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转身就往外走。
蒙武紧跟在后面,如同为老妻压阵的老将。
荔水遥心里激动,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可把她难为死了,忙忙的下床穿鞋,急急的催促兰苕等人,“快快快,更衣。”
主仆几个呼啦啦一下子进了更衣室。
蒙炎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实在说不出来,便把此疑按下,命人去备车。
·
却说小萧氏,自从把那堕胎药粉交给服媚,便在家里坐立不安的等消息。
可一夜过去,又过去大半天,总无事发生,便暗骂服媚胆小磨蹭不能成事,她枯等也无事便把自己的金饰拿出来一匣子,自己拿着块软软的绒布一边擦拭一边赏玩。
便在此时吴妈妈脸色骇白的奔了进来,“不好了,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捆着血呼啦啦的服媚打上门来了。”
小萧氏手一抖,“吧嗒”一下子,金钗掉回了匣子。
“快派人去隔壁告诉我长姐。”
“老奴去告诉。”
话落,吴妈妈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荔氏本就没剩几个拦门的家丁了,说时迟那时快,刘婵娟带着蒙炎荔水遥等一串人就闯进来了。
把服媚往地上一推就喝问,“亲家母,这丫头揭发你使唤她给我儿媳妇下堕胎药,谋害我孙子,可有此事?你两个对质我听!”
服媚见了小萧氏,就似看见了救命稻草,爬到她脚边死命抱住她的小腿就哭道:“夫人救我,他们用狼牙棒打我,要打死我啊。”
刘婵娟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正堂下榻上,小萧氏旁边,拿出药瓶逼到她脸上,“是不是你?”
蒙炎把荔水遥安顿在一张靠背椅上,他在旁边坐了,冷着脸,由着自己娘发威。
刘婵娟一张老脸黝黑粗糙,只看脸就是纯纯一个老农妇罢了,可她身上穿戴的却是从一品诰命服,这由不得小萧氏不放尊重,便忍耻赔笑,按下刘婵娟举着药瓶的手就给荔水遥使眼色,“你说句话。”
荔水遥泪盈于睫,哽咽道:“阿娘,服媚往我的安胎药里下药被抓个正着,她指证这堕胎药是你亲手给她的,是你想打掉我肚子里的孩子吗,为什么啊?我不是你亲生的不成?”
小萧氏稍微一顿,盯一眼荔水遥的肚子便明白了,一改慌乱之色,“既然被抓个正着就说明你一口没沾呗,身子一点事儿没有,弄这个阵仗出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亲闺女要谋杀亲娘呢,这忤逆不孝可是大罪,你自己掂量。”
竟是一副有恃无恐模样。
刘婵娟震惊的看着小萧氏。
荔水遥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小萧氏会一点愧疚都没有,原来前世,她的一片孺慕与孝心,真的是笑话啊。
想到此处,她只觉有些呼吸不过来,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蒙炎立时站起,将她搂到怀中,轻抚她胸口,“深呼吸,她的话不听也罢了。”
荔水遥听他的话深深呼吸了两口,便把脸埋在他怀里藏起真实表情,她实在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只是心有一点疼罢了。
小萧氏看荔水遥大庭广众之下被蒙炎搂在怀里抚弄,顿时就怒骂,“不知羞耻,要抱回你们自己家……啊——”
刘婵娟听她说话,满腔子怒火蹭蹭往头顶上冒,实在忍不得了,环顾左右,终于在一个大梅瓶里看见了一根鸡毛掸子,大步走过去抽出来,照着小萧氏后背就狠狠抽了一下。
小萧氏从小到大养了一身细皮嫩肉,哪里受过这等抽打,顿时惨叫,回头一看竟是刘婵娟这等乡下老农妇打她,顿时不干了,“我兄长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竟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话落,张牙舞爪的就扑了上去。
刘婵娟年纪虽比小萧氏大,可她身体健朗,过往又是常年干活的,力气就比养尊处优的小萧氏大许多,一把抓住小萧氏的发髻按倒,骑在她身上就是没头没脸的一顿狠抽。
“老娘打遍十里八乡泼妇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救命——”
荔水遥听见她们打起来了,偷着看了一眼,就佯装着急要去拉架。
“这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怀着孩子呢。”
说着话,抱起就送了出去。
“我不能走,两个娘打起来了,我阿娘被……”
“我娘有分寸,打不死她,谋害我的孩儿,倘若不是你亲娘,她有死无生!”
蒙武没进去,他就堵在院门口,一个老农夫坐在门槛子上,得了消息赶过来的荔云鹰荔云鹤两对夫妻你推我让竟都不敢闯,还得赔笑脸,荔云鹰为大就被拱在了前头,“亲家阿翁,您消消气,有话咱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开,四妹妹不是才怀上您府上小世子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您说呢?”
彼时,荔氏之主荔辰旭下值归家,得了消息,提着衣摆疾步而来,听得屋内小萧氏的惨叫声,颤着声儿怒道:“你们、你们是强盗不成?!”
第051章 挑唆
最后一声净街鼓落下,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星月齐明。
荔氏正院厅上灯火通明。
蒙武刘氏在堂下螺钿兽腿大榻上坐着,面无表情的板着脸。
荔辰旭在左下首陪坐, 脸皮涨红,山羊胡颤巍巍抖动, 荔云鹰荔云鹤两对夫妻在他后面站着, 眼神乱飘, 战战兢兢。
中间隔了一张茶桌,坐着的是大萧氏, 脸色沉冷的吓人,她本不想来, 可又怕小萧氏狗急跳墙爆出那件要命的秘事,只得来了。
蒙炎和荔水遥在大萧氏对面坐着,蒙炎面无表情, 荔水遥则用帕子遮脸佯装伤心,透过缝隙赏看小萧氏, 此时她瘫坐在地上, 发髻乱的鸡窝一般,钗斜簪歪, 耳坠子也掉了一个, 脸上的装哭花了, 白一道红一道,两边脸上各有一个青紫的巴掌印,脖子上有一道道的血檩子,至于被衣裳遮盖的身子想必也有抽痕, 可见阿家气狠了,下手贼狠。
当堂坐着这般多的主子, 服媚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下半截的疼痛都似僵麻了一般,让她不敢呼疼。
“你怎么不等我被打死了你再姗姗来迟呢!”小萧氏怨毒的盯着大萧氏,“许是你就这般打算的吧,长姐。”
“住口!”大萧氏深吸一口气,望向上面坐着的刘婵娟,冷冷道:“纵然她再有错,亲家动粗却是过了,当我萧氏无人?”
刘婵娟回以冷笑,一点也不怵,“我听出来了,亲家大姨的意思是我蒙家仗势欺人,欺你萧氏无人,那我还说你们世家贵妇欺我老农妇无知呢,且算了吧,当谁是傻子不成,咱们把这些假大空的帽子且撇下,亲家大姨,你只说,她一个当娘的给亲闺女下堕胎药,这事恶毒不恶毒?”
“是,她过了。”大萧氏心里梗的发疼,嘴上还得被迫护着,“可是……”
“没有可是!”刘婵娟立时开口打断,“我只问亲家大姨一句话,倘若有人给你亲闺女亲儿媳下堕胎药,要打掉你的孙辈,你能忍气吞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
荔水遥登时直勾勾的盯着大萧氏。
大萧氏却把眼皮垂下不吭气了。
刘婵娟冷笑,“自打知道我儿媳妇怀了,可把我高兴的,昨晚上我兴头的睡不着做了一夜的虎头鞋,到天亮我就做好了一只,我只等着年根底下我大孙降世给他穿在小脚丫子上,要不是家里的小丫头眼尖心细抓个人赃并获,说不得我儿媳妇就把堕胎药当安胎药喝下肚子里去了,这一喝下去,血水下来,我心心念念十多年的大孙就没了!谁赔,谁能陪?!是你吗,亲家大姨?”
大萧氏一句辩白的话也想不出来,只能撑着脸面听着,狠狠瞪着小萧氏。
“那你也不能打我,我是你能打的吗?!”小萧氏怒瞪。
大萧氏清清嗓子,强扯出一个笑来,“遥儿,幸好你也无事,总归她是你娘,只是因着你不听她的话,惹她气恼,她这才一时想偏了,不若……”
“不若什么?!”刘婵娟怒声喝断,“她是苦主,还是做女儿的,你做长辈的问她就是逼她,亲家母还用忤逆不孝的大罪压她,你们把她当软柿子捏,当软包子勒逼,我看着都可怜,今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怕再说狠些,倘若不是这个儿媳妇温柔大方得我的心,我恨不得把你们萧氏这个毒妇的膀子撅下来一个,再敢逼逼,亲家大姨你试试!”
荔辰旭又气又怕,终是抖着胡须憋出一句话,“你打也打了,究竟还想怎么样?亲家母请直说吧,能照办的我们照办便是。”
蒙武便笑道:“亲家公,咱们听着便是,且别插手。”
刘婵娟便道:“既然亲家公开口了,那我就直说,第一件,从此后亲家母不许踏足我镇国公府一步;这第二件……”
荔水遥扯了一下九畹的袖子,九畹会意,往地上一跪就哭道:“老夫人,明面上娘子的陪嫁人口全都明明白白写在嫁妆单子上,身契也都如数给了,只是小萧夫人独独把奴婢几个贴身服侍之人的身契攥在手里没给,有两回,小萧夫人还跑到咱们府上训斥奴婢几个,总说身契在她手上攥着,让我们听她的话,可奴婢几个自小就陪伴在娘子身边,只对娘子忠心耿耿,还请老夫人帮着要来。”
刘婵娟顿时想起下药的服媚来了,猛地一拍小几就怒道:“好啊好啊,原来你早就留了一手,这回是下堕胎药,下回你要是往我们府上吃水井里撒一大包毒\\药,是不是就想毒死我们全府上下,你好发绝户财?”
这话太难听,如同把荔氏按在脚下踩。
荔辰旭又气又急又惧,指着小萧氏直哆嗦,“还不快让人把身契拿来?!”
小萧氏不服,还要呛声,大萧氏转头看向角落里缩成鹌鹑样儿的吴妈妈,怒斥,“你去找出来,倘若不听话,就都是你撺掇的,现如今不许主家打死奴婢了,但是打上几十板子把你扔在柴房关着,不给水米,几天内也能死透了!”
吴妈妈顿时吓的魂飞魄散,飞也似的钻进卧房,不消片刻就捧了一个红木方匣子出来。
九畹见了,登时就去抢在手里,急忙打开数了数,单单把服媚的身契挑出来,往她身上一扔就道:“娘子说了,你不必跟我们回去了,十几载相伴一场,成全你一腔痴情。”
服媚却悔了,拖着下半截身子往荔水遥这边爬,哭道:“娘子,奴婢错了,你带奴婢回去吧,事儿发了,夫人吃了大亏,她绝饶不了我的。”
九畹又气又悲落下泪来,“你竟也知道小萧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怎么就猪油糊了心窍背叛娘子呢,可见是娘子平素待你太宽和了,让你认不清真心假意,不知好歹。”
说罢,抱着匣子返回荔水遥身后站着,不再多言。
小萧氏正满心怨怒无处发泄,此时终于想起服媚来,扯着她头发拽回来就扇她的脸,服媚疼的嗷嗷叫,忽的,小萧氏不扇她脸了,瞅着荔水遥道:“你四个丫头里面,属她长得最好,既然你不要她了,我这里也不要背主的东西,她这个品相的,卖到青楼楚馆也能得个好价钱。”
服媚嚎哭大叫,“娘子救我,救救我。”
荔水遥抚着胸干呕起来。
蒙炎起身,不管旁人,抱起她便道:“耶娘,今日之事暂且如此,咱们回吧。”
“回吧。”
蒙武刘婵娟随之起身。
大萧氏望着被蒙炎抱在怀里的荔水遥,冷冷讥讽,“终究是你的娘家,由着婆家踩踏到这个地步,你面上很有光。今时你颜色好,他娇宠你,他日你色衰爱弛,又无娘家撑腰,你的‘好’日子就在后头了。”
蒙炎蓦的顿住,荔水遥搂着他的脖颈回望,大萧氏坐在那里,依旧一副端庄高雅的做派,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冷若冰霜,她从那里面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爱之意。
“大姨母,堕胎很疼的。”
“你没沾上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更何况那是你母,你却由着别人作践她,令人齿冷!”
荔水遥觉得自己依旧是懦弱的,不然何以泪蒙双眼,心痛如绞。
蒙炎震怒,但只能忍了,将荔水遥脑袋扣在胸前,大步而去。
刘婵娟听了大萧氏的话心头顿时惴惴不安起来,蒙武牵起她的手,“回家再说。”
镇国公府的车架深夜在大街上穿梭,自是被负责宵禁的金吾卫逮个正着,小将不敢拦阻就着急忙慌的去告诉了独孤擎
他是金吾卫将军,夔国公世子,独孤家下一代掌权人,朝堂之上,与蒙炎不对付。
独孤擎骑马奔来,在镇国公府辇车前停驻,含笑拱手,“镇国公,被我逮着了。”
蒙炎撩开车帘,冷冷道:“我这会儿有事没工夫和你闲扯,你如实报上去便是,明日让御史弹劾,放行。”
独孤擎一挑眉,让开了道路,“恭送。”
蒙炎摆摆手,把车帘撂下了。
回府后,月已偏西,众人困乏草草收拾一回便睡下了。
春晖堂,刘婵娟却睡不着,扯着蒙武也不让他睡,满面愁容,“亲家大姨这人不咋地,有句话却说的对,那终究是儿媳妇的娘家,今日我是不是真的闹的太过了?早知道我不该图一时痛快把亲家母打了,那终究是她亲娘,她心里要是偷偷埋怨我可怎么办,现在我还能吃能动不怕什么,再过几年我年老体衰,儿媳妇正当年,她要是偷着虐待我可咋办啊?”
“儿媳妇不是那样的人,你放心,睡吧睡吧。”
“人心隔肚皮,再说了婆媳在一块住着,总有个锅盖碰锅沿的时候,将来我们婆媳要闹起来,她肯定会把今日我打她娘的事儿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