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乔迁快乐。”他笑嘻嘻地提起手里的蛋糕。
向亦斌今年大学刚毕业,打算留在北京找工作,她爸妈帮她弄装修这段时间,也不少事叫他跑腿,今天忙叨了一整天,她根本就忘了叫他,肯定是她爸妈想着把他叫来的。
“快进来坐,饭都好了。”她笑着说。
饭菜都上桌后,这一家之主,永远在加班的齐全总算是回来了。
“都等你呢!”他妈连忙说,“今天这么重要的好日子,你才回来!”
“等我干什么,”齐全笑道,“今天主角可不是我!”
主角已经喝饱奶睡过去了,配角们的晚饭倒是热闹地一直吃到深夜,两家爸妈聊得热火朝天。向亦文虽然早就决定不母乳喂养,可以放开胃口,但月子中心吃得清淡,刚回家这第一餐她实在没什么食欲,挖了两勺向亦斌带来的蛋糕,就进卧室哄睡女儿了。好在小琪听话,看到妈妈一只手给弟弟,她就也要妈妈另一只手,看到妈妈拍拍弟弟,她也要妈妈拍拍自己。原本想象的两个娃鸡飞狗跳地哄睡,至少第一个晚上并没有出现。大功告成之后,她长出一口气,关上门出来。
她妈看她出来,就过来问她,“我看你没吃几口,再给你弄点什么?”
她摇摇头。
“文啊,”她妈突然欲言又止地开口,“跟你说一个事啊。”
“嗯。”
“小斌毕业了,最近要从学校搬出来了,他还在找工作,还不知道找哪儿的,你看……”
她看了她妈一眼,就明白了。
“反正,楼下客房不是空的吗?他就待两天,等他找着工作,北京这么大,肯定不能跑那么远上班,他肯定要租个近的房子,到时他就走了。他不走我也把他踹出去。”
向亦文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夜深人静后,向亦文和齐全两个人总算能够躺在大床上,听着两个孩子细密的呼吸声,小心翼翼又放肆地品味这个梦想成真的时刻。
“感觉像做梦一样。”齐全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说。
“别扯了,”向亦文轻笑,“你比我早搬进来一个月,还装呢,我才像做梦。”
“那不一样。”齐全说,“有我老婆躺在我身边,那才是美得像做梦。”
“哼。”向亦文说,“不止你老婆,还有俩吞金兽呢。美吧?”
“美。”齐全说。他翻了个身,闭着眼搂住她。“老婆,谢谢你。”
“谢我?”
“嗯,谢谢你愿意给我这么一个家。”
“可不是我给的,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出了力。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向亦文说,“希望咱们这两个宝贝啊,好好长大。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可是孩子成长最重要的时间段。”
“唉,看着看着,爸妈也老了,看着看着,咱们也老了。”齐全说,没一会就困得不吱声了。
“哎,”向亦文突然想起来,“你们家那位,怎么今天你爸妈没把她叫来呢?”
“……啊?”齐全迷糊着说,“哦,她啊,不用理她。我爸妈都不把她当自家人了,爱谁谁,她就那样。不是都说吗,每家的亲戚里都有一个永远不回家的煞星。她就是那个煞星。”
第2章
“满月宴?”
“对啊,你怎么回事,到底是你姓齐还是我姓齐。”
齐全家的二宝都快满月了这件事,齐盼还是听蒋赛说了才知道。蒋赛打来电话的时候,她还没起床,今天是周末,她睡了个懒觉,打算给自己做个早午餐,然后留在家里工作,下午再去独自看个电影,晚上约饭。
“我姓不姓齐又怎样,”齐盼笑道,“反正我都习惯了,他们有什么事都跟我没关系。”
“你不知道嘛?向向和她老公搬新家了,大房子我还没去过呢。”蒋赛说。
蒋赛是齐盼的大学同学,也是很多年的好朋友。她俩读书时性格迥异,几乎每个人生节点的选择都是两条横冲直撞截然不同的路。蒋赛心静,看重学习,高绩点妥妥保研,齐盼务实,为了攒钱,各种打工兼职,错过了保研机会。蒋赛跟男友一恋爱就冲着一生一世去,毕业就领证生了儿子,齐盼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索性办了个打工签证孤身一人去了澳洲。蒋赛读完研进了传统媒体,齐盼给自己赚了学费之后又去了英国读研读博,几年后回国进了大学中文系当老师。蒋赛早早感情破裂离了婚一个人把孩子带大,齐盼兜兜转转三十五岁了依然单身。两个人虽然经历再无相似,但却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加之如今工作时间都相对自由,蒋赛孩子也大了不太操心,她俩仍然能够经常一起吃喝玩乐享受生活。
蒋赛是向亦文第一份工作时的前辈,比她大三岁。后来两人先后跳槽,又先后做了自媒体,一拍即合成了合作伙伴。向亦文也是后来才得知她竟然是齐全的姐姐的同学,一边感叹世界如此之小的同时,一边奇怪齐全和家人感情那么深,怎么从来不提自己这个亲姐姐。
“她很早就从家里出去了,这些年也不回来。”齐全说,“爸妈不愿意提她,说她不孝顺。”
“怎么不孝顺了?”
“哎,还不是因为她偷了家里户口本一个人来北京买房。”
齐全和向亦文刚结婚的时候,爸妈就让他去问他姐,借不借钱给他买房子。齐盼回国之后那几年房价还没飞涨,加上蒋赛当时刚离婚跟前夫一人分了一套房,告诉她一定要先给自己买套房子才有底气,她就早早在四环边上买了一套不是学区的小两居,打通了变一居自己住也足够舒服。后来眼见房价水涨船高,到现在整整多了一位数,不由感谢蒋赛的先见之明。
齐家爸妈知道她在北京有房,这几年不愁吃穿,过得挺滋润,就质问她怎么不给弟弟结婚添点。对于这个质问,齐盼不仅没有回应,连齐全的婚礼她都干脆没来参加。
她也认识向亦文,知道她是蒋赛的合作伙伴,三个女人还一起吃过饭。向亦文一见面就叫她大姑姐,她立刻退避三舍地拒绝,“别这么叫我,太难听了,叫我齐盼就行。”她说,“我没针对你,我也不是针对谁。我就这样,不喜欢跟家人牵扯那么多。你对我来说是蒋赛的朋友,比是齐家的儿媳妇更有好感。”
“他们换大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在电话里,齐盼漫不经心地跟蒋赛说,“这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来北京养老了,还不把他们两口子累死。”
“你这不是知道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蒋赛说,“还真打算一直避着不见面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不是在朋友圈里晒了好几天九宫格了吗。”齐盼说,“见面干嘛?都倾家荡产给齐全买房子了,当然是要他负责养老,我这个单在外面的煞星,何必去他们家自取其辱。”齐盼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看了一眼门口的可视门铃,就打开门。门外的架子上放着快递刚送来的鲜切花。
对门适时地开了,一张慈眉善目的脸探出来,是相熟的邻居郭阿姨。“小齐在家呢?最近老有人给你送花呢!”
她应了一声,把花拿进屋放在桌上,换掉花瓶里不太新鲜的花。
“你话也不能说绝吧,谁家养孩子没个私心。”蒋赛在电话那边说,“我们家然然是我散养的,但是如果将来他没良心把我扔大街上,我也会骂的。”
“你是富婆,怎么可能被扔大街,”齐盼笑,“放心吧,到那天之前,咱俩一起去住养老院。”
“哎,话说,你的考察报告进行到哪个阶段了?”蒋赛突然话锋一转,“我那老哥不会还天天给你送花呢吧?”
“……”齐盼看了一眼桌上的花,“……送呢。”她无奈地说,“我说那种包装好看的太费钱,他就改送鲜切花了,天天不重样,我手机查了一下,包月才499,优惠299,这么便宜我都不好意思转账给他了,显得我对他们有钱人有偏见一样。”
每天给齐盼送花的这位看似在追求她的男士叫蒋亚君,今年四十岁,一家室内设计公司的老板,也是蒋赛的堂兄。但他俩又不是通过蒋赛认识的,蒋亚君的女儿今年十七读大一,正是齐盼的学生。蒋赛知道她哥觉得女儿要成年了可以考虑再婚了,看中了齐盼是一位理想的优质再婚对象,不过她哥并不知道齐盼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位不同赛道的备选。
“没事,你就让他花。反正他岁数大了,爱好跟你也不一样,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直接说。”蒋赛倒是胳膊肘并不往家里拐,“他不差那点儿钱和心思,你爱吊着他就吊他一阵子,反正他要是自己不乐意,早就撤了,老男人精着呢。”
“嗯。”齐盼心不在焉地答应。
“周末干什么?晚上出来吃饭?做指甲?”蒋赛问。
“晚上约饭了。”齐盼说。
“是不是跟我老哥?”蒋赛问。
“你猜?”
“……看来不是,我就说他没戏了,年老色衰。”
齐盼就笑,“那倒也不至于。”
“行了!我也不打听了,”蒋赛说,“我要送然然打球去了。回聊。”说完利索地挂了电话。
只有蒋赛知道她目前在对身边可能的三位男士进行考察计划,婚姻伴侣倒是其次,主要是三十五岁之后,她突然开始考虑,如果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后悔。以此为由,她试图以“给自己未来可能有的孩子选个理想的生物学父亲”为基础,开始了对身边异性的考察,本身可选项就不多,对她有好感的更少,虽然年轻的时候她也算是万花丛中过,但现在毕竟年岁渐长,没了花里胡哨的心思。思来想去,剩下三个备选。
其一自然是蒋赛的老哥蒋亚君,人长得也算儒雅,成熟多金资产稳定,女儿成年不用当后妈。另一个呢,是她在读博时就认识的前男友,姓陈,中文名她没记住过,只知道他叫Peter,小时候就跟爸妈移民出去了,中文会听说不会读写,她回国的时候两人感情正好,就把人家拐回北京来,外教也算高薪,吃喝不愁,日子过得正美的时候他喜欢上了别人,就顺理成章地分了。这两年空窗,又想浪子回头,试图跟她复合。
还有一个是她跟蒋赛一起玩斯巴达勇士赛的时候认识的,男生叫于锐,今年才27,几年前辞了铁饭碗去海南开民宿开冲浪店,现在算是个体户小老板,后来她去度假,两人一起冲过几次浪潜过几次水,算是比较聊得来的玩伴,但也仅仅是玩伴而已。蒋赛听说的时候连拍大腿,说,“那完了,我老哥指定没戏了,谁不喜欢年轻健壮的弟弟呢?就算遴选娃他爹,那也妥妥赢了啊,毕竟男性三十岁以后精子质量也下降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你老哥比较有钱。”齐盼故意逗她,“我可是很势利的。”
“势利,自私,不孝。是爸妈形容她最多的话。”齐全跟向亦文说,“她就是那样的人,你也不用跟她计较,也不用凡事想着她,咱们过咱们的,她过她的就行了,反正北京这么大,想不见到就可以不见到。”
晚上终于收拾洗漱喂完孩子,齐全也加班回来,两个人倒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还好二宝从回来就生活在吵吵嚷嚷的大家庭里,他只要睡着了,周围随意走动说话都吵不醒,给了向亦文很大的宽慰。但没办法的是小琪的入睡时间就要晚一些,这几天都是姥姥哄睡的,除了妈妈,她也只让姥姥哄睡。
睡觉这件事,是头等大事。齐全不在的时候,家里也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便是这四居室的完美户型。四间房三南一北,他俩主卧,小琪儿童房,那两家老人势必一家住南面一家住北面。
向爸说他有风湿,这辈子可都没住过北屋,撺掇向妈去跟闺女谈,“他们老两口农村干了一辈子活了,硬朗着呢,哪在乎这个?”
向妈却不愿意,亲家肯定也想住南屋,而且这样一来,闺女为难,必然要说他们两口子把主卧让出来去住北屋,向妈心疼闺女,不想开这个口。
“反正你陪孩子睡,你睡南面,让我一个人睡北屋?”向爸不乐意了。
齐妈就自然地说,“孩子她姥姥都跟孩子睡儿童房了,干脆让姥爷也一起住吧,咱们都住南面,多好。”
但小琪又不愿意,那是她的小房间,晚上睡觉除了妈妈和姥姥,谁都不让进。
要是让向爸一个人住南卧,那奶奶就得跟齐爸齐妈一起住北卧,向亦文又不忍心让八十多的奶奶刚来家里就住得不舒坦,何况齐全没在家,等他回来,看她趁他不在把爸妈奶奶赶到北屋去,难免会多心。想来想去,还是委屈了自己爸妈。
“等二宝大一点,俩娃可以一起住儿童房了,我就跟齐全住北屋,到时你俩住主卧。”向亦文只能这样安慰爸妈。
向爸不满意,私下里跟向妈抱怨,“在老家待得好好的,来住闺女的大房子,连个南屋都住不上。”
向妈给二宝冲奶,没吱声。
“还让小斌住地窖!”向爸又说。在他心里,地下的房间阴冷潮湿,可不是人住的地方,无论向亦文跟他解释多少次全屋新风系统是可以通风调节湿度的,客房有南向天窗,白天也很亮堂的,北京的气候很干燥,住起来很舒服,给小斌的床和床垫也是很好的,他就是别不过这个劲来,每天要跟向妈叨叨一遍。
向亦斌倒是觉得挺好,反正他有个地方住就行。就是他工作找来找去也没着落,这一住就住下了,搬出去还不知道哪天呢。
“没事,反正楼下也空着,他愿意住就住。”齐全听了倒是大度。
“你不知道。”向亦文翻了个身,喃喃道,“他还找了个女朋友,说是他大学同学,满月酒那天要带回来给爸妈见见呢。”
宝贝的满月宴,长辈愿意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心,反正也是家里人聚,朋友除了蒋赛,也没有别人。想了又想,她没跟齐全说,试着给齐盼发了一个消息。
“新家你还没来过呢。下周末给宝宝办满月,蒋赛也来,你来吗?”
齐盼果然没有回复她。
晚饭正是跟蒋亚君一起吃的,两人聊聊工作,聊聊生活,齐盼就顺口说了下周末是弟弟家的小孩满月。
“你去吗?”蒋亚君问。他知道齐盼和家里关系冷淡。
齐盼摇摇头,不置可否。
“可以去看看。”蒋亚君笑着说,“你天天跟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孩子打交道,难免烦躁,多接触接触未谙世事的人类幼崽,有助于重返青春。我女儿叛逆期的时候,我就是靠想她小时候可爱的样子避免犯高血压的。”
“你女儿不是奶奶带大的吗?”齐盼说。
“嗯……我妈给带大的,但我也是当了十七年的单亲爸爸。”他说,“几岁叛逆期我可都没缺席过。”
齐盼就笑一声。
“去吧,毕竟是家里人,你不是还在抉择吗?有助于你思考。”
他说的抉择自然不是三个备选到底选谁当孩他爹的抉择,他只知道齐盼在犹豫想不想要小孩,也在犹豫要不要和他以要小孩的前提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这个想法之所以去年突然从天而降到一直独身主义的她身上,是因为去年她做了一个小手术,虽然是小手术但依旧是全麻,从头到尾医生看到她只有一个人,就说不行,必须要家属来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