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继荣闻言,心头大石落地,脚底都微微有些软了。
他早年娶了范氏,一开始夫妻感情确实不错,但范氏着实不聪明,也不是很懂伺候人,他便有心纳几个美妾,然而他兄长、父亲、祖父甚至曾祖父,都没有一个纳妾的,若他开了先例,必然被人怀疑过往美名都是假的。
只能憋闷着。
那一阵子更觉得都是范氏之过,是她不够娇媚有趣,才害得他无法发泄,对范氏态度便冷漠僵硬了许多,范氏虽蠢,但凡事喜欢向别人求问,便找了他大舅兄诉苦。
男人果然是最了解男人的。
没多久,大舅兄便让他乔装打扮一番,带着他去了镜花楼寻欢作乐。
那里头的姑娘,果然是与范氏不同,颇得他心。
一夜过后,他觉得伺候她的两个女子都不错,便将人偷偷赎身带走了,更是给她们改了名字,藏在宅院之中,免得被人发觉。
对他来说,那两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就是个玩意儿,偶尔去打发时间罢了。
后来,他去范家做客,大舅兄又准备了几个官妓,当时他自然是拒绝了,但那些官妓有不少多是罪臣之女,出身好、却也经过训练,别有一番风情,他便自己偷摸着打听着,弄了个还没伺候过人的李氏回了别院……
这些事儿,大舅兄只知道一部分,范氏则是全然被蒙在鼓中。
当然,对他来说,这事儿只事关私德,而那捉刀以及二侄子的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这该死的大舅兄,差点毁了他!
叶继荣表面还继续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甚至还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袍,好似刚才发疯打人的不是他。
向大人又接连问了好几遍,但范家人依旧守口如瓶,他也没法子,此案只能定了下来。
范父不傻,他嘴上说说可以,若真拿出了证据,一家子都难保,而且他也拿不出来!
最初他瞧见叶继荣为了写文章抓耳挠腮,便给他指了个明路,说他们这等人家,只要不真去科举,要些名声还不容易?随便找几个人写些文章冠名便可了,难不成还有人敢质疑不成……
他就是那么一说!
顺便举个例子,说哪里有专业代笔的读书人……
叶家有国公之位,叶继荣虽然是二房没有爵位,可这一辈子即便是碌碌无为,又能怎样?
必然也是一生潇洒让人羡慕不来的!
既然不擅读书,那不读就是了,还能饿死不成?谁知道叶继荣竟然真的去找人捉刀了,他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他那一阵写的文章风格不同,才断定的。
为此,叶继荣还得再谢他呢!
他都能发现问题,其他人自然也能!故而他又跑去叶继荣面前指点他,委婉的夸他涉猎极广、最近写出的东西每一篇都极有新意、想法变化无穷,简直是个天才……
叶继荣这才后知后觉,知道让那些笔替们改变风格。
他帮了叶继荣这么多,如今他落了难,叶家不仅不救,竟然还落井下石,这让他如何不气?
很快范家人便被带了下去。
买凶杀人乃是大罪,范家老爷子自认为主谋,性命都保不住。
范父和范家表兄是为帮凶,且范表兄曾买凶毁人前途,这些罪过也一起并罚,最终定下流放两千里,流放十年为期。
命算是保住了,但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两千里之路,要不到两个月完成,就算打点疏通,也要加紧赶路,身体弱些的话,只怕都活不到地方,且到了流放之地,一年到头也要干活的,当然,若叶二叔真有本事疏通到那里,范家会比其他犯人轻松一点。
从衙门出来,叶继荣身体无力,踉跄了一下,身旁的儿子连忙扶着。
范氏更是恍惚。
她爹要死了。
兄长和侄子也将要被流放,而刚才她兄长还说了什么话?镜花楼……
镜花楼是什么地方,她听名字也能猜出一二,这些年她一直觉得丈夫虽然人前人后两幅面孔,可最起码没有些莺莺燕燕,可现在……
“前些日子外头便有人说你在杏花巷……”范氏试探的开口。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点小事!?”叶继荣不悦的瞪了回去,“过往之事不要再提了,你若有这么多闲心思,便多放在婉儿和廷儿身上,这两日原义侯府只怕也要借着给老太太探病的机会上门来打听,你必须要好好解释清楚,若是让原义侯府误会、婚事不成,你女儿的一辈子就毁在你手上了!”
范氏心里堵得难受。
她想寻求儿子的安慰,然而叶炜廷对于亲爹的话并无任何异议。
叶炜廷内心甚至还有些焦急,因为这家里的爵位是叶惟寅的,祖母最近身体不适,一旦出事,大房必要让与他们分家,到时候凭着他爹那挂名的小官职,谁还能看得起?
趁着没分家,姐姐早点嫁过去,如此才能安心些。
二房的人很快便回家了,而衙门里头发生的事情,叶云眠也得了信儿。
范家那说了一半没说完的话,让她不得不起疑。
她一直坚信,大哥扔掉二哥的传言不是真的,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老太太从中作梗,但没有证据,更丝毫没有怀疑到二叔身上去,因为在她眼里,二叔这人一向虚伪,有风险的事情,多会让别人在前头为他扛着……
看来,是她看低二叔了。
叶云眠看了看窗外,夕阳落下,院中微燃红霞。
“阿满,将之前找到的那些人都带回来吧。”片刻之后,叶云眠说道,“这两日原义侯府的人必然要来,便选这个时候,刚刚好。”
阿满立即明白了,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叶云眠带着阿布出了门。
她看似是在悠闲逛着街,但最后却落脚在一处茶楼,茶楼对面是林家的酒楼。
林绵绵没有成婚之前,几乎都在此处,而六王爷得了空也会前来,所以这酒楼声音不仅好,而且接待多半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家属,不过一个上午,酒楼外头便陆续停下不少车马,而到了午时,六王爷果然到了。
叶云眠看了看六王爷身边,都是些普通侍卫。
又将四周观察了一番,隐隐觉得这暗处,应当是藏了些死士的,只是这些人善于隐藏,除非六王爷有危险,否则不会出现。
第107章 太霸道了!
叶云眠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毕竟死士的自由都控制在主子手里,寻常护卫还有换班散值之说,但死士即便是散值也不得自由,几乎是要待在一个不见天日之地,等待主人的下次召唤。
叶云眠坐在二楼窗边,而恰好,对面的酒楼窗边,林绵绵正和六王爷一起用膳。
女子巧笑嫣然,如同春日暖风无比和煦。
这是叶云眠第三次见林绵绵。
第一次,二人皆是三岁左右,林绵绵被六个兄长捧着长大,从未受人冷落,所以在她这儿没受重视便闹了脾气,险些被将她拖累而死,别人话都说得不够利落的年纪,她却能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无辜,让所有人为她做主,的确与众不同。
第二次,她为了无垢塔见了她家弟弟,最后失望离开,对着她弟弟时的那一眼倨傲,她至今没忘。
现在,她和从前两次不同。
她此时笑得无比天真,像是个没有任何忧虑的孩子,她的笑容很能感染人心,瞧见这画面都忍不住觉得心里轻快。
那个传闻中冷漠的不近人情的六王爷,此时满眼宠溺,眉眼如化开的冰雪,深邃的目光里头,却满是林绵绵一个人。
叶云眠收回了目光,静静的抿了口茶。
而此时,林绵绵却恰好一眼扫到了她。
叶云眠的那张侧脸,让她心头一跳,不知为何,竟隐隐有种心慌的感觉。
“看什么呢?”肃王轻笑了一下,那手捏着她的下巴将林绵绵的目光转了过来,“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林绵绵羞涩的轻哼了一声,随后指了指对面:“你看那个姑娘,生得好生标致。”
肃王放眼看了过去,仔细端详了片刻。
林绵绵瞧见未婚夫这般神色,心中有些醋意:“这般好看的姑娘也不知是谁家的,如此容貌若是嫁给寻常人等倒是可惜了,治哥哥你要是喜欢,倒不如纳回家去,你是王爷,身边就算是有一两位侧妃,也没人觉得你不对!”
她的话气哼哼的,但表情却恰到好处,并不惹人生厌。
“又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觉得此人……”肃王想了想,“许是最近出尽了风头的那位叶家大小姐。”
听说,那叶家大小姐生得极好,一身气度非比寻常。
肃王这话一出,林绵绵震惊的转过头又仔细看了看。
她只在幼时见过叶云眠一面,当时……
幼年记忆,很多都已经不清晰了,唯独在叶家那次,她一直难以忘怀,甚至还总是在噩梦之中梦到她!
她记得,叶家大小姐叫叶云眠,当时她去叶家做客,走岔了路,瞧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发呆,那小姑娘生得特别好看,哪怕是身上穿着一身孝衣,却也仍旧像个小仙女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她看见那小姑娘呆呆的在那里,双目通红,一定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所以她就想和她说说话,可是小姑娘根本就不搭理她,没说两句话就要走。
当时她有些着急,一不小心就摔倒落了水,还抓住了那个人……
林绵绵脸色白了。
这记忆一直藏在她的脑海,让她忘不掉。
那一日,叶家大乱,叶云眠扑腾着游了上岸,叫了人来喊了人来,将她也捞了上去。
都是一样的落水,可是很快便有人过来责怪她,问她为何会在那处,为何会靠近他们家的大小姐,她真的很害怕、特别害怕……
好在当时治哥哥还有她的小伙伴也在,叶家老太太更是慈和,问她是不是被欺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就点了头……
后来便没她的事儿了,叶家还给了些赔礼。
但她后来听治哥哥说,叶云眠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据说是才在灵前跪了几日,本就没吃东西还受了劳累,再落入水中便比别人要凶险更多,虽然后来人好了,但也离开了京城,说是随着亲娘舅走了。
最近她也听闻叶云眠回来了,时隔已久,念及当年之事,她虽有些不舒服,但也不会太影响心情,毕竟那事早就被人遗忘,便是叶云眠自己,只怕也记不起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开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小小阴影,可没想到,当看到这人的瞬间,那害怕又冒了出来!
“你不舒服?”肃王一脸关心,立即瞪了瞪林绵绵身边的丫鬟,“你怎么照顾的?下去领罚!”
那丫鬟本就是肃王所送,所以听闻这话二话不说立即退下。
“没事……和赤羽无关的,是我自己……”林绵绵欲言又止,然后有些痛苦的问他:“若是、若是我曾经骗过你,做过一件坏事,你会原谅我吗?”
“无论你做什么,你都是我的绵绵,我永远不会责怪你。”肃王真心诚意。
“真的么……”林绵绵微微低头,“那个叶家姑娘……她如今还好吧?我记得小时候我和她一起落水,她家人都来质问我,我真的很害怕,当你说是她拉我下水的时候,我就没有反驳……”
肃王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此时听闻是这点小事儿,立即失笑起来:“真是个傻瓜,你那时还小,而且当时她叶家下人本就有些咄咄逼人,倘若你被逼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事情岂能善了?后来那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而且你看她还好好的,不仅没有因落水之事留下病根,而且……她如今在京城还出尽了风头,也只你,傻乎乎的还记得此事。”肃王轻轻拂过她额前的碎发,一脸心疼。
林绵绵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叶家这兄妹几个的性子……都过于偏执了些。”林绵绵看着叶云眠那张挑不出毛病的侧脸,心情复杂。
听说叶云眠最近干了不少得罪人的事儿呢,脾气不是一般的古怪。
提到叶家,六王爷便想到了叶惟寅。
心里很不舒服。
因为他知道,最初的时候,绵绵最崇拜的大哥哥是叶惟寅,眼中从来没有旁人,虽然那时候绵绵很小,根本不懂男女情爱之事,可仍旧让他……每每想起,便恨不得将叶惟寅剥肉拆骨!
“前几日阿婉来见我,她真的憔悴了很多,人都瘦了一圈,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一向是不爱求人的,可这回竟然求我帮忙,让我不要参加夺珠……”林绵绵说着,似乎也有些气不过,“叶姑娘在家总是欺压阿婉,真是太霸道了。”
第108章 请过来一叙
林绵绵想起前几日见叶芸婉的情景,便忍不住蹙眉。
她认识的叶芸婉如火似阳、一向骄傲,根本就不会轻易低头,莫说是求她不要夺珠了,以前便是连参加夺珠的想法都没有过!
官家小姐们的夺珠比试,多要表演一番才艺的,比如会画的,当场作画一幅,由人拍卖,会琴的,弹琴一曲也可,只要能募到银钱都行,叶芸婉不爱迎合别人,根本不屑于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这一回,她低声下气,好似身上所有的光芒都在瞬间消失了一般。
林绵绵从来没有如此失望过,好像也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好友。
“你我就要成婚了,我本想着这一次继续参加夺珠,若能得到三魁首,别人也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但既然阿婉要我让,我也不好不顾念朋友之义,治哥哥,这次我不参加,你可不许嫌弃我。”林绵绵又道。
肃王失笑:“你已经快成为我的王妃了,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以后不做也好,不过……叶二姑娘此次夺珠,只怕赢面不大。”
“为什么?”林绵绵心头一惊,然后看向叶云眠的方向,“莫非她也要参加?”
“可是叶大姑娘一直呆在边关,我听说便是礼仪都是陛下安排嬷嬷前去教导的,她若是参加,只怕会丢人,怎么能有本事和阿婉争?阿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是厉害的!”林绵绵似乎是在替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
“你啊,对朋友也太好了些,我只是说了一句,你便急了。”肃王摇了摇头,“我说得不是她,是昌王之女,我那位小姑姑。”
“郡主?郡主何须参加?”林绵绵不解。
“自是昌王之意,多年来萧幽意很少出门见人,如今已经过了十六,却找不到合适的议亲人选,门当户对的瞧不上她那瘦弱身体,怕将人娶进门养不活,反倒得罪昌王,可若是下嫁,昌王也不舍得,故而此次需要借个机会,让萧幽意表现一番,让各家知道,她的健康和性情。”肃王又道。
夺珠盛会人人都能参加,便是宫中公主,也凑过热闹,更何况这还是义卖做善事,对自身名誉不会有坏的影响,竞争自然激烈了些。
“可是怎就保证郡主一定能赢……我信阿婉的!”林绵绵坚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