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惟清震惊的看着她。
对上的是叶云眠那双坚定又真挚的目光。
她这人一向不爱说些酸楚楚的话，但这个傻弟弟对她的信任程度太低了，适当的时候，只能煽情些。
果然，叶惟清的眼眶都在瞬间红了几分。
“大姐，你不嫌我没用？”叶惟清声音颤颤的，“我知道，我最近的表现让你很失望，你希望我能立起来，他们欺负我的时候……我能站起来反抗，但是我真的……不敢……”
“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叶云眠郑重说道。
如果他做得不好，那如今早就被老太太磋磨死了。
叶惟清那紧攥的手依旧在颤抖，微微松了些。
他突然想说很多话，想将自己这些年的委屈和害怕全部都说出来，但又觉得那样会更丢人，更没用。
“大姐，我可以……和你聊聊吗？”叶惟清有些小心和犹豫的问道。
“当然。”叶云眠立即点头，然后随着叶惟清去了府中的凉亭，让人送来了些甜点和茶水。
阳光下，水波粼粼，一片暖意。
丫鬟小厮全部退到远处，确保他二人的谈话没有别人会听到。
叶惟清坐在那里，一开始有些局促，但看着大姐的沉静安然的样子，像是可以抚平心头的焦躁不安，没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和叶云眠说了说他这些年的情况。
“这些年，我给你写的信里头，都说祖母对我好，实际上……都是假的，还有我说我很会读书、很聪明也都不是真的……”叶惟清开了口，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像一点男儿气魄都没有。
这些，叶云眠早就知道了。
开了话匣子，叶惟清干脆也豁出去了。
“我也很想控制自己不要害怕他们，但是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对着他们低头讨好……大姐你可能不信，我十二岁出府之前，甚至常常饿肚子，祖母为了让我听话，不是让我跪祠堂，便是罚我不许吃饭，即便是祖母身边的嬷嬷们，若我惹了她们生气，也会被克扣伙食……”
老太太身边好几个嬷嬷，还有些大丫鬟，那些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
幼年时，也偶有两个良善的丫鬟见他可怜，偷偷照顾他，但很快就会被老太太发现，结果便是被毫不留情的打死，死前还会被冤枉偷窃……
大哥曾经也是疼过他的，但很短暂，没过多久大哥就变了，冷漠无情，都不多看他一眼。
他记得别人对他的、所有的恶。
就比如，当年二叔的狗咬死了他的狗之后，他很难过、也很生气，是愤怒反抗过的，甚至还想偷偷逃出家门，将二叔的所作所为告诉别人！但却被抓回去了……
二叔说他乱跑，万一和二哥一样丢了该怎么办？
为了罚他，将他用链子拴了七日。
那几日，叶炜廷也会从他身边经过。
他总是那么“正义凛然”，同情的看着他，却又责怪他怎么这么不懂事，居高临下的撒下他吃不完的点心，看着他如同一条狗一样乞食。
还有叶芸婉。
叶芸婉从小便是个惹人注目的姑娘，如朝阳似烈火，在及笄之后，难免会招惹一些狂风浪蝶，那些人会送她一些物件，有时候东西不错她想要，可又不想有贪婪的名声，便会将他推在前头。
他帮着她收礼物，再“占为己有”，让他厚着脸皮去承受那些非议和鄙夷。
有一回将那些人得罪得狠了些，他出门的时候，被人蒙头打了一顿，那次的伤让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同样的事情，他数不清。
最初的时候，大哥似乎也曾给过他护卫，但那时候他年幼，不知该如何保住自己的人，当老太太用各种名义治那些护卫的罪时，他只能配合着，慢慢身边就再无一个人能帮他了。
……
叶惟清说了很多，声音都是哑的。
他的言语中提到了很多人，尤其是这个家里的，上到老太太，下到嬷嬷、丫鬟、家丁，哪些人曾轻视嘲讽，哪些人曾在他的伙食里面动手脚，他都记得，且非常清楚。
叶云眠听得愤怒。
她这些年跟着师父在一起，也受了不少苦，但都是心甘情愿且并不委屈。
可叶惟清不同，他过了十六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说到最后，叶惟清双目都有些血红，看上去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是我和大哥不好，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交给葛氏那等蛇蝎之辈！”叶云眠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你害怕是应该的，是我太着急了，不怪你。”
叶云眠说着，袖中药丸子一滑，落入了他面前的茶水之中。
她将茶水端起来递过去，叶惟清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情绪慢慢平复了许多。
“大姐，让你笑话了。”叶惟清冷静了些之后，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都过去了，我想着将来等老太太走了，咱们两房就能分家了，到时候我就搬出去……”
第60章 一辈子呆在外头
叶惟清的想法，还是有些天真的，二房那些人，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而且，要搬也不该是他搬走。
“你受的所有委屈，我会替你讨回来的。”叶云眠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杀人的欲望。
“不用不用……大姐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知道你和大哥对我都好，是我自己不争气，其实这些年我已经摸索出如何和他们相处了，二叔那个人，只要我吹捧他，他就会很高兴的，四弟很像二叔，但他要求更高一点，他说话的时候我安安静静的听着，不要反驳，帮他跑跑腿做做事，就会没事儿的，二姐让我做什么，我听话就成，她现在订婚了，麻烦比以前少了很多……”
“还有老太太，她最近是有点凶，但跪祠堂又或是挨饿，我都习惯了，又不是没有过……”叶惟清立即说道。
和她们作对？他压根就不曾想过。
“你不怪大哥？”叶云眠眉头一皱，问道。
“我知道，大哥自己日子也不好过，良伯偶尔会来照顾我，也和我说过，大哥要烦闷的事情太多，身体还不好……”叶惟清其实也有些说服不了自己。
但是他能有求别人保护的资格吗？对他来说，大哥不曾与别人一样落井下石，就已经很好了。
而且，很多时候，大哥瞧见他看似冷言冷语的，但如此态度反而会让老太太高兴，能让他安安稳稳一阵子。
正因为有大哥在，所以那些人只会偷偷欺负他，大哥在时，对他还是要客客气气些的。
而且，现在他不缺少银钱，能出门的时候，想买什么都可以。
因为有大哥在，从前大姐从边域送过来的东西，也都是他的，不会被抢走或是没收。
叶云眠此时约摸是懂他了。
目前来说，他要的不是反抗，是安稳。
除非有一日，这整个国公府大换血，轮到那些人低下头颅来，恳求他。
这么一想，叶云眠也改变了很多想法，此时看着弟弟，柔声说道：“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二叔在我手上吃了个大亏，老太太气得都要疯了。”
“嗯，我知道。”叶惟清睫毛上还有点水雾，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二房一向爱钻营，不会愿意吃这么大的亏，若是他们寻不到我的麻烦，那必然会将矛头指向你，所以我在想，等你选好了武师父，便带着魏夫子和武师父们一起，去庄子上住一阵子，那庄子上都是父亲旧部，还是可信的，老太太的手伸不过去。”叶云眠柔声又道。
那几个庄子没什么产出，庄子里老弱病残多，所以老太太从来就没在乎过。
又是握在大哥手里的产业，所以一直以来都很干净。
叶惟清，的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一个从小被圈养、被打压的少年，根本没有机会长出自己的胆色。
若他愿意，倒不如趁这个时候，出去放松一些。
而且，剧情中，林绵绵在两仪观取到药丸救了林四的时候，便是叶惟清的死期。
但因为最近弟弟一直没出门，二房又焦头烂额的，所以他小命仍在。
可命是还在，可内心却千疮百孔、极为脆弱了，在这个时候就不适合再掺和家中杂事。
“我能走吗？”果然，叶惟清闻言眼睛都亮了，“庄子也可以的，大姐，只要让我见不到老太太那些人，你让我一辈子都呆在庄子上，我都愿意！”
“……”叶云眠心疼的看着他。
一辈子？那可不成的。
早晚有一天，她会让弟弟觉得，这叶家已不是刀山火海。
“那你今日回去之后准备一下，明日挑好武夫子就启程。”叶云眠笑着说道，“你在庄子上就莫要担心外头的事儿，等我得了闲空，就去瞧你。”
“行。”叶惟清无比兴奋。
不仅可以离开，甚至还可以带着夫子一起，那真的是太好了！
不过就是有些对不起大姐，等他走了，大姐是不是就一个人面对那些豺狼虎豹了？但他留下来似乎也没什么用，他只能做个自私的人……
叶云眠和他聊完之后，便立即让人去外头贴告示。
重金聘请武夫子，虽然半日的时间有点急了，但京城之内卧虎藏龙，招两个不错的应该也不难。
说到重金……这笔银钱，还得从公账走。
她手里有银子，无垢塔的万两白银已经到手了。
但是到手之后，她立马让良伯找了个可信的车队，将这笔银钱送往边域。
昌王府和谢家给的银钱用于药材支出，所以她自己是没有多少私产了的，但她姓叶，用自家的银子，她心里也毫无半点压力，至于老太太会不会同意……
那老虔婆没有拒绝的理由。
武将之家，请两个武夫子都不成，那才让人笑话！
果然，告示贴出去没多久，老太太就知道了，立马就让人将她请过去。
叶云眠也没拖延，很快便到了老太太院子里，见到人之后，甚至都没行礼，便直接坐了下去。
老太太脸色阴沉：“你跟着教养嬷嬷，就学到这种东西？我是你祖母，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长辈啊？！”
“您老，又能将我如何呢？”叶云眠淡淡看着她，目光中透露几分杀意。
“你、你这是想大逆不道！”老太太依旧生气。
叶云眠不想多和她废话，只道：“您老叫我过来，可是为了聘请武夫子之事？如果是此事，我想无需多谈，我已经决定好了，不可更改。”
“啪！”老太太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混账！寻常人家请个武夫子，不过三两银子顶天了，就算咱们国公府家大业大选的人好，那也用不着百两银子一个月！”
穷文富武，武师傅教习起来更加麻烦，要手把手教，故而师父的费用更高些，京中一个有名气的武师傅，一年约摸要八十到一百两左右，另外在给些伙食费、过节费，确保师父顿顿有肉，才能有力气。
可叶云眠，直接一个月一百两！
哪怕这银钱包含了伙食，那也太多了！
如此大方，只怕用不了多久外头的人便知道国公府招人的消息，那些有能力的武师傅，还不得挤破头也要被选上？
到时候教导起叶惟清来，定然会无比认真！
第61章 没命花！
老太太今日已经听说了魏夫子以后只教导叶惟清的消息，这事儿已经让她气得厉害，正想着要如何才能阻挠叶惟清求学，结果叶云眠竟然还要叶惟清学武！
让她如何能眼睁睁瞧着这姐弟俩一点点的壮大？！
叶云眠看着老太太着急的样子，只慢慢道：“朱雀街杏花巷藏着什么人，我想老太太比我更清楚，二叔是如何养外室的，我不想了解，但我也希望老太太莫要管我请武夫子的事儿，否则丢了我们家的脸面事小，二叔行为不检，丢了官职事大。”
二叔的官职闲得很，几乎算是个挂着名，脸面上好看的职位。
老太太立即站了起来：“你休要胡说，能有什么人！不要以为听了外头一些闲言碎语，就以为自己知晓了天大的秘密！”
那杏花巷里的人，已经挪走了！
叶云眠不傻，既然外头的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她还能不去探探究竟？
尤其是那杏花巷的事情特别好探查，查到的时候里头的人已经挪走了，但是周边百姓对那户人家还是知道一二的，打听之后，自然是一清二楚。
她这二叔，竟然在那宅子里头养了三个女人。
对外，说是一妻两妾，二叔应该是自称是在外游走的商人，每次去那地儿的时候，都换上一身衣服，让人认不出来。
他不止有三个外室，甚至还有三个孩子。
一儿两女，年纪都在十岁以下。
因为她人手不够的缘故，所以还没能将那些人的下落捉出来，但先用来吓唬吓唬老太太，是可以的。
一旦这事儿爆出来，二叔前途尽毁，叶炜廷也会受人非议，叶芸婉的婚事能不能成也说不好了。
此时，见叶云眠笑笑不说话，老太太心里没底。
“你究竟想干什么，非要闹得家里不安宁？”老太太阴嗖嗖的看着她，突然话音一转，“我知道，你是生气，但也那是你二叔，如今大房已经丢人丢尽了，你还想让二房也跟着一起吗？”
“不就是学武吗？我从前也没少给清哥请武夫子，只是他不爱学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随你的意，这银钱就不从公中出了，我私下补贴你们姐弟，可行？！”
说完，老太太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嬷嬷会意，立即回了内室，窸窸窣窣的过了一会儿，端着些银票出来了。
“你数数，可够用的？”老太太看似温和的说道。
叶云眠扫了一眼那银票，鼻尖微痒，隐隐约约中闻到一丝淡淡的异香，立即便明白了老太太的用意。
这股香气很浅，如果她不是学医之人定会难以发现。
这是逼急了，动杀心了啊？
叶云眠掌握着无数种毒药配方，但却很少用，因为师门有训。
她师门世代都挺古怪，但都好医不好毒，师父也说过，害人太简单，想让一个人死，或许一息的时间就够了，可就救一个人，往往要付出千百倍的精力，鬼医一门传承不容易，也怕随意害人会遭天谴，将来导致师门覆灭，所以入门的弟子，都要发下重誓。
下毒可以，但害人一次便要在一个月内救治百人，否则将来定死于自己毒手。
正因为有这样的约束，所以这些年被毒死在她手中的人，很少。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想到用毒，老太太竟然就已经先忍不住了！
叶云眠面色平静，好似没有闻到这股味道，面无表情的将银钱接到了手，甚至当着老太太的面一张张的打开数了一下，两千两的银票，整整齐齐。
“您老疼我，有意贴补，那我就多谢了，只是贴补是贴补，不可与学武之事混为一谈，弟弟请武师傅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将来，再穷不能穷教育，公中的银钱是必须要出的。”叶云眠将银票揣进怀里，嘴里依旧这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