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阳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现在是小顾了。”
田露西迷惑，“怎么回事？你们相互都认识？”
和顾承阳聊了一路的那个女生娇声问，“他们也是销售部的？”
顾承阳笑道，“我们颜大小姐问了，三位什么时候加入 VAS 的？”
Jacky 平静地答，“现在加入也不晚。”
邱如雪来回看看他们二人，轻哼一声。
乔芝安盯着颜大小姐发呆。她和顾承阳的手臂好像贴在了一起。
领队大声清了清嗓子。他才懒得理会这六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那个，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开始热身吧。”
所谓的高难度路线，其实只比常规路线多了些坡道和弯路，全程耗时更久。旅行社还算靠谱，虽不是面向专业人士的活动，却给配备了簇新的山地车。大家同时出发，VAS 的三个人一起步就落在后头，Jacky 一骑绝尘冲了出去。
清风掠过太湖吹面而来，带来若有似无的水泽草木气息。
乔芝安和邱如雪并肩，山地车轻盈地划过路面，极目远眺，浅淡山影之间，水天混为一色。
正觉得心旷神怡，耳边响起邱如雪的质问声，“Jacky 也是你高中同学！你到底有几个好同学？”
乔芝安哂笑，“我也没想到啊。毕竟高中的时候，他又不叫 Jacky。”
“真是挖到宝了。他有什么黑历史，赶紧说来听听。”
“现在？太危险了。风会把我们的声音传开哦。”
邱如雪四下看看，“没事儿，他早就骑得没影了。”
然而转过一个弯，Jacky 本人就出现了。他停在路边，单反镜头朝向湖面，连拍了好几张，低头审视一番，又把镜头朝向天空。
乔芝安忍不住说，“看来装备升级了。”
Jacky 转过身，他举着相机的姿势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只不过当初，他想拍的并不是风景，而是风景里的人。
Jacky 调整了一下车头的方向，好对着她们讲话，“Sherry 经常说起她室友，没想到是你。”
“哦？Sherry 没说我什么坏话吧？”
“全是夸奖。”
邱如雪干笑几声，“你这话说的，我听着都觉得假。”
Jacky 淡淡地说，“无所谓。小安觉得真就行。”
邱如雪的眉毛快扬到天上去了，“小安？乔老师，那……那是你的闺名吗？”
乔芝安也发懵。记忆里，张骏从来没这样叫过她。
“Jacky……”
“你还是叫我张骏吧。英文名字是给外人叫的。”
他转过头不再看她们，右脚重新踩上踏板，俯下身，黑色上衣勾勒出紧实的背部肌肉。“前面有上坡，我先去探探路。”
田露西耐着性子等在路边，看顾承阳帮颜大小姐调节山地车的座椅高度。颜大小姐躲在树荫里，拿了支防晒喷雾对脸上狂喷一气。她很少参加户外活动，更没有运动的习惯，纯粹是为了跟着顾承阳才举了手。刚骑了五分钟，被太阳一晒，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哎呀，承阳哥哥，谢谢你。这个高度就刚好了。”
田露西抖了抖，同样是撒娇，自己喊的是“小顾经理”，人家喊的是“承阳哥哥”。
三人重新上路，颜大小姐还是骑得慢悠悠的，专心跟顾承阳聊天，“刚才那三个人你都认识吗？”
“有两个是我高中同学。他们不是 VAS 的。”
“难怪我从来没见过。”
田露西忍不住插嘴，“那两个咨询公司的，最近他们不是来做项目，包了个会议室，天天找你们采购部的人开会吗？”
颜大小姐吓了一跳，回想一下，好像那个男生是有点眼熟。她脸上泛起红晕，“我……不擅长记人脸啦。”
颜大小姐大名叫颜晗，一毕业就进了公司，在采购部工作两年来，实际经手过的项目屈指可数。她确实有点脸盲，当初花了一个月才把部门同事的脸全部记熟。但别人对她的脸都印象深刻，过目不忘。一是因为这张脸很有特色，圆嘟嘟的脸上长着两只圆嘟嘟的眼睛，像只水獭，娇憨可爱。二是因为这张脸酷似她的父亲――公司的颜总经理。
田露西又开始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无意识中发出一声叹息。
顾承阳注意到了，“露西，要不你先去追他们。”
颜大小姐随口附和，“是啊露西，超过他们，替我们 VAS 争光。”
邱如雪瞪视着前方道路，刚才那阵风把她的头发全吹乱了，现在还能看到从地面扬起的微小尘土。她伸手拨开挡在眼前的发丝。
“那个女生也太猛了吧。嗖一下就过去了。”
“嗯，速度好快。”乔芝安想了想，“她可能想和张骏争第一呢。”
“那我们为什么这么没有好胜心，停在这里拍照呢？”
“因为太阳被云层挡住了，这会儿光线正好。”乔芝安单手扶着头盔，留一个侧影给镜头。“赶紧拍！”
邱如雪一边按快门一边坏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动什么脑筋。”
乔芝安换了个姿势，抱肘坐在车上，“我动什么脑筋了？”
“拖延时间呗。”
“这叫合理规划体力。”
“是，把体力用在和顾承阳同行……”
乔芝安扭过身子，把手指按在唇上。
“嘘，不要说出来。”
“不过我发现你的竞争对手好多呀。”
镜头里的脸瞬间僵硬。
“啧啧，表情管理失败。”
乔芝安跳过来，亲自监督她把最后那张照片删掉。
太阳又从云层里钻出来，无数金色光芒在湖面上跳跃，看得人心醉。
乔芝安望着湖面惆怅道，“那他一直就是这么受欢迎啊，我能怎么办，去偷、去抢吗？”
邱如雪敲了敲她的头盔，“小傻瓜，男人要靠撩的。”
顾承阳转过一个弯，果然看见他要找的人。他刻意耍酷，来了个双手脱把，“你们骑得好慢，是不是故意等我？”
乔芝安握紧车把，假装淡定，“不是。”
邱如雪偷偷翻了个白眼。
顾承阳东张西望，“张骏呢？甩下你们先走啦？”
邱如雪说，“是啊，像你一样。”
顾承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什么？我可没有。是颜大小姐不小心扭到脚，抄近道先回集合点了。”
乔芝安瞪大眼睛，“啊！那你怎么不陪她回去？”
尘封多年的脑内小剧场突然开动了。一个合格的男主角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呢？先来个公主抱，把颜大小姐挪到五步以外的树荫底下查看伤处。然后小心地扶她坐上自行车后座，再送回安全的地方。
这样一来，颜大小姐肯定过意不去，责怪自己给承阳哥哥添了麻烦。这时应当加以宽慰：你的事，怎么能算麻烦呢。
过路的人见他们往反方向走，多半会停下来询问。颜大小姐低着头，正羞惭间，听到承阳哥哥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和你同行的方向，就是对的方向……
她兀自沉浸在小剧场里，顾承阳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脚下加了把劲，“开什么玩笑。我要争冠军的。”
乔芝安惊愕地看着他绝尘而去。
邱如雪默默加速追了上去。乔芝安回过神来，也着急地猛踩踏板。前面一段路是长长的坡道，三辆车的距离一会儿拉大，一会儿缩小。有一阵谁都没说话，耳边只有风声和沙沙的花鼓声。
上坡越是艰难，下 坡就越是酣畅淋漓。任由惯性和地心引力共舞，仿佛张开双手就能飞翔。
砰，有人摔到了地上。
第05章 功率这么高的中央空调，实属难得
一刹那间天地倾覆。再睁开眼的时候，大松树的树根横在视野中。山地车倒在几米外，轮胎空转。肩膀、手肘和膝盖传来钝痛。
乔芝安用另一只手撑住地面，把身体抬起几寸。还好，关节都能动。她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扶车。刚抓住车头，就看到顾承阳和邱如雪急吼吼地骑回来。
她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公主抱泡汤了。
虽说膝盖还痛着，但已经站了起来，总不能再躺回去吧。
顾承阳像是吓到了，紧张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头？”
乔芝安眉头一紧，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山地车没有后座。刚才臆想的被扶上后座，一路护送回去的桥段，也实现不了。
她扁了扁嘴，“有事，我要回集合点，那里有个医务室。”
最起码，让你送我回去，做这条高难度车道上最美的逆行者。
邱如雪翻了翻手机，“幸好离终点只有三千米了。到那儿就有医生。你还能动吧？”
“我……”
顾承阳晃晃悠悠地停在她旁边，“来，我们一左一右保护你。”
他们所谓的保护，就是骑得很慢很慢，并隔着中间的伤员一路畅聊，从最近的行业新闻，讲到 VAS 的发展前景，再讲到毕业五年内的职业规划，聊得高兴还来了场商业互吹。一个说原来你年纪轻轻就当上经理，想必是能力过人，一个说听闻咨询行业个个才貌双全，见到你才相信那不是吹嘘。
要不是扶着车把，乔芝安真想给他们俩鼓个掌。两边，不时有车子嗖嗖地越过他们。把吹捧的话都说完了，顾承阳终于想起她来，“你呢？在哪里高就啊？”
邱如雪抢着说，“我们乔老师么，文化人。”
乔芝安黑着脸，“报社，夕阳行业，眼看就要被新媒体淘汰了。本人随时准备失业回家，继承家业。”
顾承阳轻笑，“继承家业……继承那一院子花花草草吗？”
乔芝安猛地抬头。他没有看过来，侧脸逆着光，辨不出表情。
真奇怪，他居然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过了十二点，他们才骑完整条路线，一起光荣垫底。午后的艳阳高照，所有人都在终点线等得饥肠辘辘。看到最后三个人终于抵达时，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乔芝安狠狠地撬开大闸蟹的壳，热气一熏，金灿灿的蟹黄分外诱人。她把蟹身掰成两半，去掉双腮，再挑出一块六角形的蟹心，沾了姜醋，往最丰腴处咬下去。满口鲜香，肠胃和心灵同时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秋风起，蟹脚痒，正是吃大闸蟹的好时节。一个上午又累又狼狈，必须好好地犒赏自己，此行才算值得。正吃得高兴，一转头，撞上顾承阳幽怨的眼神。
“冠军……谁来赔我的冠军……”
乔芝安无语，“我们本来就落后那么多，就算你最后一段路全力冲刺也很难赶上去的。再说了，又没人要你等我。”
“我岂是见死不救的人！”
“擦伤而已。”
“我岂是见伤不救的人……总之都是因为你。”
乔芝安挑眉，这还赖上我了？她想了想，朝桌子另一头的张骏招招手，“冠军奖品是什么？老顾想要。你开个价吧！”
顾承阳瞪她。
张骏慢条斯理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随身杯，大容量，红白相间的流线型杯身，上面印有 VAS 的金字和数字“90”。
颜大小姐正好坐在张骏边上，“诶，这个 90 是什么意思？年份吗？”
此言一出，所有的目光顿时集中到她身上。桌子上的气氛有些凝固。
田露西小声说，“今年是公司成立 90 周年，这是定制的纪念品。”
颜大小姐睁大双眼，“哦，原来是这样。我们公司成立这么久啦！”
田露西讪笑，顾承阳扶额，张骏面无表情，邱如雪一脸嘲讽。
田露西想不明白，纪念 90 周年的活动搞得声势浩大，行政部的邮件少说也发了十来封，何况定制礼品、向供应商下单，按理说每一道流程采购部都要经手的，这颜大小姐怎么能完美过滤掉这么多信息，做到对此一无所知呢？
颜大小姐总算意识到自己露怯了，抓起可乐猛喝一口。
张骏晃了晃水杯，“老顾，你要买吗？”
顾承阳故作惆怅，“不用了，买得到水杯，买不到光荣。”
乔芝安对着盘子偷笑。
颜大小姐好奇发问，“你们为什么叫他老顾啊？”
顾承阳解释，“高中的时候不知道谁起的头，就这么叫开了。年轻的时候装老成，老了就该装嫩了。以后请叫我小顾，哈哈。”
邱如雪点评道，“少年时假装世故，成年时假装单纯。”
张骏漠然，“人都是这样，只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
乔芝安幽幽地说，“其实少年未必单纯，成年也未必世故。”
人人都勾起心事。
颜大小姐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手里的蟹一不小心掉了下来，撞翻了盛着可乐的塑料杯。棕色的液体形成涓涓细流，一路淌向地面。她惊得跳起来。顾承阳也跟着跳起来，赶过去眼明手快地扶起杯子，扯过一沓纸巾把可乐吸干，再喊服务员过来重新倒上一杯。
颜大小姐很惭愧，“我就是手比较笨啦。你们怎么都吃得那么快啊。”
顾承阳微笑，“剥蟹有技巧的，我过来示范给你看。”
乔芝安冷眼看他换过座位，亲自去为颜大小姐服务。自己面前，两只蟹的蟹壳已堆成一座小山。她犹豫一会儿，从盘子里拿过第三只。邱如雪这时悄悄凑过来，“你们这个老顾，不简单。”
“哦？”
“功率这么高的中央空调，实属难得。”
“什么意思？”
“这张桌子六个人，据我观察，他和每个人说话的频次都是一样的。一进门，先问候 Jacky，再关心颜大小姐，跟露西打了招呼，又和我们说几句话。然后调换顺序，照顾到每一个人，既保证不冷场，又不表现出特别的偏好。你看他现在过去献殷勤，一会儿肯定还要坐回来。像这样面面俱到的人，我生平只见过一个。”
乔芝安不悦，“你生平？你才活了二十几年就生平？”
邱如雪双眼放空，望向天花板，“那是我们的大老板。去年开年会，他在八个酒桌间来回穿梭，谈笑风生，活像个穿西装的花蝴蝶。有幸在场的人就没有不折服的。乔老师，我对你们这位老顾寄予厚望。”
乔芝安不得不佩服邱如雪眼光毒辣，她高中花了几年时间才意识到的事，半天就被她总结出来了。
“你是不是想叫我好自为之，离他远点？”
邱如雪想了想，“不急，可以再试探试探。”
果然不出她所料，顾承阳替颜大小姐剥完一只蟹，便施施然坐了回来。
“哟，你都吃第三只啦！”
乔芝安摆出甜笑，“自己剥自己吃，会比较快哦。”
顾承阳听懂她弦外之音，眯起眼睛，“多吃点腿肉，受伤了要好好补补。”
他自说自话地拿过乔芝安刚才掰下来的蟹腿，先剪去关节，又取了根干净的长柄叉，轻轻一戳，黑白相间的腿肉就被完整地顶出来。他依次处理完八条腿，把肉盛起来一并倒在她盘子里，献宝似的，“来，这叫做以形补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