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它在寒渊之下,有人说它就藏在羽山之中,期间无数人冒死在寒渊苦寻仙剑踪迹,或是试图在羽山中拔剑,然而无人能够感应到它的存在。
如今羽山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仙剑还是没有下落。
那场大战过于惨烈,见证过那场决战的,除了凤翎洛这些当年还年幼不能在最前线作战的孩童之外,竟然所剩无几。
唯独白清欢当时似天道般游走于天地间,能够清清楚楚见证那一幕的细节。
那柄剑,是直接自命门处刺入了应龙的身躯内!
“剑还在应星移的身躯中,小段!拔出那柄剑便能彻底斩杀它!”她伸手一揽,千机缕化作万千道红光汇聚在她的掌心,苍白的面庞被闪耀的红光映得冷艳,“应龙的命门在心口,和我一道去!”
段惊尘没有半分质疑,只是在她说完之后,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
“好。”
他不曾问一句,譬如天倾剑已断,他该用什么来击穿这怪物的命门。
只是她这样说了,他便依言照做,如此而已。
雪白的高山早已被冲破撞碎成漫天碎屑,但凡这只巨大的怪物蜿蜒爬行过的土地,皆被它周身散发的恐怖龙炎焚烧成焦黑的废墟,轰鸣声不绝于耳,修士与仙族们一字排开,挡在北灵洲之前,苦苦支撑。
在这时,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如狂风暴雨中的两片执着落叶,不退反进,径直飞向怪物的心口处!
呼啸的寒风拂过白清欢的脸颊,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平静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那条巨蛇,直到自己完全被它的阴影覆盖。
她的眼前,是一片硕大的暗红色龙鳞,它生得和其他鳞片不一样,上面隐约泛着奇异的光泽。
那是应龙的护心鳞。
后者似乎是察觉到了白清欢的靠近,仰天一声怒吼,暴怒张嘴试图咬下。
只是白清欢似乎早有预料,千机缕同时张开,堪堪挡了一息时间。
只是片刻,却也够了。
她掌心翻开,一枚精巧的玉佩落在她的手中。
那是一枚通体晶莹剔透,好似幽蓝寒玉雕琢而成的玉佩,同样泛着绮丽光泽,上方雕刻的白梅好似在缓缓盛开,入手便是沁人的寒气。
许多年前,她不知道这枚玉佩是什么材质雕琢而成。
现在她知道了。
这是应临崖的护心鳞,也是恰好克制应星移的冰雪属性!
她紧握着这枚同样由护心鳞雕琢而成的玉佩,狠狠击向眼前这片跃动着火光的护心鳞。
两者爆发出的力量反噬几乎让白清欢站立不稳,然而她没有半步后退。
冰与火的碰撞之下,“滋滋”的声音炸开,两者接触的第一时间,她手中的玉佩就开始快速消融,而前方的怪物好似受到某种冲击,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眼前的暗红护心鳞上面的火光先是黯淡,而后彻底熄灭,上面很快出现了蛛网般的细密裂隙。
而白清欢手中的那枚玉佩,彻底融化消失了。
就在这时,段惊尘扶住几乎脱力的她。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手成拳,狠狠击向这片半碎的龙鳞。
“咔嚓――”
那是很轻的一声脆响,原本坚不可摧的龙鳞就此破碎。
段惊尘的手自破碎的龙鳞中伸入。
下一刻,一柄光华如烈日的仙剑,被他坚定而沉缓抽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那怪物轰然倒地的时候,后方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的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那道剑芒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落下,像是一道最璀璨的长虹,在怪物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她原本嗜血猩红的双眼,有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又有片刻的懵懂。
在那一瞬间,过往三千年的岁月如奔涌长河在眼前飞逝而过。
最后停留在某个最平凡不过的瞬间。
“你为什么要改名叫逐星?是因为你倾慕那位战神吗?”
“当然不是!”
她仰起头,丝毫不遮掩眼底的野心。
“逐星的意思,是我要追逐他,然后,胜过他!”
第89章 可是他叫我姐夫诶
“轰隆!”
那具恐怖的应龙身躯在众人眼前被那柄仙剑一剑斩碎,尸体轰然倒地,很快就化作无数灵力消弭于世间。
“好险……”
云华真人险些站立不稳,匆匆用剑插在地上支撑住身体,深吸了一口气:“真是没想到,这尸体竟然比当年的活人还要麻烦。”
“咳咳咳!老医修,医仙!速速过来救命!”
老李头虚弱地从角落站起来,沙声喊着医仙的名字,众人一看,却见他的右腿竟然全是被灼伤的痕迹,上面染着的火焰甚至至今没有熄灭,若非他一直用灵力压制,恐怕整个人都要被烧成灰了。
医仙匆匆上前,手上捏了道法诀打入老李头右腿。
后者的脸色逐渐好转,然而医仙在收手后却是面色苍白,他苦笑着擦拭掉额上的汗水,“这是它身上自带的龙炎灼烧的伤,你要是再倒霉点,被命中了致命处,怕是就等不到我救命了。”
医仙替老李头处理好伤势后也不敢停留,带了宋兰台匆匆去给其他人疗伤了。
此刻天色越发暗沉,黎明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夜色深邃得骇人。
“这次来的人虽说没有数日前羽山的多,但是真没想到,仅凭她一人就能让我们惨烈成这样。”
凤翎洛疲惫地走到白清欢身旁,低声道:“我从刚知道逐星这个人开始,就一直以为她满心都只有应星移,甚至连临崖也是这样认为的,没想到她藏得这么深。”
白清欢叹:“世人以为情字是她的软肋,却没想到那是她最好的伪装。”
云华真人也感慨道:“也是庆幸此处遍是雪山,也没什么人在,要是换成几大灵洲,后果更是麻烦……”
他话音刚落,却见正沉默研究着断掉的天倾剑的段惊尘忽然抬起了头。
段惊尘神情肃然:“不,恐怕现在真正的麻烦要来了。”
“什么?”
云华真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色忽然一变。
却见先前连绵如壁垒屏障的巨大雪山山脉如今都被夷为平地,皑皑白雪早就被龙炎所融化蒸发,不说草木,连山石都化作粉齑,大地上只剩下一片破碎的废墟。
云华真人失色:“等等,北灵洲最边缘的这片雪山,正是隔绝了寒渊的天然屏障,若是它们不在了,寒渊的寒气怕是要涌入北灵洲,凡人和修为不足的修士怕是要在顷刻间被冻成冰雕!”
“怕是不止是寒气了。”白清欢蹲着身,手掌按在地面,感受着它的震颤。
“寒渊的冰层被融化后像是在开裂,寒渊之水怕是要涌入北灵洲了。”
果然,隐隐约约的,远处有“咔擦”的碎裂声和“轰隆”的水流奔腾声在涌起,且越来越响亮。
“大事不妙。”云华真人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他喃喃:“寒渊的冰层深不可测,正因为有它和这冰山山脉的存在,能够覆灭一切的寒渊之水才不至于淹没整界,如今冰山被毁,冰层也被破坏,难道咱们折腾了几千年,最后要和上古时期的先祖们一样,面临被洪水吞没的下场吗?”
“小白,可有能够抵挡寒渊之水的阵法?”阵道老祖看向白清欢。
“没有,哪怕是仙阵,也会被它第一时间侵蚀掉灵力,荡然无存。”
匆匆赶来的万本利喘着粗气:“别急!白仙子别急,万宝阁的法宝你都熟,可有派得上用场的?”
说着,他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面掏法宝,接连亮起的各类仙器法宝的耀眼光芒让仙族的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东西很好,但是哪怕是仙器也无法彻底阻挡寒渊之水……”
白清欢的声音已经被盖过了。
远处,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被龙炎焚烧到只剩下薄薄一层的冰面终于彻底裂开,明明没有狂分,寒渊之水却无端掀起了一道恐怖的巨浪,起初还只是一条白线,反而转瞬间就变得高达数丈,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朝着众人碾压过来。
“不行!得退!”云华真人高声呼喊下令,才经历一场大战的众人也顾不上休息,尚有余力者皆带上负伤的同伴往北灵洲的方向撤去。
“不行,那边还有人!”云华真人看向远处,那里恰好还有一群修士还不及后撤,他厉声:“青霄剑宗弟子,随我去将道友带回来!其他人,撤!速速撤!”
一众剑修听令,顿时凛然,御剑跟在云华真人朝着巨浪而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比他们先一步迎浪而行的,竟还有另外两人。
是白清欢,她被段惊尘御剑带着,竟已经逼近了浪头。
“小白小段你俩发什么癫――我草!”
在后辈面前本是素来讲究身份的云华真人,头一次破口骂出了脏话。
冰冷的寒渊之水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溅起的水汽甚至让白清欢的眼睫也凝出了一层白霜,她湿润的裙角早就结出冰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取出一个小匣子,从中取出了一物。
没有任何人能够忘掉那一幕画面。
那个当年声名狼藉的妖女手捧息壤,小小的一g息壤迎风见长,化土为山。转瞬间,这片饱经摧残的漆黑废墟上凭空生出一大片更胜往昔的连绵山脉,像一个拔地而起的巨人,生生挡住了冲击而来的寒渊之水!
“轰隆隆――”
冰冷的寒渊之水一次次冲撞在这片山脉之上,却并未将其击碎,反倒被其阻挡了速度,逐渐的,浪头越来越小,直至平息,寒气重新蔓延凝结成冰。
终于,天光乍亮。
耀眼的光自地平线上缓缓上升,金红色的黎明之光遍洒天地,映照在这座冰山之上,将它染成灼目的金色。
金山之下,白清欢的背影被拉得狭长,和段惊尘并肩站在一起,似一柄穿山而过的神圣利刃,分割了寒渊和北灵洲,将寒渊之水就此斩断,使其无法再前进半寸。
“神女救世……这和当初的神女,何其相似?”
人群中忽然有人呢喃出这句话。
凤翎洛眼中带光,深呼吸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不愧是小白啊。”
“这是什么法宝?”万本利双眼瞪直了,也辨不出这座山到底是凭空变出来的。
“等等……这息壤原来是真的吗?为何这东西在我戊土峰时它看起来像是假的?!”戊土峰峰主原本古板的脸也大惊失色,片刻后又是后知后觉的庆幸,苦笑道:“还好是真的,也还好当初以为是假的,随手送了段仙君……”
在无人的角落,空昙双目微微眯起,澄澈干净的眼中映照着那巍峨的金山,也映照着她被照亮的影子。
“这便是天道吗?”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天道从未覆灭,它一直存在且怜爱着世人……她这一世分身化作修士出现,不再掌控至高无上的力量,却依然做到了一切,意在于生者自救,而非依仗天意。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一道发自内心的浅浅微笑:“自救,原来,众生不需要我救,他们需要的是自救啊。”
如司幽国,并非他一人拯救生者,如今逐渐恢复生机,乃是国中每个幸存者的努力。
如仙族,仙庭覆灭后虽说腐朽懦弱者不少,但同样有死守羽山的壮烈之士。
如此时此地的无数人,天道之下,众生皆如蝼蚁,然而天道也从未轻视蝼蚁。
悄无声息的,片刻后,像是有一道很轻的钟磬声自天边传来。
空昙闭了闭眼,再睁眼后,周身气息已是无比平和,双瞳中泛出隐约的金光。
他自神女失踪,仙庭破灭那一世立下渡尽天下人的宏愿,于这一世目睹白清欢再救世之时,终于证得大道。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两日后,各宗修士们和修真世家的人陆续返回宗门。
其他人倒是无妨,只是原本只活在传说中的各宗老祖们好不容易出现,后辈们都在想方设法把他们请回去坐镇山门。
“师父,求您了,星算门少了您就像这天穹少了万千星宿,根本离不了您。您的徒子徒孙们可都盼着您能指点他们呢。”星算门那位神神叨叨的门主如今苦笑着拜了又拜。
“不去,别烦我。”神婆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还要留在这里给小白和小段卜算大婚的良辰吉日,没空管你的那些神棍徒孙,一群没用的东西,一千年了居然都没能算到应星移的尸体就藏在你们眼皮底下,难怪老婆子我在寒渊算了这么久也没算出结果!”
“……”神棍们苦笑着落荒而逃。
“老祖,晚辈们见您竟然能力扛三个妖将而战,能教我们如何正确锻体吗?”
“行啊,你们也去寒渊受几百年的冻,没事就挨妖将的一顿捶,偶尔还要被那个老剑修和老刀修追着砍几天,你们也行。”
“……”体修们大惊失色离开。
“行了都闭嘴,我当年偷了好多人的东西,没想到有不少老不死的还没死,看到刚才那些世家家主的眼神了吗?我要是随你们回空空门,我敢保证明天咱们宗门就没了!所以别再来找我了,就当老祖我死了行吗?”老李头摆了摆手,一边往芥子囊中丢东西,一边叹息:“都怪他们太小气,都几百年过去了还惦记着那点破烂,真是小心眼……”
空空门的贼修却小声问:“等等,老祖您手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法宝?!还这么眼熟?”
“哦,刚刚万家那小子路过,我顺手用了一招妙手空空捡了点宝贝,正好留着送给那俩人当大婚贺礼。”
“……”
热闹的声音逐渐平复,这片息壤化成的山脉也渐渐恢复了宁静。
白清欢坐在一处矮山上,手中拿着已经重新锻造淬炼好的天倾剑。
“好了,万本利亲自出面请的他祖父,这位可是修真界技艺最高超的锻造大师呢。”她将天倾剑递给段惊尘,微微一笑,“你的剑回来了。”
他却依然面色沉重,且带着微不可查的紧张。
纵然得了那柄世无第二的仙剑,他却依然更挂念这把只是极品灵剑的天倾。
直到他在剑身上轻轻一抹,一道幽暗的光芒闪过。
下一刻,一条通体漆黑,唯独头顶生了一攥月牙形白毛的小犬从天倾剑中活蹦乱跳地浮出来,冲着两人清脆地“汪汪”两声之后――
段惊尘数日的阴霾一扫而光,他露出了笑。
刀疤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在意,拼命摇晃着尾巴,毫不迟疑地朝着这边奔了过来。
段惊尘原本还佯装淡然冷漠的姿态,然而看着刀疤湿漉漉的漆黑双眼,摇摆到晃出残影的细短尾巴,心中还是忍不住一软,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这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相伴的那条小黑犬,它生前陪着他长大,死后也化作剑灵紧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慢慢成长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