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宛若花香的夜风随着浮动的幽光飘至,身后似有一人的足音缓步走来。
而江扶风下一刻便觉后颈一疼,被一力道打晕了过去。意识迷离之前,她隐约听着一辨不清的人声隔着空蒙夜色传来,“宋大人,这个女子,你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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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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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扶风醒来之时,天光正盛。
待思绪回转,她察觉自己非是在囚禁犯人的牢狱里,而是在一间算是修饰奢华的厢房,她正躺在柔软的榻上。
但她四肢腕处皆被铁链牢牢束缚在榻处,动不得分毫。
“嘎吱——”
屋门推开的响动传来,江扶风歪过头看去,便见屏风后一白色衣摆摩挲过地毯,看那所着靴式与大小,她估摸着来人是一男子。
接而男人抬袖撇开重重帘幔,朝江扶风步步走近,卧于榻处的她认出了男人——百越三皇子,洛路赤言。
“久违了,江侍郎。”洛路赤言勾唇笑了笑,又微微躬身向她作了个尤为不和谐的礼,“你们汉人之间见面是这般行礼的吧?”
江扶风没有作答,只是闭口不言,连着一双眼亦是讷讷地望着榻顶。
洛路赤言见状眉心皱起,“难不成你还在想着你那夫君柳臣?”
而后他立于榻边,沉声说道:“百越拿下楚州指日可待,你那夫君迟早也会成为我百越的刀下亡魂。”
江扶风只觉他过于聒噪,甚至懒于搭理。
洛路赤言仍自顾自说着,望着江扶风的面容时眼底淀着浓重的激动之色,连着嗓音亦颤,“我会以百越最高的礼节娶你回去,从此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与尊荣,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我不需要。”江扶风寒声应道。
而她见着眼前暗影遮蔽了窗外天光,挪至了她身前。洛路赤言已俯下身,伸出手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听说汉人最为重视贞洁……我若在这里强要了你,那柳臣还会要你么?”
江扶风只觉下颌一疼,洛路赤言强行把她的脸拽过面朝着他。
她见着那双眼里尽是阴狠,低沉的声线逼来,“我们百越从不在乎这样东西,也就你们这些自持清高的汉人如此多的礼数与规矩!你究竟还在抗拒什么?汉人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汉人不能给你的,我百越也能给你!”
江扶风艰难地张合着唇,发出声,“仅凭我身上流着的血是汉人的……我便不会入百越。”
却见洛路赤言仰头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分外刺耳,让江扶风不由得蹙起了眉。
“这有何难?在我们百越有一种禁术……可以他人之血相换……虽然你免不了会遭点罪,但既然你提醒我了,待我把你带回百越便请来祭师用百越人的血,换掉你体内的汉人之血。”
她瞥见他面容狰狞的模样,置以评价道:“……疯子。”
洛路赤言对她所言亦不恼,他已欺身贴近江扶风面上不过一尺,“只要能把你归属于我——”
“我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说着,那只捏住她下颌的手已是松开欲往她的衣襟探去。
“滚开!”江扶风怒而吼着,铁链声叮咣响荡间,她挣扎着起身往他的手处猛然一咬。
“嘶——”洛路赤言吃痛,吸着冷气放开了江扶风,垂眼瞧着手上的牙印时,眸底反是愈发兴奋。
“在我们百越,皇族之中的人在成年前必定要驯服一种野兽才可得到认可。你可知你越是反抗,越会激发我的欲望?”洛路赤言笑得越发恣睢了。
“人非野兽,能自己选择……”江扶风说着阖上了眼,微张着嘴便要狠然往舌根咬去。
却是那齿方切至舌时,她的两颊已被洛路赤言蓦地掐住,“咬舌自尽?”
洛路赤言敛起了笑意,目光暴戾,“很好。你若死了,我便抓来柳臣一刀一刀地把他凌迟,而我会找来最好的大夫偏让他不能死,让他受尽折磨。”
“你不是在意他么?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只有你活着,柳臣才有活路。”洛路赤言冷笑着,见江扶风有些微变的脸色,“现在,准备好配合我了么?”
言罢,洛路赤言还未动,屏风外传来一女子声音,“洛路赤言!住手!”
洛路赤言颇为不悦地放开了江扶风,回身望着疾步走来的人,“阿芜其娅?事到如今你还要来干涉我的私事么?”
“她是用来审问拿走记录簿离开之人的下落的,不是你的玩物。”阿芜其娅的话中带了毋庸置疑的意味,“若是因此耽误了大事,女君饶不了你。”
洛路赤言几番斟酌之下,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厢房。
江扶风面上仍有火辣辣的疼痛,她一瞬有着虚脱了般的溺水之感,又听阿芜其娅关切问着她:“你还好么?”
江扶风未作声。百越挑起的战事可谓蓄谋已久,早在使团入京之前。作为百越朝廷的重员阿芜其娅,如何不知这其中详情?
她原本信了阿芜其娅,将她当作了朋友。甚至听闻阿芜其娅喜酒,差人往洛阳搜集了富有盛名的牡丹酒。
只是花期未至,酒还未成,礼已经送不去了。
“我知道,你不信我了。”阿芜其娅坐在榻边,背对着江扶风,语气中尽是落寞。
“江扶风攀不上您这位朋友。”江扶风不知如何言说。
她不是没有受过背叛,诸如秦路那般,反目之时直直要了她的命。也许她是打心底佩服这位文武双全的女子,又许是在阿芜其娅替她挡住刺客只身护她之时,她就把她当作了朋友。
而这从头至尾,只是欺瞒与利用。
阿芜其娅又言,“百越已筹兵多年,瀛洲布置非一朝一夕,京中也非固若金汤,你派去回京城报信的那个人,恐怕已经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江扶风却是不明,方才她进来之时明明说来审问程遂安下落的,可现在她分明是知道的。而如今她这言辞,是言明百越在京中也有布置么?
糟了,程遂安……江扶风瞳孔骤缩。
“洛路赤言是个疯子,但我不是。而他有一点说得很对,汉人给你的给不了你的,百越都能满足你。百越不会打压女子,以你之才完全能够另有一番天地。”阿芜其娅说道。
江扶风讥笑了一声,“原来你也是来当说客的。”
阿芜其娅转过身,目光切切地望着江扶风,嗓音定然,“我不想你死,也不想你被洛路赤言所控。”
江扶风明白,她给出的路是选择她,“所以你想让我为你所用么?”
阿芜其娅听罢有些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扶风自是能阿芜其娅面上看出眼底流转的真情实意,但她只是淡淡应着,“阿芜其娅,我不会再信你了。”
阿芜其娅抿紧了唇,“不论你信与否,你想要柳臣,我也可以帮你留他一命。你带他至百越隐居也好,逍遥江湖也罢,只要你愿脱离朝廷这浑水。”
江扶风叹了口气,“阿芜其娅,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她对上阿芜其娅心切的眼眸,“就不谈天下苍生,汉人皇室,往小些说,京城有扶摇书斋,楚州有无数子民,这是我与柳臣哪怕死也要护住的东西。若一朝覆灭,我与柳臣便是第一个先祭者。”
阿芜其娅几度欲言,却又只是干巴巴地低声吐出几个字,“我只是不想你死。”
江扶风别过头,“罢了。阿芜其娅,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那夜我同你夜游皇宫,半路刺杀的刺客,是你安排以挑起汉人与百越矛盾的么?”江扶风问道。
“不是。”阿芜其娅摇摇头,“百越不像你们汉人,出战不需要由头,想要的东西会直接去争。”
恍恍几日过,江扶风再未见着洛路赤言,她手脚处的束缚也被阿芜其娅解开。但她依旧困在此地,不知楚州战况,更不知前往京城的程遂安究竟如何了。
“少主,少主。”一压低着嗓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扶风张望了半天始才见得程遂安趴在了屋檐上,揭开了几片瓦唤着她,继而她张望着四处无人,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没有回京城吗?”
程遂安答道:“我把记录簿送到了柳大人那里,他不日便会在楚州公开瀛洲与百越的勾当。”
江扶风松了口气,“还好你没有回京城……”
随后一根结实的麻绳从檐上抛下,落于江扶风身前,“少主,你抓着这根绳,我拉你上来。”
江扶风点点头,紧紧攥住了绳端,程遂安便使着劲儿把她拉至了屋檐。
而她方是于青瓦间站稳之时,听闻下方屋内传来推门而入的响动,紧接着是一道急喊:“来人呐!犯人不见了!”
来不及填上那檐上的洞口,程遂安当即抓着江扶风便往外逃,那瓦片噼里啪啦掉落一地,声音惊动了院内的守卫。
此番程遂安一把背着江扶风跃下了屋檐,藏身在墙角暗影处。他探头瞅着紧步赶来围满厢房门前的守卫,提防着以被发现。
江扶风亦未闲着,她左顾右盼寻着出路,却是晃眼见着那浑身雪白的小猫再度出现在二人身前。
眼下她与猫的距离,她根本无法冲过去捂住那猫的叫声,她见着那猫舔着爪欲发声之时,心凉到了底。
完了,又要被一只猫给暴露行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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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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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他们要往我们这儿过来了。”
院内齐聚的守卫来回踱着步,那领头者目光挪至他们藏身的墙角,程遂安低声对江扶风说着。
而江扶风却见那小猫灵动地扭着胖乎乎的身,俶尔冲至了欲守卫跟前,若无其事地往前处蹦着步。
“原来是猫啊——”那守卫一瞬放松了警惕,又转过身指挥着其余人,“去那边再搜搜。”
江扶风始才缓了口气,接而程遂安趁机找着了守卫背身的盲点,拽着江扶风的衣袖几步逃离了院中。
庭院山石后的亭台,明晰的光绘出一人倚栏的婀娜身影。
又见一团白色的影子窜出,小猫熟稔地从树杈里钻身落了地,跃至阿芜其娅怀里,它歪着脖子在阿芜其娅衣衫上蹭来蹭去,口中喵声连连。
阿芜其娅怔怔地瞧着院中守卫们纷乱的动静,她抬手缓缓顺着猫的白毛,敛目自叹着,“小果,她离开了是么?”
“喵呜。”小猫似是在应着她的话。
“那年我亦是劝着时琢离开京城到百越,至少在百越我能护她周全……现如今,她的女儿同她做出了一样的选择。而我……不想再让扶风重蹈覆辙了。”
阿芜其娅径自说着,目光悠长,“扶风,莫要怪我逼你做选择……”
瀛洲街头暗巷里,避开了街心往来喧哗,唯有两道贴墙张望的人影。
程遂安正歇着气,眼见着四处并无追兵赶来,他始才转过身对江扶风道:“少主,我们现在回京城么?”
江扶风摇摇头,“京中恐怕有埋伏,我们暂时不回去。”
程遂安皱起了眉,“可是以少主势力,瞒人耳目入城应当很容易才是。”
“你想家了?”江扶风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接而程遂安顿了顿,他揉了揉鼻子,眼神飘忽,“啊…确实,出来这么久了,一路上又危险重重……”
江扶风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眼中警惕之光大放,“你不是程遂安。你究竟是谁?”
只见“程遂安”张扬地撇着嘴角而笑,“江大人是如何察觉的?”
“你太过于着急引我回京城了,所以暴露了你的目的。若是真正的程遂安,他不会这么有意引导我。”江扶风刻意拖延着话,暗自寻着逃跑的出路。
既是有人冒充程遂安带她离开百越囚禁她的范围,那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还有程遂安……现在又身在何处?
伪冒者步步逼近,望着江扶风往后退着的步伐,“既然知道……那眼下江大人的处境,您怕是也再清楚不过了。”
江扶风抓起墙边靠着的铁锹就往伪冒者身上砸,随后她头也不顾地拔腿就跑,拼命奔至人影憧憧的街心。
“救命啊——有人非礼!”江扶风尖声对着商贩们喊着。
却是见得忙着吆喝的商贩们先是纷纷投以奇怪的目光看着江扶风,而他们不为所动,甚至越步上前护着他们摊中物什,亦未有人挺身欲帮江扶风的意思。
江扶风从他们的面上见着了唯恐避之不及的冷漠,还有一些尤为麻木的眼神。
伪冒者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落在她身后,接而他轻声在她耳畔说道:“如今在瀛洲,您可是没有任何一点容身之处呢。”
他蔑笑了一声,对着看热闹一般的一众道:“抱歉,打扰大家时间了。这是我拙荆,她和我闹着玩呢。”
话音方落,江扶风只觉口鼻被捂住,旋即她的手亦被身后的人大力擒住动弹不得。
不多时,江扶风被蒙着眼推搡到一间霉味尤重的屋时,她察觉屋中仍有一人。
“哟。这次他们还抓来了一个女娃娃。”这听起来是个老头的声音,口音听起来与宋无垠有几分贴近。
【宿主,这是瀛洲通判。看来他也是被关起来控制住了,才没能向朝廷上报瀛洲的异常。】沉寂许久的系统出声提醒道。
江扶风抓下缚眼的布条,只见一邋遢不堪的老人倚在墙角处,身前一壶酒、一碟花生,正悠哉哉地翘着二郎腿剥着花生米。
老人乐呵呵地嘬着酒,但江扶风偏见得他那堆满褶子的笑极为苍凉,那沙哑的嗓音续道:“真没想到,他们竟有一天会对一个女子下手。真是时代变咯。”
江扶风留意到老人话里着重强调的部分,“您口中的‘他们’,是指的谁?”
老人仰面饮着酒,忽将空酒壶一把摔碎于地,睁大的醉眼隐有热泪,“还能是谁?当然是内贼!勾结百越铲除异己的内贼!”
他所指的是瀛洲知府宋无垠么?可既是宋无垠,又何必用得着“他们”来言说?
江扶风联想到阿芜其娅所言京城非是固若金汤,难道京中早有权贵与百越勾结谋划了这一切?而近来并无大动作的睿王……难不成他想联合百越的势力铲除晋王以夺位?
江扶风暗自生惊,心头跳动骤然加速。
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老人砸吧着嘴,撑着潮湿的地面稍端坐了身,望着江扶风叹了口气,“女娃娃,我本是这瀛洲的通判。多年前我科考高中,被朝廷钦点至此,却没想到……无垠他真是糊涂!糊涂至极!”
老人放声怒斥着,神色尽是悔恨。
江扶风低声补充道:“宋知府把整个瀛洲都卖给了百越。”
老人显得有些颓然,他埋着乱蓬蓬的白发,“他不知从何人那里听说了太平盛世、群民富足的理想,便着了魔一样的寻求法子,这才落入了百越人的阴谋里……你瞧着那外面的瀛洲百姓,可有半点当初我与他至瀛洲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