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我是说,一起吃喝?”陈彼得说,“我在往你那边走呢。”
陈彼得一进屋就敏锐地发现齐盼还没收起来的另一份碗筷,“这是给别人的吧?”齐盼刚想说他还有点自知之明,他就拿了过来,“正好给我用吧。”
两个人平淡不失和谐地吃着饭,一边看电影,电影到了最后所有的不孝子都回家来吃上一顿团圆饭,一切都在贺岁的喜气洋洋中结束。陈彼得笑着跟齐盼说,“你看,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咱们两个没有家的人,能一起吃饭吧。”
“谁没有家了?我有家,这就是我家。”齐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快到零点的时候郭阿姨还特意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吃饺子,齐盼忙说都有都有。那边人声嘈杂,郭阿姨的语气也洋溢着幸福。平日里郭阿姨神经衰弱,从来都是吃了药十点多就上床躺着,难得今天熬到零点还神采奕奕。
蒋赛私聊她,说了向亦文家里的事,齐盼得知也是五味杂陈。说实话,当初得知他们一大家子要住在一起了,她这种习惯了独身的人确实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觉得一定是争吵不断一地鸡毛,就等着看笑话吧。但现在真出了笑话,她心里却只觉得难受又可悲。
“那不是活该?”陈彼得听了在那儿幸灾乐祸。他本身就是一个对家人没什么感情的人,从来不能理解反而疯狂嘲笑国内家庭这种紧密联结几代同堂的生活模式。“你家人以前对你也不好,他们根本就学不会好好跟家人相处的,在一起生活必然是这种下场。”
齐盼不喜欢他用“下场”这个名词来形容他们,虽然他说的在一定程度上来看并没有错。
“谁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呢。我离了他们生活更好,那我就离开了。他们没有我能生活更好,那也正常。结婚了,两个家庭在一起觉得能生活更好,那就在一起呗。怎么选都有道理。”
“所以,你真的觉得,在现在这个年纪,生养下一代,会生活更好吗?”陈彼得问。“至少我跟那些没有生养下一代的资本和信心还非要养的人不一样,我有自知之明,我不养。我完全相信我这辈子不会是一个好父亲。年轻时的坏毛病我可以改,我可以学着做一个好伴侣,但其他的,我不想,也不能保证。”
这话说得很明白了,齐盼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晚她梦见了很小的时候,也是过年,也是全家人闹哄哄乱糟糟,也是她和弟弟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争执起来,也是她被爸妈打了,也是还好梦里打得不疼。他们让她滚出家门,说这个家容不下她。她哭着冲她爸妈喊,容不下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你们不配当父母。结果他们突然没头没脑就对她说,那你看看你,你自己配吗?……
“……姑姑给你和弟弟发红包了哦,妈妈替你们先留着。”早上小琪醒来,向亦文就抱抱她,说,“昨天晚上睡下的时候妈妈不在,你哭了吗?”
“没有啊,我没有哭。”小琪打了个哈欠,淡定地说,“弟弟哭了,我告诉他妈妈马上就回来,他就不哭了。”
“真的哦!小琪是大宝宝了,你真棒。”
向妈昨晚一个人睡在小琪的儿童房,现在还没起床。向爸起来的时候,向亦文正坐在客厅餐桌前等着他。看到他晃悠出来,下巴点了点面前椅子。
“唠唠吧。”她说。
她妈其实是不太敢跟她爸对着干的,这她知道。一来她妈远嫁半辈子,本身就没有底气,二来又爱面子,觉得家丑不好外扬。向亦斌本质上也是不会跟她爸对着干的,她也知道。一来他从小到大的印象里爸妈一直挺和睦的,家里氛围也挺好的,没什么无法调和的矛盾,二来他知道爸溺爱他,零花钱几乎不落地给,他滋润的啃老生活还得指望他爸呢。
但他并不知道家里的氛围也有过不好的时候。那时他妈还没怀上他,他爸因为跟单位一个女同事走得过近,被人家老公堵在单位骂了。回家之后他妈质问了她爸几句,他爸竟恼羞成怒动了手。当时向亦文只有九岁,平日里内向寡言,所有老师同学都觉得胆小腼腆的她,竟然发疯一样地冲去厨房拿了一把大大的菜刀,挡在她妈面前,“你敢打我妈,你再动一下试试。”
她的举动吓到了她爸妈,后来那件事过去了,她爸再也没有在家里动过手,连她自己都差点忘了有过那么一回事了。
后来的向亦文也还是一个内向寡言胆小腼腆的人,但如今她坐在自己家里,她妈不再需要离家出走了,她也不再需要举起一把菜刀来象征自己没有的权威。
她爸在她面前坐下来,她在他脸上看出了心虚和忌惮。毕竟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敢跟她爸对着干的人。
“先说你,再说向亦斌。”她说,“谁都别想躲。”
第16章
“从今天起我辞退褚阿姨,你没意见吧。”向亦文跟她爸说。
她爸哼了一声,说,“我敢有意见吗,我有什么意见,这是你家。”
“你还觉得委屈了是吗?”向亦文说,“你知道这是我家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向爸说,“我什么都没干,就你们大惊小怪。”过了一个难以入眠的晚上,向亦文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叮嘱自己不要发火,要解决问题。“这件事,不管你和褚阿姨谁的事儿,都就此打住,我也想给你们长辈留点面子,好吧?如果你还不打住的话,那我只能建议你和我妈先和平离婚,你再去夕阳红第二春追寻真爱之类的,我不会再管你,你只要过向亦斌和褚娇那关就行。”
“谁说要离婚了?”她爸眼睛一瞪,旋即又怂下来,“我没说要离婚。”
“不离婚全家人看着你出轨?”向亦文问,“就算我妈能忍,我也不能忍,别在我家里给我搞这出。”
她爸哼一声,“行。口口声声你家你家。你买房子的钱谁给你凑的?谁跟我答应得好好的?钱算借你的,将来有一笔算一笔,都得还呢!房子还没住热乎呢,就想分家了?行,那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我攒着给小斌娶媳妇。”
既然他这么说了,向亦文也索性无赖起来。“分家?行,那你先去跟我公公婆婆商量,人家出的比你多,还带着老太太,他们同意你分你就跟他们要钱去。还攒着给小斌娶媳妇,你真想让他娶上媳妇,你就不会去招惹他女朋友的妈!”
她爸被她怼得灰头土脸,一时间没吭声。
“行,那我就当你是没意见了,”向亦文重复一遍,“就,此,打,住。今天大年初一了,我不希望这件事再带来任何影响。”
看她爸没说话默认了,她就又说,“你给我妈道歉。不需要当着别人的面,私下里就行,但必须道歉。”
“我才不……”
向爸说到一半看见了本想上楼来的向亦斌,他一探头,立刻又缩回去,向亦文过去把他拽到桌前按他坐下。
“正好你起床了。”向亦文说,“今天起挺早啊,没睡好?”
向亦斌谨慎地盯着她。
“欠钱欠半年多了,今天才开始睡不好?这反应有点慢啊。”
“……”
“为什么欠女朋友的钱不还?干嘛花了?”
“……就,我毕业前那会儿不是被二房东坑了吗,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提……”
“你那时可没说你租房子押一付三加起来要三万多。还花哪儿了?”
“没了就,就吃饭,买衣服鞋什么的,换了一个手机……”
“你为什么刷女朋友的卡买衣服鞋换手机?你不是都跟爸要吗?”
向爸在旁边坐着,咳了一声,“我也不是每次……”
“行了爸。”向亦文说。“他上次剐蹭赔的那钱是不是你给了?”
“……”
“姐,都过去的事了,你就别揪着不放了行吗?我本来答应褚娇肯定会还她的,那不是她妈厉害吗,不想让她妈知道。”
“你怎么肯定还她?又跟爸要?”向亦文问。
向亦斌就又蔫了不吱声。
“你跟褚娇到底是不是想好好在一起的?如果是,那也别被长辈影响,他们也影响不了。”向亦文看了她爸一眼,说,“想好好在一起,你就早点找到工作,早点把人家钱还上,不要总想着什么事都等家长给你擦屁股。”
“都在一起了,还老钱钱钱,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向亦斌不满地顶嘴,“那你和我姐夫就能分清楚不刷对方信用卡?我不信。”
“我俩有两个娃要一起养!有房贷要一起还!”向亦文气恼道,“这能一样吗?你跟我比?”
“……你说完了吗?我去上厕所。”
“没说完。”向亦文说,“找工作你怎么计划的?说我听听。”
“……有完没完啊,你又不是我家长。”向亦斌嘀咕。
“我当然不是你家长,我可不负责给你零花钱帮你还债。”向亦文说,“但是你现在住在我家里,那我就不能不管。想让我不管很容易,你搬出去就行了啊。”
“爸!”向亦斌叫。
这时她妈从房间出来,也到桌前坐下,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没听到。
“听你姐的。”她妈轻声却毋庸置疑地说。
她妈没看她爸一眼,两个人坐在圆桌对面,谁也没搭理谁。
“这是文儿的家,一切以她为准。你们俩谁再作,谁就走,没有例外。”她妈说。
平日里但凡向亦文和她爸她弟吵架,她妈永远是和稀泥,这是第一次她妈完全站在她这边。也可能是对她爸死心了,稀泥都不想和了。
向亦斌看今天爸妈都不帮他说话,觉得局势不妙,起身想默默开溜,向亦文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要么给我找着工作给我交房租,要么搬出去我不管你找工作。你选吧。”
“你有病吧?”向亦斌火了,冲他姐吼道,“你冲我发什么疯?昨天那出关我屁事啊?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你现在赶我走就能解决了?”
“……那确实不一定解决。”向亦文说,“那你觉得我应该赶咱爸走?”
“……”
“你就是没辙,才拿我撒气!”向亦斌大吼大叫,“找工作那么好找吗?又不是你说找我今天就找着了!我又不去给人做饭给人带孩子!”
“你想给我做饭带孩子?那也行,我付你工资抵房租。”向亦文说,“但你至少得做饭比我好吃才行,要不然我雇你干嘛。或者带孩子,”她看看那边床上,二宝好像有要醒的迹象,“我儿子要醒了,你看看他拉没拉,给他换个纸尿裤洗一下。”
“向亦文!”向亦斌气得从椅子上弹起来跳脚,“行,你行!谁稀罕住你这破房子还要受你侮辱!”
“给我儿子洗个屎怎么就侮辱了?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我和妈一天给你洗好几遍。”向亦文不紧不慢地说。
“……我今天就走!我现在就走!谁怕谁啊!……”
向亦斌气急败坏下楼,噼里啪啦收拾行李去了。
这要是放在以往,她爸早就冲向亦文发火了,哪有大过年的把亲弟弟扫地出门的?她妈也会跟着劝,都是一家人,都是亲人,有话好好说,再怎么也得过完年再扫不是。
她妈面无表情起身进厨房弄早饭,问向亦文,“煮鸡蛋还是煎鸡蛋?……”
她爸沉默着坐在桌边。
“年夜饭都没好好吃,我公公婆婆都不高兴,齐全好不容易放这么多天假,大家一起好好过年,别给我搞那些有的没的。”向亦文说。然后进了厨房。她爸坐了片刻,起身拿了羽绒服穿上出门去了。
齐爸齐妈已经嘀咕了一整晚,毕竟这是他们向家闹的幺蛾子,毁了多美满的一个除夕夜,现在褚阿姨也不能来做饭了,至少过年这几天还得齐妈做。齐妈就很不情愿,齐全只好劝了他妈好一阵,说两个孙儿就爱吃奶奶做的饭什么的。
“……二宝刚添辅食,他还没吃过他奶奶做的饭。”向亦文忍不住吐槽。
“行啦行啦,我这不帮你呢吗。”齐全说,“再说了,我爸巴不得你辞了褚阿姨呢,说花钱雇别人在家里浪费,心疼好几个月了。”
“你也松口气了吧?你也心疼吧?”向亦文说。
“……可不。”
“那,你能不能也心疼我一次?”向亦文问,“我想带我妈出去散散心,晚上就回来。”
吃完早饭她拖着她妈出门,“走,答应带你去泡澡吃自助。”她妈坚决推脱不想去,“大过年的家里那么多活呢。”
“大过年的才要心情好。”向亦文说,“活回来再干,不想干就不干。”看她妈还是不动地方,她又说,“妈,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吗?冬天家里没有热水洗澡,你带我去公共澡堂,一边泡澡我一边给你讲学校的事儿,泡完热乎乎地出来,在门口那个小吃店吃一碗汤面。我那时候觉得那是最快乐的事儿了。后来你老跟我说,开了可多看起来可贵的洗浴中心,还能吃自助,打麻将,在里面待一天都不嫌烦,但是我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次家,从来没跟你去过。咱们去呗?像小时候那样。”
小琪突然跑过来,问,“妈妈你要去哪?我也要去。”
“我要带我的妈妈去约会,不带你,你在家跟爸爸玩。”向亦文故意说。
“那我也要带我的妈妈去约会!”小琪不高兴,耍赖非要跟着。
“那你帮我劝劝姥姥。”向亦文说,“她不想去,你让她和我们一起去。”
最后是祖孙三代一起出了门。结果一下地库都愣了,齐全的车还在,向亦文的不在。她连忙拿出手机钥匙看,果然被开走了,不知道是她爸还是向亦斌。
向亦文二话不说就上去拿了齐全的钥匙,齐全说他约好了去做保养,她就让他改时间。
路上向亦文还在气,想起向亦斌跟她要钱买车,就更气了。“他怎么好意思的?我爸再懒吧,让他去买菜去接娃也是去的,这半年多向亦斌有帮我跑过一次腿接过一次娃吗?没有!”
“……装修的时候他也帮过的。”她妈在旁边说,“我和你爸走不开的时候,有几次安装热水器还是什么的,他也来看着过,还载我去过几次建材城。”
“那也不能否认他这半年多白吃白住不干活的事实。”向亦文说,“你们俩宠着,我亲弟弟,我也认了,但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样下去齐全他们也不会高兴的。接爸妈来是养老的,活儿干多干少无所谓,但他年纪轻轻,就这么躺平了,你们还指望他能娶到媳妇?还是指望我还你们的钱给他当彩礼呢?”
“文你说得对。”她妈说,“妈以前是太惯着他了。不逼他一把,这孩子永远好吃懒做。”
“妈,我爸那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有那心没那胆,就是太闲了。又懒,又没自己的事儿干。不像以前,你俩还都有点自己爱好,我爸舞文弄墨的,写写书法,拉拉二胡,你唱唱歌,跳跳舞,现在来了我这儿,全都围着我转,是我的错。”
她妈没说话。
“你才六十,没几年二宝也能上幼儿园了,你们不用都围着娃转,”向亦文说,“咱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爱做的事才行。或者我努力赚钱,让你出去旅游。你喜欢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