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像现在这样高高站立在人群中央,成为引爆热潮的源头、全场关注的焦点?能有多少次在人海浮沉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个闪闪发光的“唯一”?
叶轻舟在漫天的叫好声中,在比翼好奇的注视中,感受到了人生 21 年来最为震撼的一次心动。
活动结束,人群渐渐散去。黎溯小心地蹲下身来,扶着叶轻舟站回了地面。
黎溯身上簇新笔挺的衣服被压出了褶皱。
“累吗?”叶轻舟不由得看向他纤瘦的身体。
“还行,”黎溯抻了抻自己的衣服,“感觉怎么样?”
叶轻舟粲然一笑:“很好,谢谢你。”
黎溯也回以微笑,却突然余光一瞥,笑容立时僵住了。
人群中一个形迹可疑的身影迅疾一闪,融进了茫茫人海之中。
“怎么了黎溯?”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人,忽然毫无缘由地开始脸色发白,“你不舒服吗?”
黎溯回过神来,简短应了句“没有”,又若无其事地朝那边扫视了一圈,拉着叶轻舟走了。
秋季白昼渐短,看完花车游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叶轻舟玩了一整天心满意足,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一天的趣事,走到游乐场都在身后看不见了还回味无穷。黎溯原本静静地听着,走到一处僻静地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的卡包不见了。”他按着自己的衣兜说。
“掉在路上了?”
“可能吧,”黎溯说着拉起叶轻舟的手,走出几步将她按到一个长椅上坐下,“玩了一天你也累了,坐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找,很快回来。”
叶轻舟刚要说她不累可以陪着黎溯一起,可是转瞬反应过来,黎溯是不想她跟着他。
她不问为什么,只乖乖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黎溯:“那你快去快回,注意安全,我就在这里等你。”
黎溯弯下腰来和她平视,似乎有话要说,可他最终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眼睑垂下又抬起,仿佛目光在她脸上自下而上地游走了一遍,最后深深地坠入她的双眸中。
“走了。”黎溯直起腰来转身离开,可走了才十几步又忍不住驻足回头。叶轻舟始终认真履行着他的安排,坐在长椅上姿势都没有动一下,只依依望着他的背影。相隔七八米的距离,夜色模糊了黎溯的面庞,叶轻舟看不清他细致的表情 ,只是遥遥相望这一眼,她便莫名觉得黎溯的神色中,似乎透着一种隐忍的不舍。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很多年的一幕场景。那时候宋美辰痴迷家庭伦理剧,小叶轻舟也被迫陪她刷了一部。剧中的年轻母亲丧偶失业,无力抚养年幼的女儿,决心将她抛弃。那一天,母亲带女儿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游乐园,让她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场,又给她买了她惦记好久的玩具小熊,最后将她带到了儿童福利院门口,说自己要去办点事情,叫女儿在这里等着自己,如果饿了就去福利院里讨吃的。这位年轻的母亲离开时,也曾忍不住停步回头,看到乖乖站在福利院门口的女儿正信任而眷恋地望着自己,她冲女儿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去,含着满眼的泪水决绝地离开了。
黎溯站在远处的灯光下,看向她的眼神复杂晦涩。最终他还是微微一笑,转身向夜色更深处走去。
奇怪啊,叶轻舟想,我明明是一个 21 岁的成年人,是 58 个高中学生的班主任,为什么黎溯那孩子走了,我会和苦情剧中的小女孩儿一样,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黎溯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尽头。叶轻舟独自坐在长椅中间,路灯幽暗的光将她的影子马马虎虎地打在地上。冷风卷着枯叶从她脚边滑过,撩动她鬓边的碎发,一下一下扫着脸庞。极致的热闹后骤然落入无边的安静,她望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两天亲密无间的相处,分分秒秒都在脑海中无比清晰,此时却如烟花坠落,绚烂过后,黑夜依旧,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漫天消散不去的烟尘。
我这是怎么了?叶轻舟很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从小就龙潭虎穴都敢闯的人,为什么会害怕一个人坐在这里,为什么会害怕黎溯再不回来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的吗?
在她入神的胡思乱想中,一双黑色的越野靴踏着一地斑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她走来。
游魂一样的影子,落在弯曲的树干上,成了扭曲可怖的形状。在他距离叶轻舟只有一步之遥,伸手就可以够到她的时候,不知何处突然飞来一颗小石头,“铛”的一声砸在叶轻舟的椅背上。叶轻舟被响声惊动回过头去,却见一抹寒光在眼前闪过,她本能地向后一仰,锋利的刀尖刺破寒风,贴着她的咽喉划了过去!
叶轻舟从小到大经历打斗无数,意识到危险的瞬间立刻就进入了高度警备的状态。对方见一招不成,单手撑着椅背飞过长椅纵身一跃,刀刃再次直直冲向叶轻舟。叶轻舟敏捷地侧身躲过,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一肘痛击他肋侧,又飞起一脚狠狠踢向他腹部。歹人落地的一霎,叶轻舟扑上去就要夺他的刀,奈何那人力气极大,不仅没有被夺下武器,反而紧紧钳制住了叶轻舟,一个翻越将她压在地上,举起刀就要向她的心口刺下去!
叶轻舟眼见着尖锐逼人的刀子悬在头顶,正要徒手去接,突然间背后贴着的地面上传来由远及近咚咚作响的震颤,一道人影猛然飞扑过来,将歹人生生推出了一米多远!
叶轻舟还没来得及起身,那人已经和歹徒激烈地厮打起来。叶轻舟定睛一看,第一反应是心中一热――是黎溯,黎溯回来了!紧跟着又是一阵激寒――那人手里有刀,万一黎溯被他伤到一星半点,后果不堪设想!
叶轻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和黎溯并肩作战。对方似乎是个专业杀手,出手利落而狠辣,即使黎溯和叶轻舟都有功夫在身上,应对亦是十分吃力。几番缠斗下来,叶轻舟终于抓住机会揪住对方,黎溯趁机劈手夺下对方的刀,正要挥刀而去之时,歹徒突然奋力挣脱,黎溯刀锋一偏,没能刺中人,却划开了他的背包,一沓纸片样的东西嗖地从裂口出散落出来,噼里啪啦地洒了一地。
歹徒阴森的眼睛骤然迸射出凶悍的光芒,一记重拳将黎溯狠狠打倒在地。这时,街道一端隐隐传来两道光,歹徒狠戾一笑,飞起一脚将叶轻舟踹向马路中央,叶轻舟才刚堪堪稳住脚步,一辆轿车已经风驰电掣地朝她撞了过来!
又是飞车杀人!和杀害毛二的手段一模一样!
叶轻舟头脑中一片澄明,可身体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刺眼的远光灯中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小舟!”
和那划破天际的吼声一起,她的身体被一道强大的力量裹挟着急急向后倒去――是黎溯!
黎溯用自己的身体将叶轻舟牢牢护在身下,两个人因为飞扑过来的惯性齐齐摔倒在马路边。叶轻舟磕得眼前一黑,却在朦胧之中遽然看见歹徒就站在她眼前,手中的刀眼看着就要刺进黎溯的后背!
叶轻舟绷紧肌肉,抱着黎溯迅速向侧面翻滚,几乎同一刹那,歹徒的刀斩破空气狠狠剁进了他们身侧的砖缝里。那刀上本就有倒刺,又插得太紧,一时间竟没办法拔出来。黎溯看准机会,对着歹徒的脸就是一拳,叶轻舟也紧跟着起身加入,局面似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只是歹徒经过专业系统的训练,水平还是远在二人之上,双方你进我退,依然打得难分高下。电光火石间,歹徒一个闪身挣脱二人的包围,拔腿向马路一侧飞奔而去,黎溯和叶轻舟刚要去追,而那人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突然驻足回身,手里赫然举着一把枪,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叶轻舟!
饶是叶轻舟见过的世面不少,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眼前的一切却猝然消失,只剩下了一片漆黑――
站在她侧旁的黎溯猛地一个转身,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枪口!
无比熟悉的洗衣粉馨香,又一次包裹了叶轻舟。
从前那样让人留恋和安心的气味,此刻却在叶轻舟心底掀起了摧枯拉朽的巨大恐慌――
不!不!不!
“砰”的一声,震彻夜空。
空旷的街道回音阵阵,冷色的树叶沙沙作响。叶轻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随即一切都陷入了荒原般的死寂。
第二十七章 诀别
六的昊大大新做的篇首图!!太喜欢了!!
巨响在叶轻舟脑海中留下一阵令人眩晕的嗡鸣,仿佛震碎了她的鼓膜,也震碎了她的心。
然而那颗要命的子弹并没有射穿黎溯的心脏,而是擦着他脚边一头扎进地面,激起一片沙土飞扬。黎溯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身体一震,却没有任何痛感袭来,他疑惑地松开叶轻舟回头看去,只见那歹徒举着枪趴在地上,枪口似乎还冒着青烟,而他背上插着一把匕首,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起伏。
在他的身后,一名身长玉立的男子站在金红色的光晕之下,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灵。
男子并没有向他们走来,而是蹲下身去,捡起地上掉落的纸片,借着路灯的光柱仔细地看着。叶轻舟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又将探寻的目光转向黎溯,黎溯却对那个男人视而不见,反而几步冲到歹徒身边,翻过他的身子大喊:“喂!喂!醒醒,先别死!先别死!”
可惜太迟了,插在他背后的匕首正中要害,他瞪圆了的双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生气了。
黎溯颓然松开他,失神片刻后突然冲灯下的男子愤怒地大吼:“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了他?!”
男子丝毫不将黎溯放在眼里,自顾自地一张张收集起散落在地上的纸片,拿一张看一张,最后径直走到叶轻舟面前,声音亲切而温然:“小舟,你被人盯上了,叶叔叔和宋阿姨也是。”
他递过来的一沓纸片全部都是照片――她自己的照片。
她看见这一个月一来的自己,一只脚踏在奕城二中入口的台阶上正欲上去,站在超市的收银台前排着队,在平房区入口扎头发,坐在新世界生态园的树底下被几个学生拉扯……再望一眼地上那个男的,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可他已经拿相机当枪口瞄准自己一个月了!
叶轻舟心底大骇,她竟然被人跟踪了一个月都毫无察觉,她真的粗心到这个地步了吗?
然而手上再一翻,下一张照片拍的 地方在昕阳,照片里的人是叶予恩和宋美辰!
杀手的目标难道是她全家?!
她心脏失重一般狠狠一坠,吓出了一身白毛汗,把手里的照片往眼前人身上一怼,连忙哆嗦着手给宋美辰打电话,嘟嘟几声的功夫里,她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冷透了。
还好那边很快传来宋美辰粗鲁的大嗓门:“啥事儿,说话!”
叶轻舟差点直接掉下眼泪来。
她松了口气,让宋美辰把电话给叶予恩,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叶予恩当即叮嘱叶轻舟联系卓豪,立刻去市局等着,他和宋美辰现在就启程回昕阳。
打完电话,心回到了肚子里,叶轻舟才发觉那男子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他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儒雅书生,面若冠玉,目似含情,指比弱柳,行如扶风。叶轻舟怔怔地看着他,似乎从他的眉眼轮廓中,看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影子。
他对着叶轻舟温柔一笑:“小舟,你不认识我了吗?”
叶轻舟终于辨认出他的声音:“闻君哥哥!”
黎溯听了这一声呼唤,难以置信地朝男子看去。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自作主张杀了这歹徒的男人,竟然是叶轻舟暗恋了多年的对象,余闻君。
余闻君宠溺地摸了摸叶轻舟的头发:“小舟,好久不见,你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叶轻舟却迟迟没能从惊骇中回缓过来,只怔怔地问:“闻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余闻君双手插进长风衣的兜里,只这样简单地站着,亦是风韵翩然:“刚回国没多久,今天的事也是偶然,还好救了你。”
叶轻舟语言功能发达,不管对领导、对长辈,还是对半生不熟、阔别重逢的朋友,她都能连篇累牍地扯出一大堆废话,可眼下面对余闻君,她竟然连一句最基本的寒暄都说不出来,脑中各种疑问乱哄哄地挤成一团,挤得她都不知道该从哪头开始捋。
这时,她突然瞥见跪坐在歹徒身边黎溯,心里一个激灵,越过余闻君蹬蹬蹬地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问:“黎溯,你有没有流血?”
黎溯看看她,又看看转过身来望着他们的余闻君,低头挣脱开叶轻舟的手,退开一步淡淡地回答:“我没事。”
在他们身后,一阵响亮的鸣笛声迅速靠近,是卓豪带人赶来了。几名随行的刑警忙着移走尸体、清理现场,卓豪开车带他们三人先回市局。黎溯也不问什么,直接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副驾驶,叶轻舟和余闻君便一起坐在了后排。
到昕阳市局后,几个人被带到不同的房间单独问话。叶轻舟是这起事件的中心,被盘问的时间也久一些,问讯结束出来的时候,黎溯已经在走廊里等她。
余闻君的情况则有些特殊。当时形势危机,他出手相助本是义举,但将对方一刀毙命,这事情的性质就不太好说了。叶轻舟纵然担心,但也不好坏了规矩,只能坐在走廊里耐着性子等待,间或逮住路过的认识人问上一二。
“闻君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等待的间隙,叶轻舟头靠在墙上喃喃地问,“他的家人应该还在弘城老家呢,他回了国为什么会到昕阳来?”
黎溯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当然是为了看你才来的。”
叶轻舟没有觉出黎溯的异样,依然眉头紧锁:“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事情未免也太巧合了。”
黎溯哼笑一声:“不是巧合就是命中注定,他注定就是会在那个关头出现救下你。”
叶轻舟此时的关注点并不在男女之事上,也没留意黎溯的弦外之音,只是听黎溯说来说去都说不到点上,便索性闭了嘴独自默默思索。黎溯大概觉出自己的失态,终于言归正传:“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叶轻舟揉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不甚走心地答道:“大概是在外面打架的时候跟人家结仇了吧。”
但她心里很清楚,最近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有打过什么“野战”,就算打了也绝不会惹来这么大的阵仗。她的生活几乎是天天绕着黎溯转,目前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她的寸步不离耽误了那些歹人对黎溯的企图,所以他们无奈之下选择了痛下杀手。
可是,她毕竟是叶予恩的女儿啊,那些人真的无所顾忌吗?
“你不用太担心,叶叔叔是局长,你喜欢的人也回到你身边了,他们都会保护你的。”黎溯在一边劝着。
不,不是这样的。叶轻舟已经过了事事依靠父母的年纪,他们的日渐老去反而是叶轻舟最深的担忧。至于余闻君,虽然他曾经是叶轻舟童年里最重要的人,可七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扯开了一条深深的鸿沟,长久的分别和彼此已经改变的模样让她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现在面对余闻君,与其说惊喜,不如说更多的是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