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偏了偏刀锋般的下颌,示意他:上来。
东方敛错愕:“?”
不是,清平兄弟怎么想的,又让本命剑,又让神兽坐骑?
总不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爹……呸呸,亲儿子……不对,自己连媳妇都没有哪来的儿……
遇风云见他站在原地半天不动,不禁纳闷地眨了眨一双熔火巨眼。
他的眼皮上覆着一层密密的金鳞,眨动时有火光闪烁。
他瓮声开口:“上来啊,愣什哞?”
东方敛吓一跳:“这玩意怎么说人话!”
遇风云无语望天:“……这玩意怎哞不说人话。”
云昭笑得直不起腰。
肩膀忽一沉。
那个家伙懒笑着,把她往身边一勾,拿她当拐杖用。
她这才发现斗篷下面好多血。
云昭瞳仁骤缩:“……”
不是,他伤这么重,还站在龙头上吹风?
她正想骂人,他忽地把头重重一偏,薄唇几乎咬到她耳朵尖。
带着血气的温热呼吸落入她耳廓。
他声线微哑,喘息带笑:“心疼什么,多大点事。”
云昭:“……”
哪只眼睛看见她心疼了?
她懒得理他,低下头,从乾坤袋里摸出丹药,胡乱往他身上塞,“吃!”
堵不住他那张嘴。
他像吃糖豆一样把丹药往嘴里抛,边咬边笑吟吟问她:“怎么样,我出现的样子,像不像天神下凡?”
云昭:“……”
她挤出微笑:“像呢,迷死人了,清、平、君!”
他:“……”
*
那一边,遇风云驮上东方敛,长啸一声,腾空而起。
一人一龙,直取北天神君。
北天神君广袖飞扬,遥遥召来万千道雷光,轰向风中袭来的巨龙。
遇风云不避不让,微微勾下硕大的脑袋,用自己最坚硬的脑门硬撼落雷。
“轰!轰!轰!”
金鳞如洗。
遇风云甩摆脑袋,将一道道雷电荡向左右,长身一卷,袭向北天神君。
北天神君也不避让,祭出法宝挡在身前,与巨龙硬碰一瞬,然后各自向后掠开。
双方都需要互探虚实。
游走、碰撞、你来我往。
天地之间充盈着狂暴的因子,电闪雷鸣、狂风呼啸,火雨交织。
他们在半空打,地面也不断被冲击波席卷,如丝绸一般波动起伏。
东方敛很快就适应了全新的战斗方式。
遇风云与北天神君迎面对撞,他便一掠而起,闪逝、瞬移,落向北天神君身后,反手一剑劈下。
“轰!”
一击无功,立刻鬼魅般后撤。
遇风云从北天神君身旁一掠而过,接上东方敛,长身一荡,避出了北天神君的攻击范围。
北天神君一击落空。
惊雷砸下,山体裂开百丈巨缝,轰嗡嗡向下滑落。
双方继续缠斗。
空中落雷密如骤雨,狂风犹如铜墙铁壁。
地上百年老树被连根拔起,深不见底的地缝接连炸开,河流倒灌,鸟兽哀鸣逃蹿。
仿佛末日降临。
这一场持久战,斗到天地无光。
渐渐地,情况有了变化。
遇风云虽然皮糙肉厚很能扛,但终究是个血肉之躯,身上渐渐便有了焦裂伤。
北天神君却仍是完璧。
他有破不掉的护身神雷,又有用不尽的香火之力,无论打多久,他的状态都不会有丝毫跌落。
这样打下去,结局一目了然。
“远远不够。”斗篷兜帽翻飞,魔神沉声道,“差了剑灵和香火。”
云昭眉眼压低。
受规则限制,她没办法说出“原剧情”。
她知道,即便有剑灵和香火,也还差个能破北天神君大神通的厉鬼昭。
“先撤。”她说。
“行。”他正要掐诀招呼那一人一龙,目光忽然转冷,“……来不及了。”
北天神君探出了虚实。
既然东方敛、清平君与弦月都在。
自然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北天神君掐诀念咒,召回封锁北天全境的大神通,只见八方地平线上银雷蜿蜒如龙,将这方圆百里笼罩在雷光之下。
天人合一。
大神通降临,遇风云与东方敛压力骤增,简直就像在与一方天地战斗。
“不是,”东方敛抹掉唇角溢出的血,错愕道,“这还怎么打。”
遇风云也想不通:“你怎哞这哞弱?”
东方敛:“……”
好气,气到想发疯给自己来一剑。
遇风云身躯忽一紧。
除了天上落雷之外,地心深处也勾起了可怕的地火,熊熊舔向半空的飞龙。
“轰――嗡――”
遇风云长身飞掠,忽左忽右,在雷与火中辗转腾挪。
北天神君忽在身侧浮出,阴恻恻一掌袭向龙腹。
幸好东方敛反应快,足尖在龙首一点,瞬移而至,双手执剑兜头斩下!
“铛!”
反震之力袭来,东方敛口喷鲜血,身躯向后倒飞,连翻几个滚,堪堪单膝蹲跪在龙尾。
抬眸,缓缓擦掉嘴角溢出的血。
眼前忽一花。
只见北天神君瞬移而至,右手朝天一扬!
漫天神雷刹那聚于他的掌心,凝成巴掌大小的刺眼雷球。
白光泛滥的雷球散发出极其恐怖的威压,光芒炽盛,落到身上“滋滋”作响,顷刻便受到了灼伤。
东方敛下意识眯了下眼。
北天神君目露杀机,唇角勾起冷笑。
他低喝一声,举于头顶的手掌轰然击出!
这枚雷球移动之时,空间仿佛都在撕裂震颤。受它牵引,周遭景象变得怪诞扭曲,一切声音尽数被抹除。
东方敛仿佛身处漩涡中心。
八个方位都被杀机锁定,整个世界向他袭来,避无可避。
心头泛起一阵冰凉。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死,并不新鲜,在陇阳道,他已经无数次踏进幽冥黄泉,只没死成。
也就那样。
这辈子似乎也没什么遗憾。除了刚刚被抢风头之外。
“啧。”
刺眼的雷球越来越近,还未接触,他的衣裳就已经被雷电点燃。
威压镇在身上,仿佛承受着这一方天地的重量。
他试着抬剑,握剑的手痉挛般地抖。
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他。
风被扭曲,画面被扭曲,声音也被扭曲。他听不清。
心脏就要被轰碎,可他连剑都举不起来。
忽然,一只细小的银鹤在耳畔被雷光撕碎。
云昭的声音也顷刻被撕碎,只余些许波光般的涟漪,落入他的耳廓。
“你是……人皇……百姓……民心所向……人皇!”
东方敛无声轻啧,心下好笑。
可以可以,临死给封那么大个官。
行,人皇就人皇,到了地府,竖个旗,招他十万阴兵再战。
意念方动,忽有铺天盖地的潮汐向他涌来。
先那雷球一步涌入他心口,炽热、沸腾、源源无尽!
“人皇!人皇!人皇!”
*
云满霜与赵宗元连连大捷。
夜照节节败退。
再拿下眼前这座城,便能够与西面闻讯而来的凉川起义军胜利会师――凉川起义军,便是那些无惧神威、反抗绥靖朝廷,自发到凉川主城祭奠枉死的百姓以及给东方敛供上香火的乡亲百姓。
听闻云满霜率领的东川军反攻夜照,准备光复人皇旧土,凉川百姓立刻组起了义军,在西面牵制、骚扰夜照。
“不好打。强攻损失会很大。”赵宗元举目眺望这座高城,沉吟道,“围而不打是上策。”
云满霜抿唇。
他也很清楚。但不知为何,近日只觉心头如有火焚,焦灼不已。
云满霜:“我明白,但是……”
赵宗元叹气:“我也感觉到了。大哥,下令吧。”
视线相对,二人都笑了起来。有些时候,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兄弟二人着手准备攻城。
一墙之隔。
封城前运入城中的粮车,悄悄带来了一小撂家书。
负责守卫城门的一名士兵将手攥在兜里,掌心密布着汗珠。
那封家书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的目光每次落向衣兜,仿佛都能够穿透层层布料,穿透自己的手掌,看到那几行歪歪斜斜的字。一字一句,都在烙着他的眼睛。
那是他的妹妹请教书先生写了信,然后照着一笔一画临摹下来的。
哥。
你被抓兵,娘天天哭,东川打进来,你也回不来。
我和娘都怕,但是东川进来,不杀人,不抢东西,还把村长抢我们的地,给了我们,还给娘看病。
哥,东川人好,好多人都跟他们走了,弟也跟他们走了,你要小心,别打到弟。
士兵嘴唇抿到发白,浑身都在颤抖。
从他被强征入伍的第一天,就在不停地挨打、挨骂。
身边这些兵,要么像他一样被强行抓来,要么就是为了抢东西、抢女人、升官发财。
这些日子多多少少也听着人说,东川不杀百姓,也不抢钱抢粮。
身躯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兴奋。
这封信要是被人看到,自己就完了!但是他舍不得撕掉它。
把它藏在衣兜里,好像攥着一团热乎乎、暖烘烘的……像是“希望”一样的东西。
东川人,给娘治了病,还把从前被抢走的地还给了家。
有那几亩地,足够种出一家人吃的粮食,还能囤下不少。还有那几条菜陇子,种些绿菜瓜果。
腌些菜,酿点酒,想想那滋味都不要太美。
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日子,其实……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怦!轰!怦!轰!”
耳畔震声鼓噪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还是攻城的鼓点。
他的视线难以抑制地盯住前方城门。
两扇沉重的巨门,门后嵌着一行又一行精铁门闩,每一条都得有两三个人,才能推得动……
他口干舌燥,偏头望向身边熟悉的弟兄。
“他们,要,攻城了。”他嘶哑开口。
身边的弟兄神色似乎也有点恍惚。
“是,是啊……”弟兄吞了下唾沫,挤出个干笑,“东川,没有哪座城,拦得住。”
“是啊,”他干咳着说,“我们,是不是,也要死了。”
他试探着说了句,“有点亏啊。”
“可不,”另一个弟兄怔怔道,“这些年,当牛当马,啥好处没捞着。听、听说,东川打下来的地方,给人地种。”
众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视线。
彼此都发现,那视线会烫人。
心脏跳得更快,一下一下交织――怦怦!怦怦怦!
有人干涩地说了句:“会、会杀头的吧?”
“那反正,朝廷也打不过东川?听说东川优待俘虏……”
视线飞速交换。
不动声色盯了下城门后的精铁门闩。
有人吞了下唾沫:“是不是把队长,先骗过来……”
他在喉咙间比划了一下。
众人直勾勾点了下头。
拖着僵硬的身躯,正要行动,忽然看见城门后方涌来一队人马。
为首的是城池副守备长。
只见他头上扎根白布,手里拎着颗血淋淋的脑袋,嘴里高声呼喊:“朝廷倒行逆施,我等决心起义投诚!投奔东川!挡路者,杀无赦!”
杀气凛凛的目光落向城门后的守卫小队。
副守备狞笑:“尔等……”
几个士兵笑出眼泪:“投诚!投诚!起义投诚!”
战鼓刚擂响,城门开了。
城内城外,一片喜庆欢呼。
云满霜:“……”
赵宗元:“……”
西边地平线上尘土飞扬,凉川义军也到了。
双方胜利会师。
借用这城池中现成的祭坛与供品,大军齐拜东方敛,第一次正式奉其为人皇。
祭声震天,便连夜照百姓也来了不少。
天地共鉴,民心所向,齐敬人皇。
“人皇!人皇!人皇!”
*
刺眼的雷光之中。
香火之力滔滔不绝、山呼海啸一般涌向东方敛。
他都给呛得喘不过气。
北天神君那惊天撼地的一击,已至心口!
他握紧本命神剑,香火之力汹涌澎湃,激得他浑身微颤。
他目光一定,扬手横剑置于身前。
“来!”
北天神君冷笑着,将掌心神雷轰在他剑上。
耀眼的光芒霎时罩住了两个人。
一时间,便连北天神君自己也睁不开眼睛。
虽未检验战果,但他已然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这一击,眼前初出茅庐的小子决计不可能挡得住。莫说挡了,下一瞬,便是剑毁人亡的下场,恐怕连一片碎尸也难……
“滋……铮!”
白光之间,浮出一柄黑剑。
就像海啸之中,矗立着一块礁石。
雷电震天撼地,滋滋作响,却寸进不得。
北天神君脸色大变,透过依旧刺眼的雷光,他对上了一双冰凉的、战意炽沸的眼睛!
“嗡……轰!”
东方敛双手握剑,强硬抵住雷球,将它往回倒劈。
他这俨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你……哪来这么多香火!”北天神君骇然。
他疾疾撤手,不敢与之硬撼。
这雷球若是失控爆开,恐怕他自己也承受不住。
刚一退,东方敛便扬剑劈了下来。
北天神君低低骂了一句,瞬移后撤,掐诀祭出护身神雷。
“铮!”
重剑如附骨之疽,紧追不舍。
北天神君避无可避,只得扬臂去挡。
“轰!”
护身神雷震了下,电光微晃,却仍然不破!
东方敛扬剑再斩!
“轰!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