,与贵国有所不同。故我想同江侍郎论世间男女。”
阿芜其娅清了清嗓,“在我族传说中,天地初开之时人无男女之分,至天火劫数,巫神将人分为两性以避祸患。女子孕育新生,男子随女子开辟土地,各自分工相协,而成今日的百越国。我族尊崇女子的传统自此延续至今,未改分毫。”
此言一出,江扶风大抵也知晓阿芜其娅想同她论什么。只怕从前她于京城招女的一些言论被其听了去,这才想要特意挑开此等话题。
而如今此番在这深墙皇宫之中,周众是为文武百官,高坐明堂的是当今天子,她断不能像在民间一般直言不讳,甚至需顾及她身为朝廷官员的身份。
阿芜其娅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我见你们汉人恰而相反,故想问江侍郎,如何看待?”
“此题贵使未给及论点之处,是以扶风只得泛泛而谈。”
江扶风从容不迫地朗声说着,“我朝未有贵国传说,唯有阴阳之论。天地合是为一,一生万物而诞阴阳。女为阴,男为阳,阴阳相互对立,却又互化而统一,这其中奥义之深,扶风只是浅略一二。”
阿芜其娅听得认真,“愿闻其详。”
江扶风环顾着屏息静听的四周,刻意含糊着话,“所谓对立,不过是男女之别,如同世间会将男女之事分论,只因不论从身还是从思,两者皆各有不同。但此点唯有泛论,不可盖全,故扶风对此便不多加深解。互化而统一却好说,这纷繁人间男女缺一不可,相辅相成,也是阴阳才合得一。”
“但举世男女,阿芜其娅自认在百越无男子可胜于我。亦如江侍郎在汉,所作政绩远超大多男儿。故而阿芜其娅想听,抛去本国观念,江侍郎认为应是男尊女卑,还是女尊男卑?”阿芜其娅似是铁了心要她说明其中。
江扶风良久未答,殿内一时落针可闻,阿芜其娅借势逼紧,“江侍郎,难不成贵国连着言论自由都无么?还是说我听到的能言善道的女子,是为他人伪冒?那可让阿芜其娅大失所望了。”
激将之法一出,席间已有窃窃私语之声隐隐而来。
“若是江侍郎据我朝男尊女卑的观念回应,便是承认了自己身为女官且扶摇书斋招女子入学之事实乃笑话。依江侍郎的性子,她是不会承认男尊女卑的。”
秦路冷眼瞧着场上对论的二人,“可若是顺着百越的思维来言说,眼下百官俱在,皇上亦在,江侍郎有多少个胆子来说自己觉得女尊男卑呢?”
秦路座旁的官员听闻,咋舌道:“简简单单抛出一个论题就把江侍郎逼至此境地,这百越的使臣不简单。”
旋即江扶风轻笑了一声,“贵使,你强之时便不屑于弱者,因而瞧不起天下男子。可这世上毕竟人千千万,山外有山,人各有长。今日我可同山中老叟讨教琴技,他日我亦可奔赴绣房向绣娘请教女红。既是同等有所长、怀有才,为何要分男女尊卑?”
“现如今我朝选举贤能之科考已不限男女,也正是当今陛下惜才,不愿以过去沉疴旧观错失才者。”江扶风话音落时,众围观朝臣已暗自点头,连着高座上的皇帝亦满意地笑了笑。
“若要我说,男女皆应平等。借贵国羽摇弓之制造缘由相解,遇强则弱,这便需从中寻出合适的点才可发力瞄准。”
江扶风侃侃而谈着,所言字句清晰回于屋梁,“阴阳之论,还有一点便是‘衡’。所谓衡者,度之平也,过阴或过阳皆非长久之治。过去所存在之理念有着其存在之意义,但万事万物皆随时日演化,非为一成不变,这也是人们一直在追寻着真理之由。”
“无论前人有着多么至高思想与观念,皆需后人相赴所验。正如我朝向着男女平等这一前所未有之道相行,亦会有着后代之人评鉴而择真理。我等所做,不过是针砭时弊。”
江扶风虽是这般言说,但她亦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提出这等言论,此番她手心里尽是冷汗,甚至有些不敢回头查探皇帝的脸色。
众臣面面相觑着,谁也未敢发声。
“喂,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太超前了,把他们吓到了。”江扶风问着系统。
【确实有点……即便从母系社会到父系社会期间,也有着男女地位差不多的时代,但大家都不曾明确提出相论,才到现在的男尊女卑。可以说这是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也是他们几百年来固有的思想。】系统答道。
“啪啪——”
一人鼓掌之声突兀的乍现在这寂寂无声的殿内,群臣循声看去,便见百越使团之中显出一男子身影,径自朝着江扶风走去。
江扶风瞧见那男子身着百越服饰,他生得高挑,皮肤黝黑,一双细眼如勾挑看着席中一众,那声线清如弦乐,神色间笑得放浪,“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精妙之论。”
随后男子向皇帝行了百越的礼仪,“请陛下见谅,我本是以百越子民的身份随阿芜其娅前来观瞻贵国风采,不曾想见识到如此精彩比试,未能忍住现身相喝,破坏了贵国规矩。”
对于这忽然冒出来的百越男子,朝臣皆茫然不识,正当皇帝欲开口间,晋王起身朝男子道:“阁下可是百越三皇子,洛路赤言殿下?”
立于阿芜其娅一旁的江扶风却见得她眼珠往上翻动着,对于洛路赤言的出现似乎极为无奈。
随后她步上前对皇帝躬身道:“是臣失责,未同陛下言说。三皇子因相瞒于臣,暗自随行使臣团入京,臣亦是今日得知。待回百越之后定会奏报君上,对此严惩。”
“阿芜其娅,你也太较劲了。”洛路赤言埋怨地盯了她一眼。
【这百越三皇子听说整日最喜欢四处游玩,百越各处他无所不见。他是个闲散风趣的皇子,未曾听闻有什么政绩。】系统为江扶风补充道。
皇帝摆摆手,亦是大方回应:“无妨。远道而来者皆是客,那便由晋王安排一下三皇子的住行吧。”
“儿臣领命。”晋王请来宫人特设座于百越使臣之上,彬彬有礼地邀洛路赤言入了座。
“陛下,方才的论试,阿芜其娅认输。”阿芜其娅坦然向前说道。
“多谢使臣相让。”江扶风虽是心想着她压根未有言说什么,只是抛出这备受争议的话题刻意让自己步入陷阱里,如今这般轻巧地认着输,便算是一言带过了。
皇帝瞧着这三场比试扶摇书斋皆为国争了颜面,龙颜大悦,“诸位爱卿,百越贵客们,都入席享宴吧。”
随后晚宴照旧,宫人们为席中一众斟酒加菜。宴乐又起,宫灯摇晃着浓郁的酒香。
阿芜其娅却不顾各种目光,直直往不远处的江扶风遥遥提酒敬着,“江侍郎,阿芜其娅敬你一杯。”
“请。”江扶风拈起酒盏相对。
一杯饮尽间,程如宁在江扶风身侧蓦地出声道:“姐姐,那个百越三皇子,路,洛……什么言的,好像一直在看你。”
“是洛路赤言。”七叶纠正道。
程如宁微瞪了七叶一眼,那柳眉稍竖,“管他路洛还是洛路,反正我觉得他看姐姐的目光不怀好意。”
江扶风闻言朝着那百越三皇子看去,只见洛路赤言正把玩着酒樽,却是毫无饮酒的兴致,目无遮拦地望着她所在之处,清亮的眼里含着不明意味的光。
饶是江扶风神情淡然,他似是见得更为意动。
酒过三巡,百官席中,洛路赤言忽起身朝皇帝跪拜而下,勾起的唇角尽彰兴奋,“陛下,我想要同您讨个旨意。”
皇帝正是疑惑他突然行此大礼,“贵客请讲。”
只听洛路赤言高声说着:“我愿以百越最高礼节,聘娶江侍郎江扶风为妻。以此加深两国情谊,互通往来。”
接而群臣哗然,连着座下的江扶风闻声后险些被酒呛着,她蹙起眉朝那请命之人抬眼看去,一时不明这始才初见的百越三皇子打的什么主意。
皇帝流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这……贵客,先不论江侍郎已有家室,她是我朝要员,位居吏部侍郎,如何也不可能嫁到百越去的。”
“陛下误会了。”
洛路赤言不紧不慢地抬头对皇帝道:“在我们百越,是一妻多夫制,丈夫需随同妻子所在之处居住。我愿放弃百越尊荣至京,求娶江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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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百越这一整个设定都是架空!不喜轻喷qwq
第78章 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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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觥觞交错间,一众听得百越三皇子洛路赤言口中之话皆是一惊,望向江扶风的目光意味深长。
“这江侍郎要是接受了百越的联姻,晋王可就又有了外援之力了。”席间一官员侧头悄声向抿着酒的秦路道。
秦路始才抬眼瞧着江扶风处,若无其事地晃着酒盏,“是啊,只是可惜今此晚宴睿王殿下因病未至,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那官员闻此反是奇道:“秦大人怎么不为睿王殿下着急?那江侍郎可是晋王的人。”
秦路反是摇摇头,语气里带了些许笃定,“这事成不了的。”
旋即江扶风站挺着身,朗声问着洛路赤言,“三皇子可知传说巴地有种鸟,其名谓之鹣鹣?一翼一目,相得乃飞。[1]”
洛路赤言回身看向他,眉目笑得轻佻,“江侍郎可说的是比翼鸟?”
江扶风对其眼神恍若未见,一本正经答言:“正是。这谈婚论嫁亦是如此,扶风已有郎配,今生也只得柳臣一位。即便抛去扶风是为汉人需守汉礼这一层面,不论百越风俗如何,恕扶风不可接受。”
接而极低的儒雅笑声拂过席间,晋王亦起身为江扶风打着圆场,对洛路赤言道:“三皇子你有所不知,这京城中无人不知江侍郎与柳知府鹣鲽情深。虽说能得三皇子青眼,我瞧着江侍郎亦是受宠若惊,但我朝有着‘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之俗语,三皇子还是莫要为难她了。”
“三皇子还真是个率性男儿。”皇帝笑着道,“江爱卿确为我朝不可多得的才女,只惜啊,她与百越无缘。”
眼见着皇帝亦这般说,三皇子未再多言。
江扶风自然也能从中揣摩出皇帝的意思,即便百越风俗可让洛路赤言入京伴于江扶风左右,但皇帝并不希望自己朝廷里的重臣与外族有所牵连。
看来百越与本国的外交关系,也未必如传闻那般。
不多时,月渐明,皇帝离去,宴中仍有残酒几许。大多朝臣接连散去,席间留下稀稀落落的人影仍搭着话茬。
江扶风作为宴中备受瞩目之人,往来客套的朝员自然不在少数,亦包括从前同她关系极好、后来一朝背刺于她的秦路。
“江大人,别来无恙。”彼时秦路两颊微晃的肉堆起,如旧笑意满盈地朝着江扶风。
江扶风有些疏离地随意行着礼,“秦大人说笑了,我们昨日早朝不是才见过?”
而后秦路笑而未语,江扶风低声讥讽道:“怎的今日睿王殿下未至?素日里,睿王殿下似乎不会放过这般能争功的机会,白白让晋王殿下出了风头。”
“春寒尚未褪,殿下不过受了点风寒,不愿将病带来皇宫罢了。只是一小小晚宴,江大人难不成就急了吗?”秦路不急不缓地说着,声线陡而转着语调。
江扶风指尖搭着杯盏,面无表情地望着百越使臣团里,那洛路赤言已向她走来,“倒是不急。还望睿王殿下能够一心养病,莫要为了朝堂的一点小事奔波。”
“这还谢过江大人好意了,我定会向睿王殿下传达。”秦路说着,而见江扶风未有心思同他搭话,他亦不再自讨没趣,随着上前的同僚一道离了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