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从前左澈说过的话,他说她不是凡物,是虎狼。果真如此么?不过数月,她的心已经变了,变得坚硬而冷酷。
可是,这怪不得她。一旦体会过周允那样全盘托出、毫无保留的爱,她的心,就不再脆弱,不再彷徨。
她一点一点地掰开左澈的手,一点一点地脱离开他绝 望的怀抱,像一只蝴蝶终究要挣破孕育它的蛹一般,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保重。”她最后道。
窗外,日光隐去,摊贩的叫卖声不知何时已消失了,雪又悄悄地下了起来。
回到望海阁后,就着雪花簌簌落落的声音,七宝很快在榻上睡着了。
再醒来,雪已停了,湖面白雪皑皑,映着皎皎月影。
门外有人影攒动,私语窃窃。
“什么时辰了?”她半支起身子,开口呼唤道,“红姑?文?武?”
似乎听到屋内的呼声,门外的人又迅速散去,只剩下一具颀长而风流的影子。
七宝的心猛地一停,旋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周允?”
这样一副身影,不是他,还能是谁呢?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月白长袍,青山束腰,乌发半散,剑眉星目。他笑意融融,胜却人间无数。
“在呢。”
闻言,她一动也不敢动,泪却已经开始流了。
“我在呢……”他又道。
她只是无声地哭。
他却笑了,“你这人,好没意思,见了我,好歹也挤出一个笑脸给我看看吧?鼻涕眼泪的哭成这样,饶是花容月色,也叫人没了兴致……”
她哭得更加厉害。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将还半坐在榻上的她拥进怀里,“我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伤心,这会儿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你却又哭丧似的这么哭我……”
“你……你诈死?你诈死!”她又惊又喜,又笑又哭,泣不成声,十只手指却不忘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不给他再溜走的机会。
他又笑了,“怎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诈了一次,就不能再诈一次?”
她终于“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似的痛哭起来,同时,万分委屈地控诉道:“你为什么才来?为什么才来?你早干嘛去了!如今我都成了风满楼的楼主了!你后悔去吧!”她气急败坏地骂着,喋喋不休地骂着,“不,你就是嫌麻烦,觉得风满楼的这些差事都是烫手山芋,所以设计假死,叫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叫你一身轻了,这才肯出来!”
“噗……”他忍俊不禁。
“不……”她又改口,“你是怨我,怨我过去骗了你,怨我喜欢别人……我知道,你心里其实骄傲得很,你那么喜欢我,又为我做了那么多,若我不能同样地喜欢你,和你喜欢我一样多地喜欢你,你就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他还是笑着,却不应答,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
她的号啕大哭渐渐转为抽泣,“我已经不喜欢他了,过去种种,我已经放下了,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以后喜欢的也只会是你!先前我和他见过面了,也说清楚了,你肯定也知道了吧?你这下相信了吧?”
他俯下身去吻她的脑袋和头发,柔声道:“知道了,相信,我相信……”
她却将鼻涕眼泪和哭花了的胭脂水粉全糊在他腰上,嘴里嘟囔着:“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周允,你这个小气鬼!”
他逗她:“是啊,我是小气鬼,还很记仇,只许你骗我,就不许我骗你?”
想起什么,她又忙去查看他的身子,“你的伤呢?过了这么久,养好了吧?”
“好了,都好了。”他微笑着,任她摆布。
“周允……”她终于不哭了,她扶着他的腰,直起身子,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一把将他拽至榻上,而后急急地去寻他的嘴,像啄木鸟似的狠狠地去啄他,啄了嘴还不够,又去啄他的脸,耳朵,额头,鼻子,眉毛,眼睛,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
用嘴也不够,还要用手,用脚,用冬日里暖乎乎的身子,将眼前的心上人揉进她心窝里。
他渐渐也气喘起来,脸红了,耳朵也红了,浑身如炭火一般滚烫。
“哎,哎……青天白日的,你这就扒起我衣服来了?”他试图捉住她不安分的手。
她却愣住了,“青天白日?”
他也愣住了。
一阵谁也不敢戳破的静默。
良久,她才颤抖着捧起他的脸,牢牢地捧着,怎么也不肯撒手,眼睛甚至不敢眨一眨。
他眼里已经是哀伤,“七宝,你看,你做到了,天地苍茫,你为自己挣得了这样好的一个容身之所……”
她的泪又一颗一颗地砸落,“可是,可是你不在了……”
他用一只手握住她的一只手,牵引着往她的心上放去,“我在,我在呢,你听,我在你心里,永远都在……”
再醒来时,她心跳如鼓。
门外人影攒动,私语窃窃。
“楼主还在睡么?这个时辰了,晚膳还不曾用呢……”
“死胖子,宝姑娘难得好眠,你别吵她!”
瘦子和胖子争了几句,又散去了。
半晌,又有人来叩门。
菁菁乖巧而充满稚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姐姐,七宝姐姐!娘亲说你还不曾下来吃晚饭,菁菁今天跟着后厨的师傅们学做了糯米团子,虽然卖相不佳,可阿文和阿武哥哥都说好吃,姐姐快来尝尝……”
她支起身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而后应道:“好,姐姐这就来……”
得了回应,菁菁高兴极了,“姐姐要吃甜的还是咸的?菁菁都做了,菁菁这就去把那些团子都再热一热!”说着,又一溜烟儿地跑了。
夜色明净,屋内炭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暖意融融。
七宝摸了摸自己的心,“咚,咚,咚……”
它坚定地跳动着,一如他所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