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以前年纪小。」
「这会儿你年纪也不大啊。」
「我跟你一样大!」
楚萧陵不知道自个儿站了多久、相同年纪的一男一女,这是龙凤胎,是他的孩子吗?他好想大步走进去确定他们是谁的孩子,可是理智拉住他,不能冲动,如今他不便曝露身分,当然没资格质问,他想确认孩子身分,只能旁敲侧击。
楚萧陵退回阴暗处静静等待,半晌,房内安静下来,房门打开来、陆清菀走出来。
陆清菀敏感的察觉到外面有人,当下第一反应是有人闯进来,但想到她设下的各种陷阱,且此地有许多权贵大户的庄子,官兵都不敢轻易造访,更别说小毛贼了,接着她就想起某人,看清楚站在阴暗处的人果然是他,心就定了。
走到某人面前,她抬起头看着他,「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昏睡多久?」
「一日半吧。」
「睡得可真久,难怪肚子饿了。」
「我去厨房帮你下碗面。」
「我陪你。」
「不必。」
可是某人坚持当尾巴,陆清菀也不阻止他。她走进小厨房,这位于她房间东侧的耳房,方便冬日夜晚想吃热食而设,只有简单的灶台。
琴嬷嬷事先备好鸡汤和食材,陆清菀热了鸡汤,打颗蛋,把食材丢进去,调个味,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就出炉了。
楚萧陵真的肚子饿了,没一会儿功夫一碗面就底朝天了。
陆清菀刚刚收拾好灶台,没想到他竟吃完了,看样子饿坏了、「要再来一碗吗?」
楚萧陵摇了摇头,要了一碗水,喝了水,他示意陆清菀坐下,闲聊似的问:「你有两个孩子?」
陆清菀怔愣了下,点了点头、「他们是龙凤胎。」
「一次生两个很辛苦吧。」
「生孩子本身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陆清菀突然有点别扭,虽然骨子里并未去掉自由张扬的性格,但也知道每个时代都有自个儿的游戏规则、他们的关系好像不宜讨论这种私密话题。
「是,你的孩子多大了?」
「……四岁了。」这个男人干啥对她的孩子如此感兴趣?
「四岁就会背《千字文》。」
「……他们很认真。」虽然原主缠绵病榻,但并未落下孩子的学习,只是学习速度很慢,直到她接手,赚了钱,笔和纸供应无虞,两个孩子的学习总算加速前进,当然他们也确实聪明,不过这个男人干啥一直绕着两个孩子打转?
楚萧陵很想知道孩子的事,但也知道适可而止,免得教她起疑,而且他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他要留下来。
「这两日你有进城吗?」
某人不再关注她的孩子,陆清菀感觉松了一口气,很乐于细数今日进城的事。
「我猜那些人应该在找你,你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楚萧陵深表同意的点头附和,「我也认为如此,我就暂时住在这儿。」
「嗄?」陆清菀觉得自个儿脑子当机了。
「我能在这儿安安稳稳昏睡一日半,肯定是个安全的地方。」
半晌,陆清菀终于反应过来,「我很难解释家里突然多出一个大男人……」
「我是你表哥,得了舅舅托付特地来这儿探望你。」楚萧陵为自个儿的机灵感到得意。
「别闹了,我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你放心,我会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亮相,你只要记得见到我的时候,喊一声表哥,问我为何出现在此。」
「不行。」她不知为何觉得心慌慌的。
「我可以付银子,一日一百两,如何?」
「……不行不行。」
「一日两百两。」
「你嫌银子太多吗?」陆清菀好想咬牙切齿,真讨厌,怎么老是用银子砸人?不过,这玩意儿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一日三百两。」
「够了够了!」陆清菀举双手投降了,其实她不是很爱银子,只是有两颗包子要养,没多存点钱不行啊,何况除了钱,她好像对这男人特别没办法,总是会在他面前放下防备,到底怎么回事?
楚萧陵唇角上扬,「打扰了。」
短短一夜,楚萧陵对初次相见有过无数幻想,可是等到这一刻来临,他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在他们脸上,不愿意错过任何一道线条,儿子眉眼鼻子像他,女儿跟陆清菀一个模子,总之,两个都是漂亮的孩子,都流着他的血,看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表哥来这儿怎么不事先送封书信过来?」陆清菀悄悄的瞪了某人一眼,干啥一直盯着她的孩子?难道没瞧见他们吓得躲到她身后吗?
「我想给你惊喜。」楚萧陵对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过来……舅舅这儿。」
两个孩子同时仰头看着陆清菀,虽然娘亲教导他们不能以外貌取人,但是这个舅舅长得有点可怕。
陆清菀蹲下身子,低声对着两个孩子道:「不怕,舅舅只是脸上受了伤。」
「舅舅好可怜。」陆云蓉不愧是女孩子,心肠更为柔软。
「舅舅为何受伤?」陆云骥心眼多又精明,想得可就多了。
「娘亲也不清楚,你们自个儿问舅舅,去吧。」陆清菀轻轻推了他们一下。
兄妹很有默契的牵着对方的手,走到楚萧陵面前,同时喊道:「舅舅。」
他不是舅舅,他是爹……楚萧陵强忍着开口更正的冲动,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蹲下身子,取出两块上等的羊脂玉珮,「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
兄妹回头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点了点头,两人才收下玉珮。
「你们有什么想问我?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想知道他们所有的事,但又担心自个儿的表现教人起疑,还不如由他们来抛问题,他再寻机会了解他们。
「以前我们为何没见过舅舅?」陆云骥可没忘了去年他们还经常饿肚子,若非娘亲可以走出房间,想法子挣银子,他们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我一直不知道你们的存在,直到不久之前,然后我就来了。」
陆云骥很困惑的皱着眉,「舅舅为何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你娘可能有什么事担搁了,一直未来信告知。」
「娘亲生病了,差一点就死掉了。」陆云骥解释道。
陆云蓉点头附和,「嗯,娘亲一直在吃药,我们好怕,怕娘亲丢下我们。」
楚萧陵抬头看了陆清菀一眼,原来如此,她带来的银子只怕都拿去买药了吧。
「以后有舅舅在,舅舅会照顾你们。」
陆云骥觉得苦恼,眉头打结了。
「小家伙,不要皱眉、凡事有舅舅。」楚萧陵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我不是小家伙,我是骥哥儿,还有,舅舅不是爹爹,不可能一直照顾我们。」
「是,骥哥儿,你们可以将舅舅当成爹爹。」
「有这种事吗?」
「我说有就有,谁敢有意见,我会教他闭上嘴巴。」
陆清菀一开始绷著神经,深怕这个冒牌舅舅会穿帮,可是看着一大两小你来我往越扯越离谱,她简直傻了、怎么有一种「舅舅」变成了「爹爹」的感觉?这个男人是不是忘了自个儿的角色?
好像不能由着他们继续歪下去,可是一时之间她又不忍破坏眼前的气氛,只能眼不见为净、暂时将他们丢在一旁,待晚上抽时间导正两个孩子。
陆清菀转身准备去厨房瞧瞧午膳准备如何,正好见到一脸纠结的春儿,不由得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只是奴婢以前没见过表少爷。」春儿好苦恼、怎么会觉得小少爷的眼睛像极了表少爷?表少爷脸上有一道疤痕,她不敢多看,可是她不小心瞄到那双眼睛,竟然跟小少爷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这可吓到她了,不过当她想再看仔细,又觉得不是那么像了。
「……男女有别,我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还是很久以前的事,若非他脸上有道疤痕,我还真不记得。」
略微一顿,春儿小声问:「这位真的是表少爷?」她真的不记得陆家有这门亲戚。
「要不,他是谁?」陆清菀意有所指地道。
春儿好哀怨的看着她一眼,这当然是问小姐啊。
「你放心,总之他不是坏人。」
春儿差一点翻白眼,「若他是坏人,小姐还会容许他在这儿吗?」
陆清菀嘿嘿干笑几声,「这不就好了吗?」
「可是……」春儿心里有太多疑问了、这几年小姐跟晋安侯府断了连系,侯爷来过几次书信小姐都置之不理,甚至没钱要断药了,小姐也不曾动过求救的念头,所以什么侯爷托表少爷过来探望都是假的,更何况她很清楚陆家并没有这门亲,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或者说路上曾有一面之缘……但小姐坚持这个男人是表少爷,并要留下他、她也没办法阻止。
陆清菀知道有太多疑点,但她又不能说清楚,只好推了一下春儿,「好啦好啦,先别管这些、吃饭比较重要,你去厨房帮奶娘准备午膳。」
虽然这几年不太讲规矩,但春儿还是知道分寸,应声去了厨房。
晚上,陆清菀已经打好腹稿,准备解释清楚「舅舅」和「父亲」的差别,可是两个孩子太累了、躺下来后甚至床边故事刚刚开头、打呼声就响起了,关于「舅舅和父亲」的问题、她只能暂时搁下,明日再找机会导正他们。
孩子们睡着之后就是她的个人时间,往常她都是用来练字,处理临摹字帖的活计,如今是临摹字画,一幅画三十两,赚得更多,她更喜欢。
陆清菀铺好纸,正要磨墨,就听见某人用小石子击打窗棂的声音。
此时、此事应该只有一个人会做,陆清菀走过去推开窗子往外一看、果然见到隐身在暗处的某人。
陆清菀觉得工作更重要、可是冷落贵客好像也不好、看在一日三百两的份上,她陪他说说话聊聊天也是应该的,所以窗子一关,她转身走出去。
「庄子上的人早早就睡了、你若不习惯,还是早日离开。」上一世她是夜猫子、很难想像戌时就上床、初来整整一个月,为了适应这件事她可苦了,尤其那时候没银子,夜里根本舍不得点灯,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瞪着床顶好几个时辰,直到不知不觉睡着了。
楚萧陵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口气有些委屈,「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吗?」
陆清菀无由来的抖了一下,这不是很正常吗?「没有人喜欢麻烦。」
「我如今是你表哥,应该不会有麻烦。」
撇了撇嘴,陆清菀很不客气的指道:「我觉得你本身就是个麻烦。」
怔愣了下,面对她的不客气与防御态度,楚萧陵想到她这些年遭遇的苦难,以及努力拉拔大孩子的付出,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柔情似水,「我就算是个麻烦,也绝对护得住你们母子三人。」
「……你只要离我们远一点,我们不需要你费心。」他又不是向她表白,她怎么突然心跳得那么快?
略微一顿,楚萧陵突然转移话题,「一个人照顾孩子是不是很辛苦?」
「照顾孩子不只是给他们吃穿,还要陪伴他们、教导他们,当然辛苦。」她不应该跟一个外人还是个男人,讨论起照顾孩子的甘苦、可是很奇怪,若不回答他,她会觉得过意不去。今日一整日,他一直陪在两个孩子身边,两个孩子渴望的父爱瞬间被他填满,她在一旁看着都很感动,即便她很迷惑,为何他对两个孩子那么好?但不管如何,他对两个孩子的付出,她看见了。
楚萧陵张开口,想告诉她,以后他会陪着她一起照顾孩子,可是终究只能闭上嘴巴,如今还不是坦白的时候。
见他欲言又止,陆清菀潇洒的一笑,「你不必替我难过,因为有他们,我很开心,再辛苦都值得。」若没有这两颗包子,她绝对没有努力向上的决心,一个遭到家族遗弃的和离女子好像没什么前途可言,没必要绞尽脑汁挣银子,吃饱穿暖足矣。
「是啊,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再辛苦也值得。」陆清菀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这好像跟他没关系吧。
「他们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不但自个儿吃饭,还不挑食。」楚萧陵觉得很骄傲、他的孩子很聪明又有怜悯心,见他脸上丑陋的疤痕,还会关心他会不会痛,明显就是她教导的好。
不自己吃饭,难道要别人喂吗?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有得吃就好了,怎么敢挑三拣四?
陆清菀偏著头、若有所思的瞅着他,「你不知道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如此吗?」
「……你们日子过得很苦吗?」他都忘了,唯有出生在高门大户的孩子才会有奶娘丫鬟贴身侍候,即便她身边有奶娘丫鬟,但大人吃饭都成问题了。
「先前为了养病,日子确实过得不好。」
「难怪你那么努力挣银子。」他感慨的说。
「我还要谢谢你如此慷慨。」
「不客气,我很乐意。」
「……」她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应,怎么有一种「他故意送银子给她」的感觉?
「骥哥儿明年就五岁了,是不是应该送到学堂?」
「明年搬到城里,骥哥儿不仅要送到学堂,蓉姐儿也要请女夫子。」言下之意,她都计划了,犯不着他操心,不过他管得会不会太多了?
楚萧陵赞同的点点头,心里却想,他已经打定主意了,他要带着他们一起回京,不管她如何反抗。
陆清菀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怎么突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时候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也赶紧回房安置吧。」陆清菀没等他反应就转身飞奔回房,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似的。
楚萧陵见状一怔,难道他的意图太过强烈,她察觉到了吗?!终究要揭开面纱,早一点心里有个底也好。
***
楚萧陵醒过来那一日,楚日已经寻上门了,可是楚萧陵担心在杏花庄中了迷药的同时,还留下教人辨识的痕迹,便决定暂时藏身桃花村,楚日也就赞成了,不过终究不放心,入夜总要过来探望一下。
「爷,要不要我帮您准备几身衣服?」楚日忍不住对着楚萧陵身上的衣服皱眉,粗布无妨,但是短了一大截……爷如此重视形象的人不会觉得很别扭吗?
「不必,我的衣服明天早上就干了。」楚萧陵看自个儿当然别扭,可是没法子、陆清菀从城里买的衣服脏了,只能换下,而原来的外衣因为在杏花庄中了迷药,深怕染在衣服上的迷药会泄漏行踪,一出杏花庄他就脱了扔进河里,所以他只能借赵叔的衣服,他又比赵叔高一大截,然后他就变成这副德性——彷佛大人穿上大孩子的衣服。
「若是爷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总要有几身换洗的衣服。」虽然辅国公府是武将世家,爷甚至十几岁就进了军营,但爷是其祖母——大长公主一手养大的,别说吃穿用度各种讲究,就是家俱用品、摆设一律出自宫中,套一句大长主的话——绝不能辱没她身为皇家女的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