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霏霏听出他的责骂,抿了抿嘴,说:“店里生意不好,我要还房贷、要交房租、要备货……”
高驰打断她说:“缺钱为什么不和我说?”
云霏霏被他问得整个人一愣,她下意识看向高驰的眼睛。
虽然那晚两人为钱的事情坦诚交流过,可她还是不想,或者说潜意识里,她从没想过和他在金钱上有太多纠葛,而且,他们目前只是情侣,债务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与他无关。
姜晓波听到高驰的话,整个人愣了,他看一眼高驰,又一头雾水地看向云霏霏。
好半晌,无人说话。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
高驰从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有什么关系?”从她的沉默中肯定了这句话,这句话让他的心情为之一沉,他这才意识到,云霏霏从未打算、也不愿意和自己在金钱上有任何瓜葛,那怕是一分一毫也不愿意。
所以,交往的这一段时间内,她一直算得很清。
姜晓波也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在神色各异的两人脸上来回看了几眼,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后,他皱了皱眉,刚想提醒高驰回避,高驰先一步开口说:“你能打倒一个比你高比你壮的成年男人?”
云霏霏从口袋里掏出电击棒和催泪器,说:“我用了这个。”
电击棒和催泪器再熟悉不过,姜晓波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来,问:“哪来的?”
云霏霏不敢看高驰的眼睛,说:“网上买的。”
姜晓波不相信:“这个网上能买得到?哪家店铺?”
云霏霏并不想说是小黄毛给的,就沉默。
姜晓波见她不说话了,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问:“那问出来是谁撞了蒋小艾吗?”
云霏霏说:“他说是他撞的。”
姜晓波有些不敢相信,皱眉:“他说的?”
云霏霏点了点头,指着他手里的两样管制用品,说:“给了他六七下,他晕晕乎乎的时候,我问出来的。他说为了阻止蒋小艾报警,就把她给撞了。”
姜晓波沉默了会,问:“还问出别的吗?”
云霏霏摇头:“就问到这些,然后,你们就推门进来了。”
姜晓波又沉默了会儿,将手里的管制用品放到一边,问:“2 月 18 日晚上,你在干什么?”
云霏霏说:“七点左右去了趟谈夏阳家,八点半左右回了家。”
这话一出,高驰眉头皱得更紧了。
姜晓波问:“有谁可以证明?”
云霏霏说:“谈夏阳和他的姥姥。”
姜晓波问:“还有别人吗?”
云霏霏看向高驰。
姜晓波察觉她的目光盯着身旁的高驰,吓得眉头突然一跳一跳了起来。
高驰皱眉,马福杰的死亡时间是晚七点至八 点,可那个时间段她们并没有在一起,当晚,云霏霏是九点多才回的家,他并不能给她证明什么。而且,碍于两人的关系,他的话也不能作为旁证。
他说:“有人说看到你 18 号晚上七点左右走进了马福杰家,你是几点几分走进谈夏阳家?又是几点几分走出谈夏阳家?”
云霏霏觉得从他嘴里冒出“有人”这个词很可笑,觉得他问这话更可笑:“何大力的话,你也信?”
姜晓波压根没想到高驰会开口说话,此时此刻他只想着高驰少说点话就能少犯点错,只想他赶紧走出这间审讯室,听到云霏霏的话,立刻说:“他指认了你,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们那天晚上的具体行踪。”
云霏霏见高驰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问:“所以,你……怀疑我杀了他?”
高驰皱眉,沉默。
站在走廊里吹冷风的十分钟内,他已经将马福杰被杀当天云霏霏在做什么仔细地回忆了遍,虽然能肯定整件事与她无关,但觉得以她有时候说话不过大脑的性子会说错话,怕她说不清摘不清自己,就推门进去了。
在走进来之前,他就已经很清楚后果,可就算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在这种场合下,明知道她何其无辜,他还是不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的沉默让云霏霏觉得他默认了,她觉得可笑,说:“理由呢?我杀他的理由呢?你告诉我?”
姜晓波觉得这种场合太窒息了,只想让高驰立刻回避,可高驰根本无动于衷,他只得说:“云小姐,现在需要你仔仔细细回忆一下,18 号那天你都做了什么?”
云霏霏见高驰还是不说话,死死地盯着他,说:“我到底有没有做过,你查查监控就知道了,物业那有监控。”
云霏霏说完才想起来长青小区在加装电梯和整体升级改造,小区内乱得一塌糊涂,很多地方连电缆都被挖断,监控很可能也会因此遭殃。而且,2 月 18 日晚上,她是在长青小区里七绕八绕了将近半小时才找到谈夏阳的家。
监控很可能找不到,也无法证明在这半小时内,她到底去了哪里。
“你相信那天晚上我真的只是去了谈夏阳家吗?”云霏霏问他。
高驰沉默。
云霏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很红,她觉得他不信,但还是不死心,想要个他信的答案:“为什么不说话?”
高驰抬起头看到她眼睛红了,又低下了头。
云霏霏看他躲避自己的目光,失望和委屈顿时塞满了她整个身体,话还没说出口,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为……为什么……不敢看我?”
高驰抬起头,姜晓波见他要说话,刚想拦他,他已经说了:“我们会调查清楚,你稍安勿躁。”
失望、绝望、背叛,夹杂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云霏霏整个人泪如雨下,她吼道:“去你的稍安勿躁!”
姜晓波见她哭了,重重咳嗽了一声,还没说话,突然听到云霏霏哽咽着说:“我有一个请求。”
姜晓波说:“请说。”
云霏霏说:“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看到他。”
第56章 不需要
姜晓波终于搞明白高驰嘴里一直在说的“女校友”指的就是云霏霏,也终于搞明白那晚刨根问底时,高驰让自己替他和“女校友”要见家长这件事保密的原因。
难怪每当被问到“女校友”时,他都含糊其词,要么转移话题,要么不吭声。
审讯室内发生的事情只有当事人三个人知道,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姜晓波没想到,高驰出去后,找还没下班的江宏民将一切和盘托出了。
站在江宏民办公室外,姜晓波心惊肉跳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他庆幸还好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整栋大楼就剩他们三个,没人能听到,但正因为没人,他更害怕了,害怕江宏民会动手。
因为,高驰是亲自江宏民亲自选中并手把手带出来的,名义上两人是上下级,实际上是师徒。
办公室内,江宏民坐在办公桌后,听完高驰的话,有五分钟一言未发,最后问:“晓波知道吗?”
高驰摇头:“我谁都没告诉。”
江宏民问:“你爸你姐也不知道你谈了个女朋友?”
高驰说:“除了我和她没人知道。”
江宏民压着火说:“你是觉得就算不走进审讯室也会背处分,进去还是要背,反正也没差,反正都是违反纪律,所以就有恃无恐了,对吧?”
高驰沉默,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江宏民见他默认,被气笑了:“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主动承认错误就可以落个从轻处罚?”
高驰还是沉默。
一分钟后,江宏民说:“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高驰依旧沉默。
江宏民问:“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藏着掖着?她能同意?”
高驰说:“等结案了……”
江宏民又被气笑了:“算盘打得真不错。”
紧接着就是一串粗口。
姜晓波站在一道门之隔的办公室外的走廊,听到里面突然爆出一连串国骂粗口,吓得打了一个冷颤,可十分钟过去了江宏民还是没有停止,感觉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他掏出来发现小君发了无数条微信过来,只得发微信告诉她自己还在加班。
看到小君发过来的抱怨短信,他有些抓狂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然后耐心地发微信给自己解释。
江宏民已经气得浑身发抖,高驰站在办公桌前看着他,任他骂,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这个反应在江宏民看来还是死不认错,他累了,觉得再说一句就会脑出血,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两分钟后,高驰这才说:“对不起,师傅。”
江宏民已经骂不动了:“停职检查!立刻马上!”
*
侯问室不到十平,却挤满了九个人。
云霏霏看不到外面,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天花板那盏灯从她进来起就一直亮着,仿佛不用交电费。
她仰着脖子一直盯着它看,没眨眼,被它刺得头晕目眩,直到受不了了才眨了眨眼,低下头,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在走进这间房间的十多个小时内,她把自己和高驰交往的这段时间回忆了一清二楚,把所有的细节捋了个遍,所有曾经让她感觉到不对劲的疑惑都在审讯室里得到了答案。
不到两个月的交往时间内,她从未见过高驰的任何朋友和家人;而在外人面前,高驰也从未主动承认过两人的关系;甚至在外时,他也在尽力避免肢体上的亲密接触。
能走进候问室的都不是什么善茬,有些人甚至不止待了一天,因此很吵,味道也很难闻。
云霏霏一点都不想待在这见房间内,不想一遍遍回想这一个多月的点点滴滴,她只想快点出去,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将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感觉胳膊突然被人碰了碰,云霏霏睁开眼。
女孩很漂亮,顶多十八,一身不良少女打扮,高马尾,露脐牛仔劲装,烟熏妆,再加上右眼尾一颗小黑痣,野性十足。
女孩打量了云霏霏很久,一方面是因为她从长相到穿着都很“遵纪守法”,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太安静,别人至少还和站在身旁的人说两句,可她从进来开始,一句话都没说过。
女孩问:“哎,你干什么了?”
云霏霏觉得头疼,不想说话,就又闭上了眼睛。
女孩说:“做那个的?”
云霏霏猛地睁开眼,瞪她。
女孩知道说错话了,朝她讪笑。
一直站在对面打量两人的一个中年男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开始往云霏霏身边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
云霏霏走到墙角。
女孩怕那男人缠上自己,跟着她走到墙角,说:“那傻逼盯着你看好久了。”
云霏霏往那边扫过去一眼,进了这个地方的男人多半是嫖客,她拧了下眉头,靠在墙上,再次闭上眼。
女孩无聊,又碰了碰她胳膊:“那傻逼从你进来就一直盯着你看,恶心死了,我要吐了。”
云霏霏闭着眼说:“嫌恶心就不要一直提,不怕脏了自己的嘴?”
女孩噗嗤一声,笑着说:“你这人还蛮有意思的。”
云霏霏睁开眼,问她:“你…怎么进来的?”
女孩神情有点奇怪,随即无所谓笑笑,说:“我一同学被人欺负了,我就花钱找了帮朋友打了那人,那帮人把我供出来了,我就站在这里了。”
云霏霏说:“有困难可以找老师或者警察,要是案底不干净了,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女孩定定地看着她,说:“你知道什么叫欺负吗?”
云霏霏愣了好半晌,终于意会到,说:“打得好。”
找到了知音,话匣一打开就一发不收拾了,女孩说:“我也觉得打得好,至少打个半残才解气。”
云霏霏突然想到了蒋小艾,问:“报警了吗?”
女孩脸色有点尴尬,摇头:“她不 敢报。”
对此云霏霏非常理解,女性本就是弱势群体,能鼓起勇气自揭伤疤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受害者。
可她还是不赞同:“现在报警还来得及,做个身体检查,当时的衣物如果还留着,就连同身体检查报告一起交给警察做证据。定了罪,至少关他几年。”
女孩突然沉默了,然后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云霏霏以为她累了,打算也休息会,谁知中年男人突然站起身,磨磨蹭蹭走到了身旁,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一堆脏话。
云霏霏吼道:“干什么?!”
中年男人被她吼得一愣,但没被她吓住,色眯眯地盯着她笑,说:“你在哪个地方做?出去了,我去找你。”
云霏霏气得使劲咬牙才没踹他,高声叫道:“警察同志!”
这一声中气十足,吓得中年男人立刻跑到了人群身后,也引来了一个中年警察。
“叫什么?!”
云霏霏指着那个中年男人,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说:“警察同志,他耍流氓!”
许是她的声音太大,女孩睁开眼,指着躲在人后的那中年男人,说:“他不光耍流氓,还性骚扰,屋里的人都被他骚扰了一遍。”
一个大姐附和说:“对,他刚刚也骚扰了我。”
中年警察一听,吼道:“何文进,老实点!”
姜晓波走过来时,看到侯问室乱成了一锅粥,有些错愕,听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朝云霏霏看过去,说:“再……等一会。”
本闹哄哄的候问室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云霏霏瞥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
女孩问她:“你们认识?”
云霏霏摇头:“不认识。”
*
四个小时后,侯问室的人离开了一半,云霏霏站不住了,小腿又肿又胀,她干脆蹲坐在地上,背靠墙,双手抱膝,把脸埋进了臂弯。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等来了通知。
姜晓波将她送到门口。
早春的傍晚黑得很早,又下起了漂泊大雨,加上冷风, 吹得云霏霏一出大门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问姜晓波:“何大力呢?”
姜晓波看了她一眼,说:“盗窃和肇事逃逸还在核实,需要一段时间。”
云霏霏抬起头看了看天,姜晓波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雨伞递给她,说:“高驰停职检查了,这是他的伞……”
云霏霏看了伞一眼,又看一眼身后大厅,直接走进了雨里。
“不需要。”
*
早春寒,又淋了雨,后半夜,云霏霏开始发高烧,烧得很猛,她整个人被烧得意识模糊。
明知道得去医院,可她完全起不来。
突然想起了曹广山说的那句:“你一个人住,万一出了什么事,找谁?”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矫情,抬手开灯,拉开床头柜抽屉,翻出了一袋药,盯着那袋药看了会儿,她突然想起是高驰送来的,拿起来扔进了床边垃圾桶,用手机点了个夜间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