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柱眼神一直往喜宝那里瞟,终于鼓足勇气说:「我买了烟花炮竹,我带着你去放烟花吧。」
喜宝一听有烟花放,立即就不想睡觉了,朝着秦二柱使劲点头。
秦妈妈说:「那你们俩去外面放吧,我跟你殷姨坐屋子里说话。」又叮嘱儿子,「你喜宝妹妹小,又是女孩子,可不能叫她点火。你点了火,叫她瞧着便是。」
秦二柱已是站起了身子,恭敬道:「娘放心,儿子明白的。」她可是比娘亲更在乎喜宝安全的,怎会叫她做那样危险的事情……
外面雪堆得很厚,秦二柱先是拿了工具铲了一片雪,然后将买的烟花挨个放在空地上。
喜宝不敢靠近,只远远瞧着她二柱哥哥,见二柱哥哥拿出火折子要点火了,她吓得赶紧捂住耳朵。
秦二柱还没点,忽然转头去瞧喜宝,却见喜宝捂着耳朵蹲在角落里,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他忽然觉得从头到脚都有一股热血涌过。他回过身,点了第一个,然后起身走到喜宝身边守护着。
烟花绽放到空中的时候很美,五颜六色的,衬着暗黑的夜空,有种说不出的绚丽。
喜宝见并不是很可怕,也不再捂着耳朵了,但还是蹲在角落里,小小身子缩成一团,只是呆呆地仰头看着那烟花。
她小的时候随娘去给大户人家做工,过年的时候,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也都会放烟花。她喜欢看漂亮的烟花,但她怕公子小姐们嫌弃她、会赶她走,所以不敢靠近,只能一个人蹲在暗黑的角落里、躲在没人瞧见的地方,眼巴巴瞧着那些绽放在夜空中的漂亮花朵。
喜宝没想到,有一天,也会有人带着她一起放。
「二柱哥哥,我想亲手放。」喜宝仰头瞧着秦二柱,眼睛亮亮的,有些乞求的意味,「我就点个火,点着了我就跑,不会伤着自己的。」
秦二柱慢慢弯下身子,蹲在喜宝跟前,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觉得好看吗?」
喜宝站起来,与他平视着,一脸真诚:「好看极了,第一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放烟花呢,我很开心。」想到了以前,喜宝撇着嘴巴,「以前还在姑苏城的时候,府里小姐们嫌弃我是绣娘的女儿,所以过年放烟花从来不带着我玩。」
秦二柱心疼喜宝,想了想,垂着眸子说:「以前没有的没关系,以后只要你喜欢的,我都可以满足你。」说着便牵着喜宝的小手,拉她过去,将火折子递给她,「没事儿的,有我在你身边保护着你。」
喜宝心里还是挺害怕的,因为以前有个小姐就是因为放烟花而伤了眼睛,后来寻遍天下名医都没治好呢。她小手紧紧握住火折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去点。
她是闭着眼睛点的,结果已经点着了她还不知道。当烟花「嗖」地大响一声时,她吓得立即往秦二柱扑去:「二柱哥哥。」然后使劲捂耳朵。
秦二柱自然不会叫喜宝伤着,他健硕有力的双臂紧紧将喜宝抱住,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喜宝别怕,有我在你身边。」
两人烟花放得开心,忘乎了所有,这一切却全都被秦妈妈瞧在了眼里。
因此,守完岁后,见殷秋娘母女已经歇息了,秦妈妈跑进了自己儿子的屋子。
秦二柱正准备脱衣裳睡觉呢,他娘冷不丁就进来了,着实吓了他一跳。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去睡?」秦二柱望着自己娘亲,知道她估计有话要说。
秦妈妈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娘实话告诉你吧,喜宝确实是在江府做工,但不是陪着小姐们读书的,而是卖身给江家六少当丫鬟!」见儿子忽然愣住了,秦妈妈猛灌了杯茶,又说,「所以,纵使娘之前是同意的,现在也不能同意了。娘不能叫你吃了亏,别以后顶了绿帽子却还不自知!还傻乎乎乐着!」
「娘,说什么都没用,我喜欢喜宝。」秦二柱只愣一会儿便就反应过来,他说,「打您将喜宝带回家那刻起,我就已经瞧不中旁人了,我就想好好守护她。」
秦妈妈气得直敲儿子脑袋:「以前找媒人给你说了那么些姑娘,你一个没瞧上,怎么这会子就这般死心眼了?咱们老秦家现在再怎么不济,那也得娶个良家女当媳妇!」
秦二柱虽是个沉闷的性子,但有的时候嘴上还是能说出一翻道理来的:「娘,大嫂又如何?大哥娶了她便忘了娘了,孩儿以后断不能像大哥那样!比起大嫂,喜宝可孝顺懂事多了,娘您还不满意?」
「那倒也是。」秦妈妈当然喜欢喜宝了,只不过……要怪就怪她哥哥张天佑了,好好的造什么孽,偏偏害得自己妹妹替他受罪。
「要说喜宝那孩子,也真是可怜得很。唉……」秦妈妈深深叹了口气,有些犹豫。
秦二柱立即说:「等来年开春铁铺生意好了,儿子攒银子给喜宝赎身,到时候她就不是丫鬟了。」
秦妈妈说:「那倒也不必你替她赎,我听那丫头说过,好似只卖身了三月。估计也是那江家少爷就想出这口恶气,或许是为娘想多了,娘也希望等过了这三月一切都能好得起来。」
第21章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按习俗来说是要睡元宝觉的。喜宝也正好贪了个懒,她自己不起床也不让娘起床,于是一直抱着娘亲,美美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大年初一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天空是瓦蓝瓦蓝的,一片云彩都没有。焦阳融化了冰雪,倒是比前几日都冷了些。喜宝穿好新衣,又用鲜艳的红色绸带给自己梳了个漂亮的头发,然后再去帮助娘亲穿衣梳头。
殷秋娘坐在梳妆镜前,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喜宝,别捣鼓了,随便给娘梳个头就行。娘都一把年纪了,再怎么打扮,也都不漂亮了。」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女儿在她头上弄什么,便伸手去摸,「只梳头便好,千万别给娘戴什么花儿草儿的,叫人见了笑话。」
在喜宝心里,娘一直是最美的,她才不听呢,继续帮她梳美美的发髻。
她一双小手灵活地在娘亲发间来回绕,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给娘梳了个既符合身份又符合年龄的发髻。
给娘梳完头,喜宝瞧着美貌娘亲,眼睛睁得圆圆的:「哇,娘,您真的好美,女儿觉得您比江家的太太还要美。」她一把抱住娘的脸,「吧唧」就亲了一大口,然后继续嘻嘻笑道,「院子里有红梅,开得可好看了,我去给娘摘一朵来戴在头发上。」说完也不等她娘同意,便迈着小短腿就跑开了。
「喜宝!」殷秋娘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却叫不住女儿,只能一人呆呆坐在房间里。
梅花,以前也有个人说过,说她头上戴着梅花最好看。那个人还喜欢给她画梅花妆,会陪着她一起弹琴作曲到天明。可是后来,终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罢了,他到底娶了别人为妻。
而自此,她也断了琴,远走他乡,嫁旁人为妻。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入京城一步,却没想到,还是回来了。
殷秋娘手又不自觉地摸到了怀里那块玉佩,玉佩上凸起的一个「誉」字还是那么清晰,就跟当年一样。
喜宝跑到院子里那棵梅树下,想摘下一朵梅花来,奈何她个子太矮了,即便踮着脚也摘不到。于是喜宝便跑到一边的墙角下,搬了一把竹椅来,踩在脚下,这才勉强摘了一朵。
「呦,这是谁啊,敢搬老娘刚刚坐的椅子踩在脚下?」院中间突然出现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女子中等微微偏上的姿色,身子略微单薄,颧骨较高,此番正单手插腰,怒气冲冲地站在院子里,瞪着喜宝,「你是哪里跑来的小丫头片子?跑我们家来做什么!!」
喜宝在听到女子尖细的声音之后,就已经迅速跳下椅子了,此番手里还攥着梅花,面对女子的质问,倒是有些底气不足。她跟娘亲寄人篱下,现在被人指着鼻子说,只能低着头。
女子正是秦大柱的媳妇曹氏,大柱夫妇除夕之夜没来跟秦妈妈团聚,是因为两口子去了曹氏娘家。在娘家时,曹氏被她爹训了一顿,这才大年初一一早来给婆婆拜年。
可来了这里才知道,之前大柱住的屋子竟然给旁人住着,她不免心里不痛快,只觉得这是婆婆故意跟她对着干。
曹氏仔细瞧着面前这个小丫头,见她雪肤红唇、明眸皓齿,一头乌发只用红色绸带挽成环垂在耳边,真真是说不出的娇艳动人,她那女子本能的嫉妒之感油然而生,气冲冲地走过去就要拧喜宝耳朵。
好在喜宝身子灵活,小腿一迈,就跑开了,还没跑几步,就撞在了秦二柱身上。秦二柱跟秦妈妈坐在屋子里正跟大柱说话,一听到曹氏的怒骂声,三人就都立即跑了出来。
秦二柱一点不喜他这个大嫂,此番见她故意刁难喜宝,更是不给她面子。一面将喜宝紧紧护在身后,一面木着脸说:「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给谁住,还由不得你来管!」
曹氏气得牙痒痒,猛一跺脚便往二柱跑来,想要推二柱,却被大柱拦住了。
大柱虽然惧内,但此番在娘跟弟弟面前,多少还是得将腰杆挺一挺的,于是他咳了声壮胆,然后扬声道:「别胡闹,今日过节,别惹娘生气。」说完趁没人在意的时候,一个劲给曹氏使眼色,暗示她给自己点面子。
谁知曹氏「呸」一声便吐了大柱一脸唾沫,然后咬牙道:「秦大柱,你这个窝囊废,孬种!他们一个两个都欺负你媳妇,你竟然装作睁眼瞎?好啊,好啊,我看你是骨头硬了……」
曹氏说着话,抬手就要给大柱一耳光,不料大柱却抢在她前打了她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不重,但到底是打了,曹氏不敢相信,愣愣地瞪着秦大柱。
秦妈妈气得不清,除夕之夜团圆的日子不回来就算了,大年初一一来就甩脸色,这来还不如不来!
「大柱,带着你媳妇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告诉她什么叫做妇道!」秦妈妈觉得儿子那巴掌打得好,这样无德的女人确实该好好教训,她顺了口气又说,「你们回去吧,别在这里碍眼了,免得叫我心烦。」
大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打了他媳妇,好半会儿才缓过神来,然后暗叫糟糕,这下回去可得跪上几天搓衣板了。大柱笑得勉强,对着他娘拘了一礼,然后说:「儿子不孝,改日再回来探望娘亲,儿子现在就带着媳妇回去管教。」
曹氏受了屈辱,哪里还理他?只自顾自转身就跑。大柱也准备追着去,却被他娘叫住。
「你先等等!」秦妈妈对着大儿子没个好脸色,沉声道,「你跟你媳妇现在经营着一家果脯店,生意还不错,想必也赚了不少银子。当初你爹走的时候,家里的银两可都是全给了你的,你弟弟一文都没拿到。虽说这打铁铺子是归了他,可这几年天下太平得很,没多少人打造兵器。眼瞧着你弟弟也到了婚嫁年龄,长兄如父,你这当哥哥的怎么也该拿出点银子出来。」
大柱有些为难,脸色尴尬地说:「娘,不是孩儿不拿,只是,儿子无能,这店里的账目不归儿子管,儿子平日根本碰不得钱。」想想这几年母亲一直跟着弟弟住,自己没有尽孝道,也不好意思,又道,「这样吧,娘,我回去跟媳妇商量商量,争取拿出点来。」
秦妈妈「哼」了声说:「跟你媳妇商量?那还能商量出银子来吗?大柱,咱们老秦家的男人活到你这份上,也算是丢尽了脸面!」
大柱闷着头挨训,只道:「儿子无能。」再无其它。
二柱开了口,说:「娘,儿子娶媳妇不要大哥的钱,儿子自己想办法。大嫂那副样子,大哥也不好过,别叫他为难。」
秦妈妈又瞧了眼大柱,想到了大柱小时候的孝顺听话劲儿,心里颇酸,只叹息说:「是啊,你娶妻不贤,也着实为难你了。是娘的错,娘也不该将对你媳妇的气撒在你身上,你且回去吧。」
大柱说:「娘,二弟,我听一个朋友说,十三明王出使辽的时候,在辽人那里受了气。辽人辱骂我宋人是懦夫,是病狗,皇上气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摔碎了好几个茶杯,京城里都传说怕是要打仗了。」他望着自己母亲,「娘,如果朝廷发兵讨伐辽人,那么必然需要铸造兵器铠甲,到时候,二弟可就要发了。」
二柱握着喜宝的手紧了紧,眸色也更沉了,他自然也听说了。只不过,如果朝廷真要发兵打仗的话,他倒是想参军去。
秦妈妈却叹道:「打仗有什么好?天下一不太平,受苦受难的就是咱们普通老百姓!行了行了,你回去吧,也毋须在这里说这些跟我们没关系的话。」
「是。」大柱恭敬道,「那孩儿先回去了,娘您保重身体。」
大柱走了之后,喜宝便捧着梅花跑到了娘亲身边。殷秋娘自然听到了外面的话,一把抓住女儿的手问:「可是说要打仗了?」
喜宝以为娘被吓着了,于是伸手拍娘的胸口,让她不要害怕。
「娘,别怕,没有要打仗,只是大柱哥哥的猜测罢了。」喜宝将梅花戴在娘亲的发间,然后说,「凡事有喜宝护着娘亲呢,就算打仗也没关系,娘有喜宝呢。」
殷秋娘不想让女儿担心自己,便笑着拍了拍她的头,但没再说话。
喜宝吃了午饭便回了江府,江府六爷的院子里,桂枝并着一群丫鬟正坐在梅花树下窃窃私语。瞧着样子,好似几个小丫鬟正在巴结讨好这桂枝,口里说的都是些姨娘、六奶奶、杜小姐什么的。
桂枝见喜宝回来了,立即站了起来,然后向她高傲地扬起了下巴。
喜宝不想惹她,此番见她有些挑衅的意味,便小腿一迈,跑走了。
屋子里浣纱正在铺床,喜宝走了过去,望着浣纱说:「姐姐,我来帮你吧,我来给少爷铺床。」她觉得少爷跟浣纱姐姐都待她好,所以她做事要更加勤快才行。
浣纱忙得一头一脸的汗,正觉得累呢,转头见是喜宝,便说:「那你来吧,我去喝口茶歇息一会儿。」
喜宝做事一向麻溜认真,不一会儿便将床铺好了,然后又将屋子里整个又收拾了一翻。
浣纱坐在一边瞧着,笑着点头:「你这丫头虽小,却是个能做事的。不像外面那些,只拿着银子不办事,迟早要被卖掉。」她本是沉稳的性子,可这几日来受了些桂枝的闲气,难免也气躁了些,「咱们是丫鬟,只管好好做着丫鬟该做的事情便可,将主子伺候好了这才是我们的本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叫旁人听了笑话。」
「呦,浣纱姐姐,你这是说谁呢?」桂枝眯眼笑着走了进来,一脸狐媚子相,看着浣纱,趾高气扬,「姐姐是六爷屋里资格最老的人,想来是愿意教训谁就可教训谁的,那你又何必背后嚼人舌根?你看谁不顺眼了,大可说出来,何必做出这样『背后论人是非』的缺德事儿!」
「你!」浣纱气得不清,但好在沉得住气,只片刻便转了语气,端端坐着,颇有威严,「将来的六奶奶是谁,这由不得你们来议论。你们是否能够飞上枝头变姨娘,也得看你们的造化。我好心劝你们一句,任何时候多做事少说话都是有好处的!别自毁了前程还不自知,要是真到那一步,别怪我浣纱没提醒你!」
品萱跟茗茶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也都气得不清。
品萱性子干烈,想着便要过去教训桂枝,好在被茗茶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