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易难【完结】
时间:2024-05-17 17:18:46

  “她和她老伴儿,想开了,不想帮着带外孙子了,也不想跟亲家一起住了,一大家子闹闹腾腾太累人。反正他俩自己退休金也够,舒舒服服地让人伺候多好,谁愿意伺候一家子人最后把棺材本儿都赔进去啊。”郭阿姨说。“等到时候,我也一起去,就不用一个人在这儿租房子了,将来有个病有个灾,管他治不治,至少有人能看见给收个尸吧。”
  “阿姨您别那么悲观,您真的还年轻。”齐盼说,“我奶奶八十多了,现在还能吃能睡的。您身体也没什么毛病,不要担心。”
  “怎么没毛病呢?小毛病一大堆了。不敢去医院,怕一去就是大问题。”郭阿姨摆摆手,“不说这个,好好吃饭,不说这个。”
  老人家都是这样。齐盼想,当年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也渐渐开始讳疾忌医起来,总说爷爷当年是因为总去医院,老年痴呆才会越来越严重,好像不去诊断就啥事没有似的。奶奶一辈子身体都好,但这么大年纪了,也应该定期检查才是,她爸她妈肯定不会主动带奶奶去。
  吃完饭回到家里,她心里想着,有机会可以跟向亦文或者齐全说说看,小辈的话或许奶奶会听。
  蒋亚君跟着她回了家,她回头问,“你怎么还不走?饭都吃完了。”
  “……咱俩聊聊呗。”
  齐盼就在扶手椅上坐下来。“聊吧。”
  蒋亚君在她对面坐下来,不慌不忙道,“在你的设想里面,养育下一代能缓解你的养老焦虑,是这样吗?”
  齐盼没说话。
  “我不是反对你,我只是觉得不绝对。你看郭阿姨她姐姐,有子有孙还要去住养老院呢。”蒋亚君说,“我觉得在经济条件足够的前提下,搭伴养老比养儿防老更现实。说实话,这也是为什么我考虑再婚也不考虑再生育的原因。我是实在不想把养大蒋末然这十八年再重来一遍了,又当爹又当妈。”
  “你也没怎么当吧。”齐盼抬杠。“出钱而已。”
  “是啊,但是还好我有钱啊。”蒋亚君说,“将来就算她不想陪在我身边给我养老,我也认了。你看,现在就快被她妈拐走了。”
  “所以你想找个合适的跟你搭伴养老。”齐盼说,“最好年纪比你小,不用跟你一样有钱,但又不能一穷二白,最好没孩子,那就是我。”
  蒋亚君没反驳,说,“你不也一样吗?如果不养孩子,找个比你有钱的,还没那么老的,也不用养孩子的,搭伴养老,那就是我。”
  “我不相信你。”齐盼说。“另一个不靠谱的渣男说,他再过二十年还能找到比他小二十岁的,你不也一样。”
  “谁?那天那个不会打麻将的?”蒋亚君问,“他要是能找着小二十岁的就不会回头来找你了。就他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你觉得你俩搭伴,将来是他照顾你还是你救济他?”
  “……”
  “好好想想吧,小齐姑娘。”蒋亚君说,“下次回家的时候,可以叫上我陪你,也不至于这么大人了还挨打。”
  “……”
  挨打又不是她的错。齐盼在心里想。要不是因为害怕变成让人厌恶的父母,她也不会恐惧婚育直到今天。
  她总是觉得,像向亦文和齐全那样愿意承担为人父母又为人子女的所有辛苦职责的人,才是真的勇敢。当然如果她从小是那样的人,她也不会这么大人了还被她爸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出家门。
  她可能这辈子就没有机会走出农村的那个家门。她不是齐全,被爸妈加全村的亲戚供养然后读了大学光宗耀祖工作赚钱把爸妈接来一起养老的这条路,她这样的人从来没有资格走。
  她克服了前半辈子的所有懦弱和胆怯为自己争来的今天,不是为了后半辈子去悔恨和惋惜的。
  “……我前半辈子所有的拼搏和奋斗争来的今天,是要让全家人跟着我过上好生活的,不是让他们担心跟着我后半辈子吃不上饭。”每天晚上全家都睡了,齐全和向亦文就在厕所开例会。齐全诉苦加抱怨,向亦文安慰加建议。
  “……这么大的房子,咱们作为房主,只能每晚在厕所说小话。”向亦文又气又想笑。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让爸妈们知道了,可能就不是开小会了,是审判大会了。
  第二天上午向亦文把小琪送到钢琴课上之后,先去问了给二宝的早教班,觉得一来太贵,二来二宝还没满一岁,确实有点早。早教班齐妈和向妈都坚决反对,向妈觉得小琪也没上早教班,现在六岁了也不比同龄小孩差什么,家里这么多人陪玩,孩子这么小上早教班不都是一样玩。齐妈则是觉得她的大孙子比她儿子还天赋异禀,上早教班既浪费钱又屈才。
  “……到现在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意识叫,我不知道她从哪儿看出来有才的。”向亦文跟齐全吐槽好几次,“小琪八个月都会叫爸爸妈妈了。”
  “老人嘛,理解,对自家孩子盲目自信。”齐全说,“我爸妈到现在都还觉得我当年不考清华是因为我不喜欢呢。除非早教班开清华课程,否则不会让他们孙子去上的。”
  “这还真让你说着了,”向亦文说,“当然有清华老师开的早教了,但人家是清华家属,别人可能还得花高价进呢。”
  “……那可千万别让我爸妈知道有这么个东西。”齐全连忙道。
  等小琪钢琴课上完,向亦文带着她又去问了网球课。小琪的小伙伴安妮的家长给向亦文推荐了安妮学网球的学校,小琪上了一节体验课,没有畏难的情绪,反而很兴奋也很开心,问她下次要不要来,她跳着脚说还要来。
  小琪会走和会跑都不早,肢体平衡也不太好,当年她和齐全总担心孩子发育慢,将来运动能力差,总想着让她学一门运动,但试验了这两年也没发现她的兴趣,这回好不容易对网球好奇起来,也不反感,向亦文心里是很想让她尝试学学的。
  专业是真专业,学校是国家队退役的教练开的,带出来的小孩过几年还可以参加集训和比赛,但贵也是真贵,私人教练一次课要800,一对三也要300,学起来就至少得一年起步,否则十天半个月来一次打球玩儿,没意义也看不到效果。但小琪太小了,跟她年龄相仿的也都刚刚起步,明年就上小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
  “这要是学下来,也是不少的钱。”当天晚上回来问齐全,他第一反应是犹豫,“咱家将来又出不了运动员,一定要学吗?”
  “……当时上钢琴课,你也说咱家出不了钢琴家。”向亦文说,“上画画课你也说咱家出不了画家。谁也没指望她成什么家呀,要是指望,咱俩早在六七年前就去跟海淀西城的家长一起卷了,还能走现在这条路吗?我也不跟人家比,我就是想让她打个运动的底子,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那用得着这么贵吗?农村长大的孩子有几个知道网球是啥?那都是给有钱人玩票的,还国家队的教练,培养专业运动员的,咱家这种等上学了哪还有时间打球?钱都白瞎了。”
  话是这么说,向亦文想,要不是因为齐全正好工作上出了问题,他俩不会在这事上有争议,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也有点打退堂鼓了。
  “几岁小孩哪有定性,你等下个月再问她,她估计又看上别的球了。”齐全说,“有那个功夫,周末带她到公园随便扔个球跑一下午,也是一样效果。”齐全说。
  “那能一样吗?”向亦文不满地反驳了一句,也只好妥协了,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她心里暗想,等过去了,如果小琪还想学,或者她想学别的,一定第一时间带她去学,学不会也没关系。反正明年才上小学,想学什么也都来得及。
  “……总不会到下个月还找不到下家吧。”她说。
  其实也不是找不到,齐全的资历还不错,之前联系过的猎头给他推了一家公司,但薪资比起之前,对半砍还要多。齐全在大厂这些年优越惯了,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就算他接受得了,房贷也接受不了。
  “再找找。”他跟向亦文说。但更多像是在跟自己说。
  晚上向亦文意外地收到了褚阿姨的信息,问她明天下午是不是会像往常那样在附近公园遛娃,说想见面聊聊。
  “向亦斌欠我家女儿的钱还上了。”第二天在公园,褚阿姨见了向亦文的面就说。
  向亦文丝毫不觉得意外。
  在向爸屡教不改跟褚阿姨表达了多次想继续保持联系的意愿之后,褚阿姨跟他说,“现在愿意还钱了吗?不还钱,没得聊。”
  向爸看来也是踌躇了不少天,毕竟他这败家儿子又赖在家里不走了,他也劝不动向亦文帮他还钱。还了就两清了,正好俩孩子也没戏了,说不定俩老的还有戏。
  “有什么戏?!我妈还在这儿呢,拜托!”向亦文忍不住义愤填膺,“法治社会啊!道德沦丧啊我爸!”
  “姑娘,你是个好人,你妈也是好人。”褚阿姨说,“我在你们家干活也干得好好的,真没想别的事儿。我跟你说实话,要不是你爸,我这钱没机会要回来,我本来应该早就离他远远的了。我这辈子一个人把女儿带大,什么苦我都吃过了,但就是不能在钱上吃亏。这点钱对你们家来说可能是个小数目,但我闺女上大学四年来都没跟我要过这么多钱。她从毕业到现在,赚的工资也没有这么多钱,要是扔给她自己还,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还得上。这孩子心思重,本来跟你弟弟在一起她就有压力,总觉得我们家条件不好她永远低人一等,否则也不会让他花掉这些钱。”
  “阿姨你不用这么说。”向亦文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放谁家这钱都是钱。我理解。要是我的孩子,我永远不会让他去刷掉别人的信用卡这么多钱,也永远不会让她放任别人刷掉她这么多钱。”
  “谢谢你理解。”褚阿姨说,“我闺女总说我势利,她差点就当真了,怕我真为了不拖累她,去找个有钱的老头。”她笑道,“想啥呢这丫头?我们娘俩都没那命。”
  向亦文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阿姨,向亦斌配不上您家女儿,真的。”
  褚阿姨又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需要住家,这边短租房到期之后,她利索地搬走了。向爸还以为解决了钱的问题就万事大吉,等他再去的时候屋里都住上别人了,电话也被褚阿姨拉黑了。
  褚娇收到她妈转的钱,一头雾水。“你哪来的钱?”
  “向亦斌欠你的钱,他爸还了。”她妈一脸轻松,“这下你放心了吧?傻闺女,以后可别把自己卡随便让别人刷了。”
  “他爸为什么愿意帮他还钱了?”褚娇疑惑地问。
  “我跟他说了你俩分手的事,他说不能让向亦斌亏欠你,把钱还了就算两清了。”她妈敷衍道。
  “怎么,成分手费了?”褚娇生气道,“是他儿子分手之后还缠着我好不好,又不是我!”
  “我知道,以后你别跟他来往了,就算翻篇了。”她妈说。
  褚娇看着她妈,“不遗憾?之前可是你说的,让我别挑挑拣拣,说他家里条件不错,让我可别错过了。”
  “……他配不上我家女儿。”她妈说,“我家女儿自己赚的钱,无论多少,咱们自己花得舒坦。那种不工作就知道啃老的孩子,咱们不要。”
  向亦斌以不用他姐还钱为理由,又在家里赖上了,还死皮赖脸去地库把自己的床垫子搬了回来。
  “但是我都把钱还给她了,她为什么还拉黑我呢?”向亦斌想道。
  “但是我都把钱还给她了,她为什么还拉黑我呢?”向爸想道。
  爷俩在楼下对坐枯想,遭到向亦文无情嘲笑,“还用说为什么?照照镜子想想为什么吧。”
  “你说我爸是不是中邪了?”向亦文私下偷偷跟她妈说,“怎么老了老了变成这样了?他以前最多在家里显摆显摆他那书法什么的,现在可好,一天发十几条朋友圈,配上他写那打油诗,还有小区里拍的破花破树,真以为自己是文艺老年?给谁看啊?换我是褚阿姨,我也想把他拉黑。还好人家有道德,不是真想骗他钱,要是真想骗,我估计他得把他偷摸给向亦斌攒那几个钱全双手奉上,还以为找到了夕阳红真爱。”
  “……爱找啥找啥。”她妈眼睛紧紧盯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
  她妈明天要去驾校考科目一,到现在还在刷题。向亦文本以为她妈要学车只是三分钟热度,就跟她爸中了邪缠着褚阿姨不放似的,没想到还真把题都刷完了,模拟正确率也不错。要是她妈知道齐全工作上出了变故,肯定坚决不肯再去学车了,钱花都花了,向亦文决定怎么也要支持她妈把车学下来。
  果然第二天科目一高分通过,她妈兴奋得回来逢人就说,她爸嗤笑,“那是交规考试,是常识,是个人就能过,有什么可高兴的?”
  “爸,你不带这么伤人的,我就考了两次科目一。”向亦斌在一旁说。
  “……”
  向亦文要送她妈去练车,她妈不让,自己找了班车的站点,坐公交去等班车,每天早早就出门了。
  “……像上班似的。”
  “你看,她院里养的那些花都萎了。”
  “职业女性,跟咱们农村来的可不一样。”
  齐爸齐妈看她那个劲儿,忍不住背地里说风凉话。但向亦文支持,向妈在家里也没耽误陪娃,他们也不好当面说什么。
  向亦文偷偷跟蒋赛说了齐全工作的事,蒋赛说,难怪你最近什么单都接。
  “也没有什么单都接。”向亦文辩解,“谁还没有个为五斗米折腰的时候呢。这么多张嘴吃饭,多少米都不够呀。要是齐全再没班可上,我都想出去上班了。”
  “你认真的?”蒋赛说,“我这儿还真有一个路子。”
  蒋赛提起她们以前合作过的电商平台,总部在杭州,现在北京的分公司在招聘。“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可以去他们那儿试试。但孩子还这么小,你真放心出去全职工作吗?让齐全在家带孩子啊?”
  “……”向亦文想象了一下齐全回家带孩子,觉得可能齐爸齐妈会比她和齐全先疯掉。
  “你认真的?”
  晚上在厕所里,齐全的眼珠子瞪得比她想象中还大。
  “我没有,我就那么一说。”向亦文只好说。“你看,你不是还没找到合适的……”
  她知道齐全的心思,他宁可跟他前同事去创业,也不想去薪水减半的小公司,但她坚决不同意。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去创业,就等于把全家人扔在风险里面,你不能让我们用爸妈的退休金吃饭吧?”向亦文说,“如果你非要去创业,那我就去上班。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拿固定工资。”
  齐全坚决不同意,“你这就是不信任我。你当年辞职的时候我就跟你保证过的,让你放心在家,你到现在还是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钱。”向亦文说,“你有固定年薪的时候我当然放心在家,我自己赚的虽然不固定,但也至少有进账。但现在不一样了,咱俩不能都不固定啊,房贷是固定的啊!”
  “房贷先还着啊,又不是没有还的,我还能三五年不进钱吗?你还是太悲观了。”
  “我不是悲观,我是要为最坏的打算考虑啊,齐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激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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