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安》作者:李恩
简介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李因像往常一样从电影院下班,在巷口的转角处,昏暗的灯光下与黛安相撞。这无意间的相撞便是他们友谊的开端。
第1章 .
“这份工作你觉得你还能做多久?”
“什么意思?”
“现在每家每户都有电视了,以后来电影院看电影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少。”
“反过来想,这个城市里有多少人家是没有电视的。你看看下面的人,哪有空位。今天还不是周末。”
“你得从长远来考虑,是时候跟我做事了。”
“每部电影都是短暂的一场情感之类,没有一个人会拒绝暂时抛开日常生活琐碎压力,进入一个陌生世界的机会。”李因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通过影院上方的放映室的玻璃窗,俯视着下方容纳1500人座位的影院,荧屏上正播放着进口电影《简爱》。
“所以你的目标是什么?”阿福吐着烟雾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们都25岁了大哥,你再不结婚,我儿子过几年都可以和我一起给你当伴郎了。”
“我在等。”
“你等个屁,你就是受那些西方文化祸害的,没事少看点那些翻译书。”
“我羡慕你,能接受家里安排的婚姻。”
“我才羡慕你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由自在不管不顾。我现在什么屁事都要管,顺德老家那边的鱼塘,这边村里房租的事情,还有老家伙店里的事情。”
“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叫人过来看一下我房子那的水龙头,已经滴半个月了。”
“没事,那点水要不得了多少钱!”阿福在烟灰缸里掐灭烟头,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生日礼物,我昨晚用手表票买的。”
“上海牌的?”李因兴奋地打开盒子,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崭新的表镜,“这个太贵重了吧?我一直都不舍得买。”
“说这些,”阿福从盒子里取出崭新的银色钢表,亲手戴在他手腕上,“叔叔阿姨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姐在国外也没有回来过。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没有血缘关系都胜过有血缘关系。我一直都把你当弟弟对待,希望过了这个生日呢,你能尽快遇到喜欢的女人早点结婚。积极点,有时候对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懂我意思吧,到时候我给你减免6个月的房租就当是新婚礼物。”
李因高兴地晃了晃手腕,银色的钢表在黄色的灯光照亮下闪闪光亮,完全没有听进他里八嗦的一大堆废话。
“我先回去了,明晚还要回顺德捞鱼,你下班没事就跟我去吧。”阿福从皱巴巴的红梅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递给他,自己点了一根,转身离开放映室。
“能不能不去…要不我把手表还你吧哈哈。”李因苦笑着追出去,他这才想起来,阿福就从来没有做过吃亏的事情。
“戴了就是你的了,明晚我去你楼下接你!”阿福头都不回地往昏暗的楼梯下走去。
即使是这样,回到放映室的李因还是高兴的玩弄着手腕上的表。这可是他四个月不吃不喝的情况下才能买得起的东西。
“哟!”影院的经理,邱凯丽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看到他爱不释手地玩弄着手腕上的表,“这是下血本了啊?”
“阿福送的生日礼物嘿嘿。”他转动了一下手腕,起身拿起烟盒向她走去。
“那个王八蛋,都是一起长大的,我就没见过他给我送这么好的礼物!”她拉开半开的窗户,让微风流通进来,带走充斥满屋的烟味,接过他递来的烟望着下面繁华街道点燃香烟。
夜幕刚降临,对面的升平百货逐渐热闹起来。
“你呢?”他也趴在窗户上,望着街道开玩笑道,“该不会忘了今天我生日吧?”
“昨晚有点事情,今天上班又来不及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暗地抓紧裤袋里的手表盒子,“晚点给你补上就是了。”
“那我就期待一下哈哈。”
“话说回来,”她多解开了一个短袖衬衫的纽扣,热得洁白的额头爬满细小的汗珠,回头看了看杂乱的放映室,书桌旁两把风扇里其中一把停止了工作,“要不干脆给你换个新的风扇吧,那老风扇都修了两次了。”
“没事,一个对着吹也够用。”李因在空中弹了弹烟灰回答道。
“一会下班一块吃点宵夜?”她提议道。
“下次吧,我现在还饱。”他摸了摸腹部,“刚才阿福来的时候打包了一些吃的。”
“随你吧,我先下去了。”她像往常那样在窗户下的墙壁上掐灭烟头,往空中弹了出去,熄灭的烟头落在地面一处地摊的帐篷上滑落至地面。
邱凯丽前脚刚走,后脚夜班的小王就来了。
李因像往常一样简单的交接完手头的工作后离开了放映室。
他住在位于南便大街阿福家出租的一栋城中村8楼,一房一厅一卫,还有一个可以看到那一片新旧建筑物相连接的阳台。
拥有28寸大轮胎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从电影院缓缓驶向人民西路、纷江中路、纷江南路、绿景一二路…..错开下班高峰期的路程还算顺畅,没有大量的自行车和汽车,几个红绿灯偶尔会有几个在夜色下匆忙地闯过红灯的汽车和行人。
在经过绿景二路的时候,他目光像往常下班时那样看向巷子里那排发廊,随后继续向前开。
近些天每次经过都有进去的念头,但这种念头每次都被他扼杀在爆发前夕。曾经有段时间他也沉迷于此,不过事后那种糟糕的感觉总是会纠缠他好几天,他会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家,一面干呕着粗暴的刷牙一面不停地用肥皂擦拭自己的身体,当一切清洁工作完成后,他会站在阳台抽上一口烟,懊恼自己的在此之前做的事情。
他的心生来注定破碎,那些短暂美好的幼年记忆后来加剧了这一情况。内心经过许多年的颠沛流离之后,他把寸草不生的大地变得勃勃生机,将灰暗的天空变得阳光明媚,但是却空无一人。当他平静地坐在内心里画一样的草原上时,他才意识到身后应该有个像飞艇一样大的房子。
这种与感情无关发生的便捷关系让他感到恶心,而这种恶心他以前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同时也是无法通过清水清洗到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是在照顾自己,让自己好受让自己得到合理的释放,实在这样的行为导致他失去爱人的能力,因为他都不爱自己。那个时期的他就像没有失去刹车的汽车,在公路上高速行驶着横冲直撞,当被迫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意识到错误之后,引发这错误的欲念再次向他张牙舞爪的时候,他已然可以从容的面对和平复这欲念。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尽管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
他加速踩着单车踏板向方开去,再一次将那种念头扼杀在爆发前夕。
村口大树下老伯们穿着白色的背心坐在小凳子上听着收音机吞云吐雾的同时与旁边的人敞快的聊着天,小朋友们则坐下凉席上用上紧发条的铁青蛙比赛。
李因在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推着单车向自己所住的巷子走去,如果是平常的话,这个时候他会先回家拿饭盒下来打包一份云吞,但是今晚阿福带了吃的过来探他,晚饭环节就自动跳过了。隐约让他期待的是,回到家洗个冷水澡后冲泡的咖啡。
他第一次接触咖啡的时候,是上个月阿福带他去广州的朋友家玩的时候。苦涩得像中药一般,但是仔细品味就能感受到咖啡经过口腔留下的风味和回甘。从广州回来没几天,他想再尝尝那个陌生的饮品,在休息日骑着单车找遍了整个禅城区的角角落落都没有发现一家咖啡馆。最终他托阿福让他朋友寄了一袋咖啡豆以及一些研磨和萃取的器具回来,之后在自己每天不停的尝试中,慢慢地掌握了手冲出一杯口感稳定的咖啡。
他喜欢抽着烟手冲萃取咖啡的过程,湿润的咖啡粉在滤纸里闷蒸期间香气扑鼻。无论清晨还是深夜,喝下一口温热的手冲咖啡总是能让身心平静并且精神。
临近巷口那颗熟悉的昏黄的灯泡下的时候,或许是他没注意到,也可能是他沿墙推着自行车进入巷子的原因;车头撞到某个阻碍物,随后哐当一声,他看到一个身穿红色裙子和凉鞋,随意扎着长发的女人,坐在地上捡着滚落在地的铁饭盒。
他连忙将单车退回来停放后,弯下腰伸出双手握住她双臂扶起来。
“对不起…”他注意到她右脚内侧的脚踝被摩擦掉了一层皮,细小的血珠在局部一个个冒出来,在雪白的肌肤上形成一块。
“没事,视线盲区大家都看不到。”她抬起头洁白无瑕的脸上挂着笑容,眼角的泪痣让她整个人显得风情万种,这模样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下子烙印在他心里。
“你可能…”他松开她的小臂,这才感受到她纤细柔软的小臂上传来的那份冰凉感,“得需要贴张创口贴。”
“我会的,再见了。”她留下一抹让人眼前一亮的笑容,从他身边经过。
他转身望着那身随风微荡的红裙,裙子外白皙纤细的四肢,还有那随意扎起来就能拨动人心的长发。很难不遗憾的觉得不可能再见到了。
他推着单车往前走了四十多米,进入长巷中段的一扇铁门,将单车挤进单车堆里锁好后向昏暗墙壁爬满污渍和各种广告贴纸的楼梯走去。
直到爬上八楼拿出钥匙转动门锁的时候,他还在后悔刚才没有留住那个女人多聊两句,哪怕知道她住在哪里都好,但是从她装扮和手里的饭盒,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洗发水的香气,可以看得出她应该是刚洗完澡下去打包吃的,那说明她就住在附近,直到打开门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旁边老旧的铁门缝隙里透着光亮――那间过去一年都没有人租的房子。
他决定再见到她的时候要主动聊上几句,驱使他做出这决定的大概是她笑眼下的泪痣,随意扎的的长发,也可能是她像天使般无意间与他产生从结果上看来为一面之缘的交集,而他想要抵御这样的事实,逆转一面之缘的局面。
同时他又害怕这种贸然的主动会换来意想不到的局面,上次他主动要别人电话号的时候,对方告诉他自己结婚了的之后的尴尬让他难受了好几个小时。
事实上在数个春夏秋冬的日夜交替重复的日子里,人们总会因为某个陌生人忽然地出现顷刻间为之联想翩翩。名为命运的家伙将会决定你是否能实现在那瞬间产生的联想翩翩。
他虽然不擅长主动靠近想要了解的人,因为他为了自己了解已经花费许多年,但是他做好了倾入时光去了解一个人的准备。
他点了一根烟来到阳台,从上往下注视着那盏昏黄的灯光下的巷口。他期望能再见到那身红裙,看着她缓慢地在清凉的晚风里走进巷子,进入某栋楼,这样一来他就知道她住在哪里了,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创造出有意的假装无意间再遇到她场面。
她应该没有结婚,他回想起刚才扶她起来,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没有戴任何配饰。她应该是这几天才搬到这边来的,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她。
第2章 .
卫生间里的水龙头依旧频繁地滴着水珠,伴随着‘咚咚咚’水珠撞击水面的声音。
出门前放在水龙头下面的桶已经满出水来了。
他光着身子站在塑料花洒下看着生满老绣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水龙头,心想要不干脆改天自己去五金店买一个回来换掉好了,应该不会很复杂。
他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卫生间出来,从衣柜里拿了一间干净的白色背心穿上后来到客厅,热水已经烧好了,他从书架上拿下一袋咖啡豆,用塑料勺子倒了两勺进手动磨豆机里。
楼下传来麻将撞击的声音和阿姨们的兴奋地嚷嚷声,隔壁楼某户人家的收音机里的戏剧声通过卫生间打开的窗户传来,还有一些酒鬼们猜拳的声音以及阳台外某栋楼传来的夫妇间吵架尖锐的喊叫声。住在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你永远不会觉得安静得只有一个人。
他把磨好的咖啡粉倒入打湿过的过滤纸上,先是倒入大概40-60g的热水,等它闷蒸大概30秒,然后再从冒热气的口子上倒入细小稳定的水柱;从中间绕圈至外,再慢慢绕回中间,最后集中在中间注水,让粉层最厚的部分得到充分的萃取,待咖啡粉像干枯的沙子般滴完液体之后即可拿开。
他点了一根烟,端着杯子向阳台走去,望着那巷口。
他先是闻了闻咖啡香气,随后轻轻的饮啜一口,偏苦的话就是过度萃取,偏酸的话就是萃取不足,今天这杯稍微有点偏酸,但回甘的甜足以抵御稍次的萃取手法。
“好香啊,你喝的是什么茶?”
他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像鬼话一样的人话吓得差点咳了出来,硬生生地吞下去转过身来,看到那抹熟悉的红裙出现在仅挨着他阳台一米五左右的隔壁阳台上。
“原来你住在这里啊?今天刚搬来的吧?”他被吓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隔壁房子的阳台,上户人家搬走后就一直没有人入住。
“对啊,没想到你也住在这里。”她一手托着另外一只夹着烟的手肘,婀娜多姿地站在昏黄的光线下,单薄红润的两片嘴唇轻轻地呼出白色的烟雾,目光移至他下身又不紧不慢地抽离。
“不好意思…”他逃跑似的躲进屋里,迅速地跑回房间,随便拿来一条裤子手忙脚乱地套上,回到客厅再端起咖啡,从容地走出阳台。
“因为刚洗完澡,所以只穿着短裤。”他解释道。
“看得出来。”她笑了笑,完全没有介意的意思。
“真没想到你就住在这里,刚才我还在想你应该就住在这附近。”
“下午刚搬进来的。”
“对了,这是咖啡,同茶差不多的饮品。”
“看上去怎么是黑色的?”
“在太阳底下的话,看上去就是酒红色。不如这样,你等一下,我给你冲一杯。”
“好啊,我尝尝是怎么样的。”
他转身进入客厅,重新烧水,像摇拖拉机一样快速地磨好一份咖啡豆,尽快地完成一杯手冲,还别有用心地在白色的陶瓷杯下配备了杯垫。
“来,”他来到阳台,拿着杯垫,尽可能远地伸出手,将摇摇晃晃的杯子递给她,“小心烫,第一次喝可能会有点不习惯,这个豆子是深烘的。仔细回味会喝得出豆子的味道,甜味是一种回甘。”
她接过来喝了一小口,随后一言难尽地望着他,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像喝中药一样。”
“我第一次喝也是这么觉得的,喝多了就会习惯。”
“谢谢你,”她放在阳台扶手上,递了一根烟过来给他,“一口下去还挺精神的,应该挺贵的吧?”
“贵倒不贵,就是比较难买到,托朋友拿的。”他接过烟来点着,“看不出来你也抽烟。”
“你看不出来的还多着呢。”
“这倒让我更加好奇了。”
“你多大啊,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