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你和应临崖这个三千岁的都能搞一起!”
她无动于衷:“对啊,所以这不就凉了吗?”
逐星:“你来之前绝对和段惊尘密谋了什么对吧!”
她:“没有啊,来之前在问他穿哪件衣服漂亮。”
白清欢软硬不吃死不认账,逐星在她口中一句真话也问不到,只能怒看向应临崖:“别耽误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死,你制住她,我现在出手抹除她记忆。到时候老疯子来了,你还能找理由把自己摘出去!”
她心急如焚说着,然而遥远天穹那边的剑气已经越来越近,应临崖却依然依旧无动于衷。
逐星怒火中烧,若非如今打不过应临崖,她真想像千年前那般狠狠抽打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这个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没用废物!”她忍不住指着应临崖的脸失望怒斥:“那位大人是何等杀伐决断,深谋远虑的惊艳绝伦人物,为何却有你这么个庸碌无为优柔寡断的后辈!”
这句话出,应临崖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苍白的脸微微抬起,精致如画的面庞上,极其罕见的浮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那一瞬间,竟如春风掠过冰原,惊艳得让人失语。
“是啊,所以你那位杀伐决断,深谋远虑的大人死了,现在只剩下我这个庸碌无为优柔寡断的后辈了。”
应临崖清冷低沉的嗓音像是含了笑意,他轻轻瞥了一眼逐星,目光定定:“所以,还请逐星姑姑救我。”
说的是救,唤的亦是那个不知道几千年没有再喊过的尊称。
但是逐星的后背却在瞬间发麻,她脑中像是劈过一道闪电,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她死死盯住了应临崖,脑中想起过去三千年间,眼前这个男人从天真的稚童到温柔的少年再到冷厉的应家家主的变化。
谁都不是生来就老成阴冷的,应临崖也不例外。
他小时候长得格外瘦弱,偏偏应家当时的处境又太过微妙,于是哪怕是其他龙族的人也不愿意同他牵扯上关系。还是稚童之时,他便学会了一个蹲在偌大却空荡的某个角落,自己看蚂蚁搬家,学会了用草编些小玩意儿,用小刀为自己刻点玩具。
后来他逐渐长大,或许是应星移的天赋终于显现,或许是他本就不是寻常人,总之少年应临崖逐渐亮眼,姿容仪态也好,修为学识也罢,甚至连端方稳重的性情,无一处能让人诟病。
直到逐星残忍揭露了他的身世,将其他人隐瞒的那个邪魔身份也告诉他。
应临崖一点一点,终于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逐星现在才回想起来,自己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猜不透这个男人的想法了。
他怎么可能真的如自己口中所言,是个莽撞优柔的人!
她呼吸逐渐剧烈,先前被忽视的所有线索,在此刻逐渐串联到了一起。
“你知道我想杀段惊尘和白清欢,所以先一步将我打伤,逼得我不得不闭关养伤……”
“龙侍将人请来之后,你没有第一时间去将人灭口,反而等到我出关之后才出手,中间不知道耽搁了多少时间。”逐星毕竟曾经是那位在灭世邪魔手下,权掌无数妖部的妖将,在暴怒冷静下来以后,立刻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
这不是应临崖的作风,他从来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更不是一个会给对手留机会的人。
相反,他是一个非常会演,会示弱,会以假象扰乱对手的判断!
远处浓雾翻滚,剑气像是一道惊雷,素来无风无雨的应家祖地,也像是被生生劈开了一道裂缝。
“你是故意的。”逐星不可思议地看着应临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刻意拖延时间,为的就是让段惊尘把老疯子引来!”
应临崖一身玄色衣裳,从容立在废墟之间,如一株挺拔而古朴的高树。
他很轻微地点头,倒是承认了。
“是。”
“可是你是如何知晓来的人是白清欢而非段惊尘的!”逐星依然不解。
“我不知。”应临崖平静道。
“若来的是他,她自会想尽一切办法找人来救他。”
“呵。”逐星气到了极点之后竟笑出了声,她憎恶看着应临崖,“你倒是对你前妻和她新欢之间的感情很有信心。”
“不是有信心。”他偏过头,深深看了一眼白清欢,眼底有晦朔不明的光在浮动。
他说:“只不过她就是这样人。”
当她在意某人的时候,便会倾尽全力对那个人好,炽热且真诚到能够让所有人动容。
逐星握紧了拳头,身后的尾巴狠狠在地上砸,几乎将那些破碎的瓦砾石头全部击成粉尘。
这数千年间,自应星移死后,她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愤怒。
“应临崖,所以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想要将你自己……不,是将自己逼到绝路,想要逼我出手是不是!”
应临崖平静道:“是。”
“你就确信我会愿意出手救你吗!”
“和应星移同属一脉的应龙,只有我一人了,其他龙族之中能被你看入眼的人,在过去几百年间也被我处理得差不多了,如今段惊尘横空出世,老疯子也打定了主意,想法设法要彻底灭了应星移和他的妖部们。”
他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平波无澜地叙述着事实。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完全融合了应星移的灵魂,纵使你舍得在我身上浪费的三千年时间,你也不会舍得他的灵魂碎片在此时此刻,被老疯子彻底击碎。”
逐星听得咬紧了牙,十指几乎完全扣进了掌心。
她几乎无法说话了,在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应临崖并非是自己预想中任由自己掌控操纵的一具傀儡,而是一个危险到随时都会拉着自己同归于尽的疯子。
“你不惜暴露自己和我的牵扯,不惜彻底放弃在羽山的地位和尊荣,总不可能就是为了和我同归于尽吧!”
“我说了,请逐星姑姑救我。”应临崖一步步朝逐星靠近,他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她的气血开始忍不住翻涌。
“逐星姑姑昔日掌权万千妖部,如今只有你知晓他们藏在寒渊何处,也只有你才能调集他们。”那边的剑光越逼越近,可是应临崖却全无畏惧心慌,他对逐星一字一句道:“想要救下我,轻而易举。”
听到此处,逐星脸色苍白,终于知道他不惜暴露一切也要引来云华真人的用意了。
“你是冲着妖部来的!”
应临崖垂着眉,若无其事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直都和寒渊的妖部有联络,口口声声说着让我继任你家主子的大业,但是却从未想过将妖部势力暴露在我眼下,不让我和它们有半点联络,生怕我沾染上半分。”
他缓缓抬了一下眼皮,口吻冷淡且带着些许嘲讽,“你一直都打算等着应星移的灵魂从我的体内苏醒过来,再交出妖部残存的势力,是吗?”
逐星脸色铁青,眼中只剩下了警惕和戒备。
被说中了。
她从未想过扶持应临崖,从始至终,她忠于的人都只有应星移一人而已。
偏偏应临崖不慌不忙,在自己主动绝境的时候,毫不留情的,一点一点把她也逼到了绝境。
“现在云华真人已离寒渊,你若不想三千年的谋划烟消云散,也该亮出你的底牌了。”他面无表情,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如今羽山容不下我了,修真界也会追杀我,你只能带我回寒渊妖部了。或许你能往好处想,指不定见了一些故人,我体内属于应星移的那部分意识就能从沉睡中苏醒呢?”
“便是你到了妖部又如何!你以为他们会愿意为你所用吗!”
应临崖淡声回答:“那是我的事了,不劳你费心。”
他的声音那么平静,却像是利刃,彻底割碎了逐星的防线。
正如应临崖所言,她别无选择了。
她只能继续忍着恶心和憎恨,出手将应临崖带回寒渊。
逐星似乎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眼底有不甘,有灰败,到最后却变成了认命。
浓雾被破开。
天穹远处,一柄巨大的利剑悬在了隐龙渊的上方。
没有半句多余的质问,也没有任何犹豫,那柄剑便朝着应家祖地所在的位置重重地斩了下来!
“轰!”
应家祖地上方张开的那片结界像是即将破碎的泡沫,不断泛出涟漪,光芒骤然变暗。
想来再来几剑,这道强大的结界就要被彻底打散了。
逐星绝望地看了一眼即将破碎的结界,看着应临崖的眼神中尽是冷嘲热讽:“好你个机关算尽的应临崖,到头来所有人都是你谋算中的一环,我还当你真舍不得白清欢,原来她也不过是你用来迷惑我的一枚棋子是吗?”
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微微仰起头,看着那株飘落着漫天白梅的高大仙树。
最后,他轻声说:“是,所有人都是棋子,没有例外。”
狂风大作,应家祖地所在的浮空岛在激荡的剑气之下震颤不断,似乎随时要塌陷坠落。下方的隐龙渊似乎预感到了这千万年的家族在如今终于走向末路,正在拼命呼啸翻滚,巨大的浪头扑打上来。
云华真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杀了无数妖兽,对妖兽的气息自然了如指掌,更不可能放过逐星。
事情到了这样的境地,逐星反倒平静下来了。
她不再多言,而是沉默地抬起双手,十指快速结出玄奥的掌印,双唇上下触碰,喃喃念出低沉而晦涩的咒语。
整个应家祖地之中像是展开了一道巨大的阵法,白清欢苦修了多年的灵阵之术,隐约能够辨出这是某道已经失传的古老阵法。
她想要制止大阵的展开,但是这道阵法不知道布置了几千年,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破解。
那道阵法竟比先前的应家祖地结界还要恐怖,白清欢和刀疤都被阵法的光芒彻底排斥在外,刀疤又怒又急,情急之下竟想要直接冲撞上去。
白清欢一把抓住刀疤的尾巴。
她神情复杂看着前方的大阵,低声道:“阻止不了的,这是上古仙阵。”
阵法的光芒亮起之时,逐星身上也开始闪耀出光芒。
她面无表情,上前抓住了应临崖的胳膊,后者似乎知晓目的达成了,全无拒绝的意思。
两人浮至上空,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变作模糊不清的虚影,光芒越来越暗淡。
而天穹上,最后一剑也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那一剑斩得太快也太决绝。
凌厉的剑风瞬间应家祖地劈斩成碎片,那些在此不知沉睡了多久的破败残院被激荡的剑气彻底搅碎,在漫天的大雾之中,它们像是飞溅起的浓墨,高高扬起,最后坠入死水般的大泽。
那棵不知耗费了多少年岁才精心养大的白梅树,她在树下安安静静赏了三日,那三日里他在院外也静静看着她。
三日后,它也化作碎片,隐龙渊中,短暂地下过一瞬白梅雪。
三千年的等待,他也只偷来了这三日的时间。
在呼啸不断的狂风中,应临崖玄色衣摆翻飞。
他忽然看向下方破碎的废墟某处,那里,天倾剑中爆发出一道不弱于天顶剑光的强大剑气,完完整整将白清欢庇护住了。
她身后是不断坍塌坠毁的应家废墟,是漫天的白梅和滔天的巨浪,而她悬空飞在隐龙渊之上,手上红绳纠缠,垂落在天倾剑的剑柄上,气息平稳而强大,无半点惊慌。
哪怕是这样的危险境地,她也已经不需要他的庇护了。
他几近苍白的唇缓缓上扬,如深邃水墨画的面庞上,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
最终,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这世间,再无羽山应家。
亦再无那个风华绝代,曾被誉为盛德仙君第二的应家家主。
应临崖,叛出羽山,堕魔。
……
白清欢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她有能力自保,却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心情有些复杂。
刀疤快速变回那只小兽,在她的脚边蹭了蹭。
“汪!”
浮空岛只剩下了一小部分,她飞向那片废墟,顺手将刀疤给捞到了怀中。
天穹上方,一道剑光正在快速接近,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力量骤然降临。
白清欢知道,这位就是那个私下被人称作“疯剑仙”的云华真人了。
她没说半句假话,在主动前来应家祖地的前一夜,她确实是在和段惊尘商量要穿什么衣服――
既然要顶着段惊尘的身体伪装成“白清欢”,那到底穿男装还是穿她二楼那些华美的裙装呢?
没错,白长老做事坦坦荡荡,为人就是贪生怕死,用她原话说,那就是天要塌了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顶着?
她没把整个修真界拖着垫背都是好的了!
所以好孩子段惊尘真准备替她去应(sha)付(le)那个守在山门前不愿离去的小龙侍时,白清欢制止了他。
原因很简单,她察觉到了应临崖身上偶尔会露出的杀意,而段惊尘也说了另外一件事――
他嗅觉惊人,昔日在初见应临崖时,嗅到了他身上有一股属于蛇妖的湿冷血腥味。
遇到这等大事,白清欢给段惊尘上了一课。
“遇到麻烦,就把麻烦踢给能解决麻烦的人。”
能解决羽山应家的,青霄剑宗恰好有个现成的。
于是,这个麻烦便在两人的一致投票中,踢给了云华真人。
旁人联络不到云华真人,但是段惊尘不是旁人,硬要论辈分,说不定他还能和云华真人称兄道弟,叫那个老疯子一句师兄。
所以,白清欢带着段惊尘,简简单单给这位修真界最强战力传了一道讯――
“好像快死了,来救我。”
剩下的便是段惊尘要解释的事了,白长老本人则施施然来了应家。
看如今这状况,云华真人还真的被摇来了。
白清欢淡定站在废墟上,等着那个老疯子。
下一刻,一道剑光直直朝着她落下,在白清欢的注视下,一个干瘦的老者冷沉着脸出现在她面前。
和预想中“老疯子”该有的邋遢疯癫模样不同,这个老头所剩无几的银白头发被倔强的挽了个小小的发髻,唇上的稀疏山羊胡子被打理得整整齐齐,下巴上那一绺竟然也被好好编成了小麻花辫。
他板着脸站稳,斜眼瞥了一下两脚踩着的位置。
左脚迈前半步,和右脚完美并排。
完成这一步之后,云华真人才抬头正视看向白清欢。
他皱了皱眉,似乎是太久没和人说话,已经忘记该怎么开口了,在沉默了片刻后,终于道出第一句――
“还没死呢?”
好一句生硬又晦气的剑修式问候,白清欢听得眼皮子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