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警官也真是的,你身体还没好,竟然留你一宿。”
黎溯问:“二姨,有水吗?”
冉媛忙不迭地应:“有有有,二姨给你倒。大清早的,天又冷,得喝点热的。”
黎溯趁她转身倒水的功夫偷偷从兜里摸出一颗药按进嘴里,然后就着她递来热水吞了下去。
“二姨,你上午没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冉媛连连表态,“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我干啥尽管说。”
黎溯点点头:“去你房间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冉媛房间,黎溯反手锁了门。冉媛正要问黎溯有什么吩咐,忽然发现黎溯一贯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小宝,你怎么了?”她伸手去摸黎溯,发现他脸和脖子都在发烫。
黎溯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努力集结着正在涣散的意识,争分夺秒对冉媛解释:“当年我妈走之前,曾经留给我一句话,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可是我……我想不起来了。”
冉媛看他眼神都失了焦,吓得浑身发软:“孩子,孩子你别吓我,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没事……”黎溯拼着最后一点清醒说,“我要想起她当时说的是什么,二姨,你记着……”
黎溯绵软地垂下头去,片刻又扬起头来,脸上居然挂着笑意。
他对着冉媛“嘿嘿”两声,撒娇似的抱住了她:“二姨,你还在,真好,我只有你了。”
冉媛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只架住黎溯怕他会突然倒下去。黎溯像是高兴极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些小时候冉媛陪他玩的事,东一件西一件足足说了二十分钟才终于从冉媛肩上抬起头来,双眼都被升腾的体温烫的泪汪汪。
他笑嘻嘻地看着冉媛,身体晃悠了两下,笑意渐渐收拢,盯着冉媛的视线飘忽起来,仿佛他眼中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变化。
“妈……”他迷离的眼中突然滚出两行泪。
冉媛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黎溯突然“扑通”跪下,抓着她的手腕嚎啕大哭:“妈――!”
“黎溯……”
“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黎溯跪坐在地抱住冉媛的腿,眼泪泅湿了她的裤子,“妈我知道错了,我受了好多好多惩罚了,你就原谅我吧,原谅我吧,不要走了!”
感觉到被抱着的人蹲了下来,黎溯泪眼迷蒙地抬头,眼前是一圈一圈奇形怪状的光晕,他好像看见他的妈妈在光圈中央,身影浮动着,看不真切。
“黎溯,”她说,“妈妈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啊。”
此话一出,黎溯顿时哭的更凶:“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回来!我那么想你你都不肯回来,我被他们打得快要死了你都不来救我……”
冉嫣捧着他瘦的不成样子的脸,替他抹去泪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黎溯,”冉嫣收起悲戚的神色,严肃问他,“你这么拼命找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
黎溯思绪飘在暴风雨下的海面上,忽忽荡荡,抓不住。
冉嫣又问:“你方才说什么,留下的一句话,破案的关键?”
对,就是这个!
“妈,当年你走之前留给我一句话――不,其实只有三个字,那是你留给我的破案信息,对不对?妈,我一直想不起来那三个字是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冉嫣轻轻说了句什么,黎溯双眼骤然瞪大,拼尽全力让自己从幻境中抽离出一丝理智,抓过冉媛床头记账的笔,把听到的那三个字写了下来。
最后一笔落下,他欣慰一笑,随即晕倒在冉媛怀里。
郑潇赶到的时候,黎溯正发着高热躺在冉媛的床上,嘴里不住地说胡话,怎么叫都叫不醒。
郑潇本来是打电话给黎溯问事情的,结果接电话的人是冉媛,冉媛在那边一通哭腔,硬生生把郑潇给嚎了过来。她把黎溯早上回来到现在的事一五一十全说给了郑潇,末了焦急地问:“警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是不是要赶紧送他去医院?”
郑潇靠在冉媛的床头柜边,抱起双臂冷笑一声:“这混小子,真不要命。”
见冉媛惊惶之色更深,他叹口气,坦白道:“他服用了致幻剂。”
“你刚才说,他面色潮红,体温上升,两手发抖,这都是致幻剂的 副作用。大多数使用者服药之初会感受到愉悦,随后陷入低落,甚至出现自杀倾向。此外,服药的人短期记忆大多丧失,久远的记忆反而浮上水面,黎溯是想利用药物的作用帮他自己想起他妈妈走前留下的重要讯息。”
冉媛难以置信地看了昏睡中的黎溯一眼:“可他从你那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郑潇一愣:“从我那?”
冉媛也愣住了:“他昨天不是去找你,在你那待了一宿吗?”
郑潇对着冉媛咔吧两下眼睛,又转头去看黎溯,床上的人发烧烧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穿了帮。
“糟了,”郑潇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拿出手机一通点,果然,几大流量头牌网站上都出现了同一条信息。
举报“唐宫”的信息。
“冉女士,我现在立刻叫人过来守住你们这里,这两天你先别开业了。”
“可黎溯现在这样……”
郑潇又往床上看了一眼,黎溯艰难的呼吸声近乎呻吟。
“这都是致幻剂的作用,你多给他喂点水,快点把体内的药物代谢出去就好了。”
读书不多的冉媛茫然地问:“代谢是啥意思?”
郑潇:“……就是上厕所。”
冉媛闻言稍稍放心,又小声嘟哝着:“文化人就是爱整洋词儿。”
郑潇在她背后偷偷摸摸地白了她一眼。
冉媛出门去接热水,郑潇留在屋里迅速做好了警力安排。他放下手机,跨过一步到黎溯床边,抓起黎溯搭在被子外面的左手,展开他的手心,露出他刚才写在上面的、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国慎之。
第五十二章 密室之谜
第二天。
叶轻舟被叫到古溪分局的时候,天刚麻麻亮,换作往常她准爬不起来,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她就没睡踏实过,起身倒也快。只是回到奕城进了分局才发现,郑潇急三火四地喊她过来,自己却没了人影,不止他,从前混了脸熟的那些刑警一个也没见着,只有一个极年轻的小伙子被留下来接待叶轻舟。
叶轻舟对他也还有点印象,当初从松荡山回来之后,就是这个小刑警给她送来了曲悠扬坠楼现场小猫遗体的照片。叶轻舟依稀记得大家伙叫他“小戴”。
“小戴”名叫戴龙龙,五官生得标致英挺,很有点“龙气”,不过镶嵌在一张萌萌的圆脸上,就显得有些憨态可掬起来。他如初见时一样对叶轻舟很客气,给她让了座倒了水,然后递上了一个文件袋。
“潇哥他们出紧急任务,值班的同事除了我都出警了,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潇哥走之前说,所有关联案件的来龙去脉他都研究过很多遍了,但是一直找不出证据,好像有点进了死胡同,所以想请你帮忙看能不能提供一点新的思路。苏子安的案子你是亲历者,或许你能回想起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细节来。关于那个案子的所有资料我都整理好了,叶老师,你看看吧。”
其实依叶轻舟的性子,亲身经历了这么恶劣的案件,她绝不会安安分分等着警察调查,是一定要亲自上阵跟着搅和的。只是那时的她一方面不知道此案与“破晓”、凌霜、黎成岳他们的关联,另一方面一心悬在黎溯身上,加之很快又出了纵火案,事情一桩连着一桩,于是也就没在密室馆的命案上用心了。谁知兜兜转转,几件本不相干的案子最后团成了一个疙瘩,而她和那个少年从撞见苏子安开始忽远忽近,几经离合,现在,少年离她而去,孤身一人的她竟然又被喊来破解那个冤种男人的死亡之谜。
这都什么事儿啊。
抱怨归抱怨,案件资料一拿到手里,她还是飞快进入了状态。先把所有东西囫囵吞枣地翻了一遍,然后将她自己的证词和邱洪川他们的证词抽出来放在了一边――那几个孩子知道的事情她都已经问过好几遍,烂熟于心了,而其他人接受问询的人就是顾雯雯、昏迷在“行刑地”的两个兼职大学生以及密室逃脱馆的其他员工。叶轻舟已经知道郑潇锁定了凶手是“破晓”的人,只是苦无证据,所以她先是着重盯了一遍顾雯雯的供述,以期找到陆沁怡、濮玉、尹思源她们的蛛丝马迹。可惜这个顾雯雯像个拉磨的傻驴,全部的生活就是以苏子安为圆心绕着他转圈,饶是如此也没把苏子安这个磨盘研究明白,连金老太金书奇的母亲,周乃涵的婆婆。都知道苏子安的真实身份,顾雯雯却老老实实被人蒙在鼓里,除了苏子安的日常起居、性格喜好,其他一概懵懂不知。
捷径没得走,叶轻舟只能转攻案情本身,联系其他人的供词和现场的照片,还原案件全貌。案发现场“行刑地”是个四四方方的小破屋,叶轻舟拿着现场的照片,以她目前的视角看去,房间左侧是密码锁的大门,右侧是机械锁的小门,她和苏子安当时的位置在房间中心偏上,而两个晕倒的大学生并排横躺在不远的墙边,她们脚底是一个品味一言难尽的金属雕塑。两个大学生都是女孩,长得粗枝大叶的,看上去比叶轻舟还不好惹,但她们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遇袭了,只知道好好的在那里扮着鬼,不知怎么的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在医院里了。其他员工虽然戴了夜视镜,能看得清场馆里的状况,却没一个人撞见尹思源和濮玉,仿佛他们在假扮鬼,而尹和濮是真的鬼。
场馆不算太大,扮鬼的员工们分散在各个角落,尹思源和濮玉到底要怎么躲过这么多眼睛,溜进来,埋伏下,再逃出去?
问题一出,各种猜想便下饺子一样往叶轻舟脑海里砸。她要捋清楚思路,差点脱口而出:“黎溯,我们来互相问问题吧。”
……哪儿他妈还有黎溯啊。
叶轻舟脸色冷了下去,旁边的戴龙龙察言观色,陪着小心问道:“叶老师,你想到什么了?”
叶轻舟草草回答:“有疑点,但是没有答案。”
“那……叶老师跟我说说,就算我帮不上忙,也让我学习学习呗。”
叶轻舟转头看了戴龙龙一眼,他比黎溯大几岁,但看着却没黎溯那么深沉,当然,也没有黎溯那么好看。没那么好看才好,清清静静的,不耽误老娘的正事。
“我现在想不通的是,凶手是怎么在密室逃脱馆来去无踪的。”
凶手――叶轻舟说“凶手”,而不是直呼尹思源和濮玉的大名,因为“破晓”的事事关重大,叶轻舟猜郑潇不会冒冒失失透露给戴龙龙,所以她自然也不能嘴大漏风。
“密室逃脱馆的后门只在里面用门栓锁住,无法从外面打开,所以凶手只能走正门,也就是说,她们只能以玩家的身份混进来。可是这样推测的话,他们那一场游戏结束后,店员不会发现少了两个玩家吗?就算店员刚好粗心大意,凶手顺利埋伏下来了,可是她们又要如何得知苏子安什么时候过来呢?去晚了当然是黄花菜都凉了,可是去早了一直藏在里面,暴露的风险也很大啊!总不能她们一进去就迷晕了那两个大学生,然后就在那里傻等,万一两个大学生都醒了苏子安还没来,难道她们再把俩人迷晕一遍?”
戴龙龙点点头:“的确奇怪。”
“你觉得这事有什么解释?”
戴龙龙也不管合不合理,把能想到的都罗列了一遍:“整个密室逃脱馆的人都是一伙的;顾雯雯是帮凶,和动手的人里应外合;两个大学生是帮凶,掩护凶手藏匿……”
叶轻舟想到的差不多也是这些,然后两个人又合伙把这些解释全部推翻了:密室逃脱馆已经成立几年时间,几名正式员工任职都有些年头了,家世清白,和苏子安等人无冤无仇;顾雯雯背景简单,往上倒八辈祖宗也跟苏家没有任何瓜葛,而且她没名没分的,苏子安一死,财产全是老婆孩子的,于她没有半点好处;两个大学生藏匿凶手,万一其他工作人员发现玩家少了两个人,最后在“行刑地”发现了他们,那岂不是两个大学生当场就暴露了?
此路不通,叶轻舟丢下“行刑地”的俯视图,换了尸体的图片来看。苏子安的遗容一点都配不上他生前那句“有什么事冲我来”的豪迈,死相非常世俗,胸脯上刀子捅出来的窟窿毫不客气地带走了他 赖以为生的血液,几乎把“行刑地”染成了一个血泊,把屋里的三个活人都给腌的一身腥。
“第二个疑问来了,”叶轻舟指着黑黢黢的刀口给戴龙龙看,“凶手为什么要带走凶器?”
戴龙龙问:“有什么不对吗?”
叶轻舟:“我记得郑警官说过,杀死苏子安的凶器就是很普通的刀子,凶手只要注意不在刀上留下指纹,大可以把它留在现场,反正一把普通的刀子根本没有任何指向性。像他这样带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逃离密室馆、逃离生态园,也太刺激了吧?”
“也是哦……”
“除非,”叶轻舟眼里亮起些许凶悍的痞气,“凶手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
戴龙龙还没想到这理由是什么,就见叶轻舟拿起“行刑地”小门外走廊的照片在手上“簌簌”地抖了两下:“第三个疑问,就是它。”
戴龙龙凑过去横看竖看,可怎么看都是空空荡荡、干干净净的一条走廊,实在看不出有啥问题。
“这条走廊这么干净就是问题啊!”叶轻舟大嗓门地嚷嚷起来,“凶手刺杀苏子安之后,又在原地叮嘱了我几句话才离开。他们捅刀子、拔刀子,又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为什么脚底下还是干干净净?走廊上为什么没留下血脚印?同理,刀杀苏子安,两个凶手身上、手上都难免会沾上血迹,就算他们顺利出了密室馆,又怎么保证出门的一瞬间不会撞上别人?如果刚好给游客看到她们身上有血迹,她们还怎么跑得掉?”
这两个凶手杀人的过程里,几乎每一个环节都是速度与激情,稍微出现那么一丁点意外俩人都必凉无疑,就算上辈子踩完了全宇宙的狗屎,也不可能一连遇上那么多刚好――刚好密室馆的员工没有发现少了俩玩家,刚好他们埋伏下来苏子安就来了,刚好他们全身上下都不“挂料”,拿刀子捅人家心脏还踩不到血,刚好一路撤出密室馆一个员工也没遇上,刚好出了门也没撞见其他游客,就这么万事顺利地溜之大吉了。
这绝对不可能。
叶轻舟发怔的功夫,戴龙龙拿起了被叶轻舟搁置在一旁的、她自己的那份证词,有些好奇地读了起来。读到一半,他突然向叶轻舟发问:“叶老师,凶手为什么要抓你进‘行刑地’?”
这问题从前郑潇也问过,所以叶轻舟不假思索地回答:“首先,苏子安风流债众多,凶手是有意抓一个女性进去,考验苏子安的表现;第二,为了尽量延长苏子安死亡被发现的时间,凶手不能抓顾雯雯,而是必须抓一个和苏子安不认识的人。在场的人符合条件的有三个,谁都可以,不过因为我有夜盲症,当时落到了队伍最后面,所以就被他们顺手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