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看得呆住。
此前那些所谓仙神,玄天尊也好,南君也罢,全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杀神砍死了,根本来不及施展什么神通。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原来神仙确实和凡人不一样。
鬼神问:“看着很厉害?”
云昭点头:“嗯!”
他低低笑了声。
只见这队仙人落入凉川城,二话不说,径直祭出神兵法宝,杀向那个白衣收尸人。
眨眼间,死寂的城池上方宝光灿烂,漫天都是花里胡哨的虹影,密如暴雨,疾如狂风。
云昭不禁替他悬起了心脏。
无数道杀机罩在他的身上,在他面前投下不断变幻的影。
他依旧在专心埋土,并不回头。
只一霎,数道人影便携法宝威能呼啸而至,轰然袭向他周身要害。
他总算动了。
“铮。”
一把豁口的破剑离鞘而出。
他持半柄破剑,回身,刺出平凡无奇的一剑。
刺、收。
华光之中,一名仙人捂着喷血的喉咙跪倒在地。
云昭:“哇哦。”
其余几人大骇,身形不稳,纷纷倒掠向左右。
他抬眸一瞥,身影消失在原地。
云昭看不见他的行动轨迹,只知道每一眨眼,他便鬼魅般出现在一个仙人身前,出剑。
没有任何招式,他只是用最直接最利落的手段杀人――同样的动作,早已在陇阳道重复过千遍万遍。
落地,归鞘。
仙人尸身纷纷坠落。
他甚至没多看一眼,只随手拎起来,抛进土坑。填埋。
云昭侧腰被重重捏了捏。
她偏头看他,见这家伙微挑着眉尾,淡淡瞥来一眼,道:“紧张什么,我什么实力,杀几个神仙简简单单。”
云昭:“嗯嗯嗯!”
没把他给得意死。
他扬了扬食指,敲她腰。
画面变幻。
埋尸过程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三拨神仙。
收尸人按部就班,杀了埋,埋了杀。
终于,他留了个活口,淡漠地垂着一双幽冷的眸,漫不经心地问话。
“背后是谁?”
“我、我说出来,您,您能不能放过我一马?”
这些神仙同样被杀破了胆,战战兢兢求饶的样子与凡夫俗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望着这个惊惧胆寒的仙人,微微偏了下头,勾勾唇,示意对方只管说。
“北天神君!是北天神君!您放我走,我就告诉您北天神君为什么要造这座怨魂阵……”
颈血飙出,跪地的仙人捂着喉咙向前一扑,摔进最后一处葬坑。
收剑,填埋。
杀神语气静淡:“他自己会说。”
*
幻象消散。
两个人回到厢房卧榻,他依旧抓着她的腰。
云昭问:“然后你就去杀北天神君了?”
他无所谓地嗯一声,手指像叩击剑柄那样敲了敲她,道:“出了凉川,看不见了。”
“嗯。”
虽然他很不想提,但还是认真告诉她:“没有刻那个玉牌的记忆,不是在凉川刻的。我在老家,没有相好。”
云昭点点头:“知道了。”
沉默片刻,他忽地望向她。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他问。
云昭:“什么?”
他轻啧一声,语速飞快:“怎么样,记忆看过了。丢人?笑我?哈,打架杀人我最在行,下辈子你也看不到我笑话。”
云昭:“……”
他很不自觉地捏她腰。
指骨又硬又重。
云昭毫不留情地拆穿他:“那陇阳道呢!”
他忍住了,眼角没跳,嘴角没抽,只淡淡一哂:“陇阳道,打得也还行。你要看,给你看就是了。”
云昭挑眉。
他微眯双眼,缓缓拎起指骨,思忖着,一敲。
烈日下,云昭没能看到大血人。
这个家伙很不要脸地作弊了,他把受伤之前的精彩画面挑出来,逐一展示给她看。
云昭:“……”
她看见他意气风发,一手拎着剑,一手提着枪,往那道口一站,周身气质闲懒。
颇有点玩世不恭的味道。
敌军冲上来,被他轻易杀翻。
“别看血多,”鬼神在她耳边吹风,“都是别人的。说了不会弄到头上脸上。”
云昭偏头看向他。
对上他带笑的黑眸,她的心忽地疼了下。
他得意道:“你知道我什么实力。看看看!”
云昭望向战场。
他还有力气耍些招式,一枪一剑,舞得漂亮极了。
他还有空时不时嘲讽敌人两句。
仿佛永远不会受伤。
仿佛永远不会变成那副一身是血漠然杀人的模样。
“怎么样,”鬼神道,“这种程度的战斗,是不是没什么好看?”
云昭定定盯着那道身影。
片刻,她回眸笑道:“好看,好看死了。”
他眸色微动。
抬手,敲她肩膀。
幻象消散,幻象继续消散。
云昭恍惚回神,发现自己回到了真正的厢房。
她坐在他的身上。
一切已经结束。
神身双手扣着她的腰,倾身垂眸。
狐面书生的面具在她眼前缓缓裂成两半。
面具下,是那副叫人眩晕失神的容颜。
云昭喃喃重复:“好看死了。”
第72章 命中克星
云昭心神摇荡。
恍惚之间,陇阳道意气风发的俊美青年、遭遇背刺一身血污的守关战将、冷酷无情杀人收尸的杀神阎罗……掠过无尽光阴,在她眼前定格成了这张淡漠慈悲的脸。
他微垂着眉眼,瞳眸幽冷深黑。
她呆呆仰头看着他。
虽然已经结束,但那双大手依旧扣着她的腰,姿势未变。
他甚至还没有离开她。
不知过了多久,云昭眸光微动,心神缓缓回归。
她轻轻在他怀里挣了一下,忽地僵住。
他,在里面,又没走。
云昭:“……”
她可不会忘记,新婚那天他就是这么放着放着,又开始没完没了。
耳畔飘来鬼神幽幽的嗓音:“怎么样,是不是没血的脸更好看?”
云昭:“……是是是。”
她艰难偏头,对上他的视线。
“你,能不能帮我,”她把一辈子的脸皮都糊在了这一刻,“从你身上,下来?”
他失笑:“这有什么难的。”
他随手拎她肩膀,手指忽一僵。
她的衣裳不知道被扔哪里去了,莹润的肌肤沁一层薄汗,像沾雨带露的花瓣。
他不自觉捏了她两下。
手指一顿,若无其事般,又捏了好几下。
云昭面露谴责,咬牙叫他大名:“东、方、敛。”
他毫不尴尬地假笑:“呵呵,皮肤不错,保养挺好。抹的什么,回头给我也弄一弄。”
云昭:“……”
什么人啊不,什么鬼啊这是。
他捉着她肩膀,继续简单粗暴地把她往后拎。听她轻嘶一声,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他还没出来。
他黑眸微愕,狗嘴不吐象牙:“不是,你怎么咬着我不放?”
云昭:“……”
她是真信了,这世间果然一物降一物。
无法无天的小魔王终究还是遇到了命中克星――论起脸皮厚度,这世上绝对无人是他敌手。
她想回身踹他,忘了自己的腿还悬在床榻外面,顿时失了平衡。
她就这么歪斜着错身坐了回去。
“嘶!”
这一下连鬼神的脸色都变了。
额角青筋乱跳,他手指一紧,抓着她,缓缓把她从他身上拎开。
分开的霎那,鬼身与神身同时动作,抓过被褥,忽地裹在她身上,把她藏得严严实实。
静默蔓延。
神身可以装死,鬼神却不能。
他喉结动了下,轻咳一声,隔着被褥拍了拍她,道:“你等会儿,先别躺。”
云昭没露头,闷闷回一句嗯。
片刻之后,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温热的布巾,弯着眉眼把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故意问她:“没力气了?要我帮你?”
云昭:“……”
夺过布巾,拎起竹枕摔到他身上。
他笑眉笑眼地接过竹枕,自觉坐到窗榻那边,用指骨敲开窗缝,赏月。
她用过温布巾,匆匆穿上寝衣。
往榻上一躺,顿觉腰、肩、背、腿,处处酸痛到不行。
骨头都快要被他弄散架。
她正偷偷揉腰,身后床榻忽一沉,被褥一动,那个家伙躺了进来。
云昭气咻咻转身:“东……”
是神身。
他啪一声阖上黑眸,木偶似的,在她身边躺得端端正正。
身后忽一挤,鬼身也上来了。
云昭:“……”
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鬼神已经整个贴住她后背,并把她往外拱。
他大大咧咧道:“睡不下,出去点。”
她半个身子被挤到了神身侧臂上。
正想骂人,身后那家伙亲亲热热贴了上来。
他很顺手地握住她肩膀,倾身,侧脸贴到她耳廓:“再出去点。”
云昭:“……”
前有神,后有鬼。
她忽然就被困在了两具冰冷坚硬的身躯之间。
呼吸微微发紧。
一股莫名的、本能的惊悸涌上心头,让她不自觉颤了下。
“嗯?”他低笑了声,微微偏着脸,在她耳边问,“你怎么发抖?”
云昭:“没抖。”
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她两下,黑眸一弯,语气带笑:“没意外的话,今晚我应该不会再动了。”
“哦……”
“所以不用担心。”
“哦。”
“不过。”
云昭深吸一口气,阴恻恻假笑:“不过什么?”
他凑得更近了些,薄唇几乎要吃到她的耳朵尖。他好奇道:“能做的不是都做完了,还有什么好怕?”
云昭眨了眨眼:“也是哦。”
还有什么好怕的,他也不可能再拿她怎么样了……吧?
她被他成功说服,身体放松下来,肩背懒懒倚到了他怀里――实在是挤得没地方了。
鬼神悄无声息勾唇。
手指微动,把她往掌心里握了握。
“睡。”
云昭早也累得不行。
刚闭上眼,立刻就沉沉睡去。
迷糊间,她落进了两个坚实安稳的怀抱。周身哪一处都不落空,满满尽是安全感。
她依偎着他,睡梦中不经意发出满足的喟叹。
唇刚一动,就被衔住。
*
云昭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时,身上的酸痛倒是减轻了许多,只不知道为什么把嘴唇给睡麻了,隐约还有一点细细密密的疼。
她迷茫望向鬼神。
他根本不与她对视,径直擦过她身边,走到桌前,摆弄那面镜子玩。
云昭:“……”
是了,这个家伙的关注点永远都和别人不一样。
梳洗完毕,来到厅堂。
云满霜和赵宗元已经对坐多时了。
多年未见面的结义兄弟各自饮着面前的茶,叙旧。画面颇为引人动容。
只不过走近细听,便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云满霜:“三弟,你且安心去吧,你的遗愿,二哥会为你完成。”
赵宗元:“二哥我还在的。”
云满霜:“唉,你若是娶亲留个血脉多好,二哥替你养大,也留个念想。”
赵宗元:“二哥,我自己就在。”
云满霜:“你我兄弟终究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许多话再无机会讲。”
赵宗元:“二哥你真的可以讲。”
云昭噗地笑出声来,跳进大堂,脆生生喊人:“阿爹!赵叔叔!”
赵宗元笑吟吟起身行礼:“太上尊者,贤侄。”
云满霜虎目圆睁,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昭。
他声线紧绷:“你说什么,昭昭?”
云昭上前挽住老爹胳膊,指向他对面的茶位:“阿爹,赵叔叔在这陪了你半天,一直与你说话呢!”
云满霜眼神直勾勾地。
云昭笑道:“是不是感动死了!”
云满霜:“……”
虽然说出来没人敢信,但他天生怕鬼。
战场上都还好,在这种黑木堂屋里面,阴阴凉凉,有点穿堂风,气氛就……特别吓人。
脑补一下刚刚身边坐着个鬼,云大将军整个人都麻了。
鬼是兄弟也不行!
他扯出个僵硬的笑:“三弟,在啊。”
赵宗元见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心中大恸,起身绕过来,拥住自家二哥,热泪滚落:“二哥!二哥啊!”
云昭十分感动:“阿爹,你不用忍着,想哭就哭吧,赵叔叔都在抱着你哭了。”
云满霜僵若木鸡,身体绷得比铁板都硬。
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以。抱兄弟的鬼,不可以。
半晌,他镇定开口:“坐下来,好好说话。”
赵宗元摇头笑叹:“我这个二哥,就是什么都爱憋心里,喜怒不爱露。牙关都要咬碎了,就是死要面子,装个没事人。”
云昭深以为然。
云满霜盯向云昭:“三弟他……”
云昭:“赵叔叔说你死要面子!”
云满霜:“……”
只是想问三弟坐回去了没有。他得缓缓。
二人二鬼分别落坐。
云昭把赵宗元与怨魂大阵的事情简单向云满霜解释了一遍,听得云满霜连连叹息。
“赵叔叔对朝廷早已彻底失望。”
她替赵宗元翻译鬼话,“赵叔叔说,坏了晏老七的采矿大事,那个老阴贼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已到了图穷匕见之时,二哥你若再回京都,只怕是自投罗网!”
云满霜皱眉:“那该如何是好?”
云昭继续翻译:“知道二哥顾虑二嫂以及亲族,但你若是只身回京,犹如羊入虎口,正好被人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