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是个热心肠的人,看她也挺喜欢喜宝的,若是自己不在了,将喜宝托付给她,自己也能走得放心。
若说秦妈妈一开始帮助她们母女是出于怜悯之心,但现在的话,不得不说是有些私心的。
喜宝听话懂事,长得还讨喜,若是以后讨她做儿媳妇,几人应该能够欢快相处。不过,这也只是她自己的打算,她还不知道这殷秋娘是如何想的呢。
现在也不敢挑得太明,万一让这殷秋娘不同意,得多尴尬。
「妹子,我们去后屋瞧瞧吧。」秦妈妈心情很不错,伸手握住殷秋娘的,扶着她,「现在天色也晚了,天气又冷,怕是城里的大夫也都不愿出门。呆会儿二柱回来,我让他明儿一早就去请大夫,请了大夫回来给你治眼睛。」
喜宝最担心母亲的眼睛了,听得秦妈妈的话,赶紧从袖子里将那对金耳环掏出来,递给秦妈妈,一脸真诚地望着秦妈妈:「我有银子,这对金耳环可以换银子,换了银子给我娘治眼睛。」
秦妈妈心里也有些酸涩,摸摸喜宝的头,浅笑道:「喜宝真乖。」接过金耳环,拿在手里仔细瞧着,忽的一顿,「呦,这不是杜府的金饰么?喜宝,你怎么会有杜府的东西,莫不是……」
莫不是她偷的?如果这样,那真是她看走眼了。
喜宝看着秦妈妈脸色,从她的话语中也听出了她的意思,急得挥手说:「不是的,不是我偷的,是大小姐给我的。」
秦妈妈不相信!杜府里谁不知道大小姐不喜欢喜宝啊,怎么可能给她耳环?喜宝这丫头,连谎都不会说!
殷秋娘道:「大姐,我们母女一直有事情瞒着你。但现在你是我们的恩人,我想,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你说了。」
秦妈妈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殷秋娘想说的是什么……万一跟说她们母女其实是惯偷那可怎么办?那她还让不让她们住在这里?
三人走到了后屋秦妈妈的屋子,喜宝将娘扶坐在一边,然后她自己站在娘身边。秦妈妈则坐在了殷秋娘对面,屋子不大,也很简陋,但好在屋里烧着炭火,一点不冷。
殷秋娘直接开口道:「大姐,其实我并不是张举人的奶娘,我是他的继母。喜宝也不是他的丫鬟,而是他的妹妹。这么些日子以来一直瞒着你这件事情,真的是对不住。」
秦妈妈顿住了,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若是殷秋娘是张公子母亲,那张公子为什么会对大家说她是他奶娘呢?看那张公子平时温润如玉的样子,也不像是爱慕虚荣的人啊。
但再细细去瞧殷秋娘,见她一脸诚恳,不像是在说谎。而喜宝,平时看起来就是个乖巧的孩子,应该不会做出那种偷窃之事。再说,那张公子还拐着大小姐跑了呢,倒也可能做出不认继母的事来。
秦妈妈叹了口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那张公子瞧着衣冠楚楚的,平日里待喜宝也不错,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人。你怎么说也是他继母,他竟然贬母为仆,这太说不过去了。」越说越气,拍桌子道,「我家二柱要是这么不孝,我早打断他的狗腿了。」
喜宝也为娘不平,噘着小嘴说:「我爹去了之后,他的学费都是娘熬夜挣来的,他不认娘,我就是不喜欢他。」
「好了,喜宝。」殷秋娘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又将眼睛转向秦妈妈的方向,将张天佑跟杜幽兰原有婚约的事情也说了。
秦妈妈万分感慨道:「原是如此,不过,这事一出,张公子的前程算是毁了。妹子你是不知道,那江家六少可不是个好惹的,现在他头上顶了绿帽子,面子没了,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又想到白日杜府的事情,叹息,「他是江太师的嫡孙,杜侍郎哪敢惹?杜府又是理亏,杜小姐身边的丫鬟都被杜侍郎送给江六少了,说是任凭处置。」
喜宝想到白日骑马的紫衣男子,不自觉便一阵骇然。那公子年纪轻轻的便一身戾气,想必是个凶残的。
殷秋娘倒是没好再说什么了,她也算对得起张仕了,努力挣了银子供他儿子念书。如今是张天佑自己选了这样一条不归之道,她也是无能为力。
秦妈妈现在对她们母女完全放了心,起身道:「喜宝,你陪你娘歇着,我去西边那屋瞧瞧。呆会儿吃完晚上让二柱给收拾收拾,以后就给你们母女俩住。」又说,「那屋子之前是大柱住的,现在堆着杂物,可须得好好拾掇。今晚你们就先凑合着跟我住一晚,明儿再搬。」
殷秋娘实在感激,起身说:「那真是给大姐跟二柱侄子添麻烦了,喜宝,你跟着秦妈妈一起去,以后住在这里一定要勤快些。」
喜宝应得欢快:「娘,您放心歇着,女儿一定不会偷懒的。」
秦妈妈也喜欢喜宝跟着她干活,笑嘻嘻地伸过手来拉喜宝的,将她馒头似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又对殷秋娘说:「二柱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带着喜宝先去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没,然后去烧饭。妹子你好好在这边歇着,或者在炕上躺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殷秋娘直点头:「不用躺着,我就坐在这里就好。」
秦妈妈笑眯眯揽着喜宝离开后,殷秋娘又摸索着坐了下来,她现在眼前一片黑暗,真真是什么都瞧不见。
愣了一会儿,又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成色很好,瞧着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殷秋娘目光滞在一处,她手指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一块凸起,凸起处是一个「誉」字。
十四年了,她离开京城十四年,现在又回来了。不知道那个人过得好不好,好似来京城这么些日子,也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不过她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娶妻了,想必现在是子女环膝,一家和美得很。
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没什么怀念的了,指腹离开玉佩上的那块凸起,然后将玉佩重新放入怀里。
秦二柱当时见了喜宝后有些傻,他娘让他去买酒买肉,他也忘了加件衣裳,直接穿着汗衫就跑了出去。
在外面淋了雪吹了风,回来冻得都有些木掉了。他在前屋的铺子里就着火盆烤了一会儿火后,方将铺子门给关了,然后一手提肉一手拎酒就往后屋去。
秦二柱一走进后屋的院子,便听到喜宝粘糯软甜的声音,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羡慕与惊讶:「秦妈妈,二柱哥竟然还敢打老虎啊,他可真厉害。那后来呢?」
秦二柱脸顿时红了,他呆呆站在院子里,兀自又淋了一会儿雪,然后才提着东西往厨房去。
厨房不是封闭着的,刚刚秦二柱站在外面其实可以将里面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喜宝跟秦妈妈背对着他,所以她们没有瞧见他。
喜宝蹲在灶旁烧火,灶上的大锅里煮着饭,热气缭绕,香喷喷的。
秦妈妈原是在切菜,一个转身,瞧见了傻愣愣站在一处的二柱。
「傻站这里干什么?没看娘这正忙着呢吗!酒菜买回来了?」低头去看,却见儿子手上拎着一大堆东西,左手提着的是一坛子酒,右手则是好几个纸包,她看了喜宝一眼,笑着向儿子挤眼睛,「你小子倒也不算傻,去,将东西放那桌子上,然后去娘的屋子叫你殷姨出来吃饭。」
喜宝见到了秦二柱,早就站起了身子,她现在是寄人篱下,不得不小心翼翼瞧着别人的脸色。
秦妈妈眼珠子一转,走过去就将喜宝拉到秦二柱跟前:「喜宝,你也别怕,你二柱哥只是不爱笑,其实小子是个热心肠的。以后你住在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什么粗活累活只管叫他去做。」
喜宝听话地点头:「我也会帮着二柱哥的,我什么都没有,可我能吃苦。」想到娘的眼睛,她咬了咬唇,微微垂了眸子,「你们要是能找大夫治好我娘的眼睛,我以后就给你们做小丫鬟。」
秦妈妈乐得合不拢嘴,秦二柱脸发烫,丢下东西就走了。
秦妈妈可不想喜宝给她做丫鬟,她只想要喜宝这个儿媳妇,喜宝丫头刚刚那意思,可不就是愿意的嘛。
「来,别站着了,看你二柱哥给你买了什么好吃的。」秦妈妈拉着喜宝走到桌子边,随手拆开一个纸包,里面竟是京城最好的食铺里的糕点,「这是千层糕,可好吃了,你尝尝看。」
喜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千层糕,她七岁之前吃过的,真的可好吃了。可是爹死了之后,她最奢侈的就是在杜府吃的梅花糕了。喜宝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吃,我省着给我娘吃,我娘最爱吃甜食了。」
秦妈妈好笑道:「有你吃的,难不成还没有你娘吃的?这是你二柱哥特意买给你的,你不吃,他可会生气的。」
喜宝自然不想秦二柱生气,点了点头:「那我吃一口,剩下的给我娘。」说着捡了一块最小的,轻轻咬了一口,糕点又松又软又香又甜,这京城里的千层糕,可比家乡的还要好吃呢。
秦妈妈看着喜宝样子,笑了,将纸包重新包起来,递给她:「都给你,你拿回去藏着,想吃的时候就摸出一块来。」
「谢谢秦妈妈。」喜宝伸手接过,然后抱着纸包就往殷秋娘处跑去。
这么好吃的糕点,她一定要让娘现在就吃,娘吃了这么好吃的糕点,一定就不会难过了。
第5章
殷秋娘被秦二柱搀扶着,才出屋子门,就撞上了自家闺女喜宝。
「娘,二柱哥给我们买了千层糕吃,可好吃了,您尝尝。」边说边将还热乎乎的纸包打开,捡了一块形状最好看的递到殷秋娘唇边,「还香喷喷的呢,娘,您吃。」
殷秋娘含在嘴里,只觉得嘴里立即甜味四溢,真的很香。她知道,这样的糕点一定不便宜。
「二柱,真是给你跟你娘添麻烦了。」殷秋娘手摸索着,摸到喜宝的头,在她圆圆的脑袋上拍了拍,「喜宝,娘还有点散碎银子,你明儿个去布行扯点布去,娘要给你二柱哥做件衣裳。」
秦二柱长得壮实,容貌也还不错,有门手艺,又有武功在身。按理说,他这样条件的不该讨不着媳妇。
只是人太木讷了点,且他自己眼光也高,那些媒婆给他介绍的姑娘他着实瞧不上。
他当然也喜欢漂亮小姑娘,所以见到喜宝时,一下子就乱了心。
秦二柱见喜宝又喜滋滋地将装着千层糕的纸包折好,然后紧紧抱在怀里,笑眯眯地瞧着自己,他也笑了。
「殷姨,不用麻烦了,我有衣裳穿。您身体不好,别累着。」他眼睛一直盯着喜宝看,见她身上的袄子又旧又小,心里暗暗下了决心,明儿个一定去成衣店给她买件新衣裳。
「那怎么能一样。」殷秋娘不同意,「这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眼睛不好,但我可以教着喜宝做,到时候裁剪针线,都让喜宝弄。」
殷秋娘是个聪明的,她让喜宝给秦二柱做衣裳,意思已经很明确。
可是喜宝却不懂,她觉得秦妈妈跟二柱哥对她们好,做这点事儿也是应该的。
所以,听了娘的话,她很乐意:「娘,我可以的,我会做。」
秦二柱心里也明白,便没再说什么,他又看了眼喜宝,只觉心跳得十分厉害。
「你们三儿站那做什么?快来,吃饭了。」秦妈妈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笑嘻嘻地唤喜宝,「喜宝,扶着你娘来,你二柱哥买了很多肉菜,包准全是你爱吃的。」
这顿晚饭,是这六年来,喜宝吃得最好的一顿。自从七岁那年死了爹,家里一下子塌了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娘吃苦,不是馒头便是咸菜,再好点的,也只是一碗鸡蛋面。
就算过年,别人家吃肉,她能喝点肉汤就不错了。
娘之前一直跟她说,要攒银子给哥哥念书,所以她们母女能省则省。
哥哥念的一直都是城里最好的书院,那里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多,所以,除了每年的学费,娘在吃穿用度上都没有短过哥哥。
喜宝有时候很不明白,到底哥哥是娘亲生的、还是自己是娘亲生的,为什么哥哥吃得好穿得好,而自己连吃一顿猪肉都是奢侈。
当然,喜宝一直是乖孩子,也只有想吃肉时才会在心里抱怨一下。平常的时候,她还是非常听娘话的,娘说吃什么,她就乖乖吃什么。
好在喜宝打小吞口就好,早年并没有留下娇气大小姐的毛病,还是很好养活。
喜宝晚上敞开肚皮吃,一口气吃了三大碗饭,还想吃,可是又不好意思,只得说自己饱了。
晚上吃得多,喜宝浑身充满力气,第二日才四更天她就醒了。
怕吵醒秦妈妈跟自己娘亲,她摸索着起床,然后将院子里都收拾了一遍。收拾完后见大家还没起,她又去厨房给大家熬了粥。
她熬粥火候掌握得好,特别香,秦二柱就是闻着香味起床的。
喜宝见到秦二柱,开心地叫他:「二柱哥,我熬好了粥,你过来吃啊。」
秦二柱穿着件黑色的半旧粗布袍子,袍子的颜色都有些变了,但好在他身材好,长得也不错,现在这样看起来可比昨日穿着汗衫好得多。
他应了声,转身去厨房里,满满吃了两大碗。
喜宝还要给他盛,他站了起来:「我饱了,现在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多吃点。」走到外面,又回头问喜宝,「你喜欢什么颜色?」
「……」喜宝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又不好不答,便说:「黄色。」
秦二柱是去给殷秋娘请大夫的,大夫问了殷秋娘情况,然后摇头说:「你这眼睛是生生给熬坏的,能够复明的几率只有四成,我先开副方子,敷点药先看看效果,半月之后我再来。」殷秋娘谢了大夫。
大夫起了身,又说:「你的身子情况很不妙,若是不想再有个病痛什么的,平日里能躺着就别坐着。若是条件允许,多吃些补品,身子是自个儿的,可不能亏待。」
谁想亏待自己?若是有银子,谁不想吃得好又穿得好?
左不过都是穷的缘故。
大夫走后,秦二柱带着喜宝去药堂给殷秋娘抓药,抓药的银子是殷秋娘坚持自己付的。
她现在真真觉得自己就是个拖累,拖累了喜宝,还拖累着秦家母子。
秦二柱给喜宝买了新衣裳,他自己不好意思给喜宝送去,还是秦妈妈给拿过去的。秦妈妈原本帮助她们母女是好意,可现在这殷秋娘的身子实在不好,她也渐渐觉得有些吃不消。
做好人,谁不想?你想做好人,那也得有那资本才行。
秦妈妈辞退了杜府的活,现在四个人的吃穿用度全靠二柱一人,二柱又不是铁打的身子,怎么吃得消?秦妈妈也心疼儿子。
「妹子,身子可觉得好些了?今天二柱去集市买了只乌骨鸡,已经炖上了。」秦妈妈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殷秋娘双眼上蒙着的白布,「妹子,你这命,可真是够苦的,但好在有个孝顺的女儿。」
殷秋娘其实很不好意思,她甚至都有过自杀的念头,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不在了,喜宝可怎么办。
她不放心女儿。
殷秋娘抿了抿唇,感激的话说多了实在廉价,但她现在除了说抱歉、感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秦妈妈是有事儿来找她的,笑着说:「现在天下太平,又没有战争,二柱这打铁的生意也不好。我是想,我身体还算好,喜宝又是个灵活的,我可以带着喜宝去大户人家做短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