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鹰眼的号角,有人擅闯十二连环坞。”
“紧急戒备!”
“吴长老,清点两百帮众,坐小船从两侧突围,援助鹰眼!”
鹰眼,乃十二连环坞帮主的独有称号。
凌沄潇听着身后水声,不慌不忙,朝他们招了招手:“此处离岸边足有三四里,他们没那么快到,你们先上好了。”
那招动的四根手指头,对江湖人来说,就是莫大的挑衅。
不要说鹰眼老七这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受不了,就连跟着出行的两个五十多岁的长老,胸腔亦是愤懑。
“凌姑娘,士可杀不可辱!大家都是江湖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凌沄潇眼皮子都懒得抬,只垂眸催促:“快点。”
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驴都比他们爽快。
两位长老回头看了一眼鹰眼老七,眼神询问一番,可否代行命令。
鹰眼老七默许。
周长老举起挂着络子的拐杖一挥。
下一刻,船尾就冒起来一排弓箭手,对准了凌沄潇的方向。鹰眼老七听声转头,后撤几步,以免误伤。
冷雨打在箭头上。
十多支箭,齐齐朝着凌沄潇飞去。
寒芒破雾穿雨而来,在她沉静的眸子里,化作十数点光芒。
来得正好!
凌沄潇安然看着,一动不动,利箭即将穿胸而过时,才抬手将五指伸开,将最外围的一支箭抄在手中,顺势往左一别、一捞,在船舷上旋身侧转卸力,把十数支箭全部捞在手上。
箭多,她手都没能合拢。
脚还在交叉旋着,第二波利箭又急速而来。
这批人上箭射箭整齐有素,动作也利落,要是换了旁人,这么紧密的箭雨,可难以避开。她要么选择被扎成刺猬,要么就得选择跳进身后的大江里,躲避开。
然则。
凌沄潇一个也不选。
她就着要卸的力,反手将手中十数支箭甩出去,把飞射而来的利箭一一打落。
鹰眼老七深陷的眼珠子,差点儿就要瞪出来。
她竟然能够将十数支箭同时捞住,还反手甩回来,一支不落打退第二波箭。
要是箭只有一支两支,他也能办到。
可……能同时准确无误控制十数支箭,也太过了!
此人武功,竟如此深不可测。
这时的鹰眼老七,多了几分忌惮。
他握着大刀的手越发紧。
第二波箭失效,弓箭手第三波箭便上了手。
不过玩过了两轮弓箭的凌沄潇,已经失了兴致,不想再玩。
她主动出击,抬起手来一震,袖袍内便飞出一段红绸,将四下飞溅散落的利箭,卷了起来。
红绸本柔软滑腻,平日拿着都觉得滑手抓不住,可凌沄潇不过轻轻抬手,姿态闲适优雅得像是起舞前整理袖子一般,没想到力度却如此雄浑沉厚,令人无力抵挡。
卷起来的利箭,被她手腕轻转一扫。
啪——咚——啪啪——咚咚——
利箭敲在人身上与人落水的声音,交杂着接连响起。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弓箭手全军覆没,掉落江里。
船舷顶上,唯剩鹰眼老七一人。
明箭已去,暗箭从船两侧发出,织成一张大网,而目标便是站在船舷上的凌沄潇。
暗器之间相距不过毫厘,一路劈开水珠,势不可挡。
雨线被短暂斩断,在暗器过后再重新续上。
这一回,就算她有八双手,也不可能将全部暗器给接住。
所以。
凌沄潇也没打算将所有暗器接住,她一脚将船舷断掉的木条踢起来,别在船舷栏杆空隙处,再铺展红绸,点起脚尖往后一退,弯腰一折,往身后水面探去。
咕咚咕咚——
暗器落江河。
她掬起一捧水,挺直腰身,甩手送去,将躲在两侧发暗器的人,送入江水。
三十二人。
两层的船舱,正面冒出一群拿着长矛的少年,从上下左右将她封锁。
凌沄潇盯着少年们稚嫩的脸庞,无声扬起嘴角,笑容里带着一份难以掩饰的愉悦。她将伞往上空一抛,双手抓住少年刺过来的四根长矛,脚下又踩了四根长矛的骹。
另有八根长矛,被她矮身用肩膀和双腿压住。
她运起内力,将肩上和腿上长矛震开,再将脚下长矛松开,让少年们摔个屁股蹲。趁着这功夫,她把手中的长矛夺过,以长矛的柄穿过少年的衣裳,把人挂在长矛上,高高举起。
少年们大声喊着,扑腾着手脚。
凌沄潇抬脚将落下的伞,重新踢到头顶上方遮盖住。
她恶趣味生起,反手把长矛别在船舷栏杆上,像是放鱼竿一样,将少年们悬吊起来。甚至还主动出击,一根根夺过少年们的长矛,把人一个接一个挂起来,逼得他们只能松开腰带,光着膀子主动跳进江里。
四十八人。
她伸出手将落下的伞接住,转身看向其他人。
郑长老是个老古板,见此气得浑身哆嗦。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挥出去的长杖,跟着抖动。
“冲啊!”挥舞着鬼头大刀的帮众,从船舱里冲出来,朝凌沄潇而去。
这批人大都是青年、壮年,武功比少年好上不少,只是可惜对上的人是凌沄潇,这点儿武功差距在她眼里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以红绸铺垫船舷,坐了上去,以坐姿且握着一把伞的悠然模样,单手捏住一人的手腕,挥刀荡开其他大刀。
被捏住手腕的人,痛得放声大叫。
估摸着一个人的承受能力,几乎要到达极限,凌沄潇就会放开他,将他送进水里冷一下发热的手腕,重新选一个倒霉蛋。
直到……
船上只剩下两位长老和一个鹰眼老七。
一百三十三。
她曲腿重新站起来,望向沉默不语的鹰眼老七,再扫过周、郑两位长老。
“落水的人,都被你们的援手救到一艘艘小舟上了呢。”
“要不……”
“我送你们三个陪他们一起玩玩水?”
第22章 她要做头儿
烟笼寒江。
连绵雨线浸透夏夜。
凌沄潇说到做到,袖袍一震,将红绸唤出。红绸如灵蛇出动,婉转灵活游移,卷起三人,砸到居中那舟上。
大船灯火通明,小船漆静无声。
杨长老和吴长老本来打的便是摸黑偷袭,敌明我暗的主意。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么轻悄的动作,对方居然也能发现。
两人还没来得及将鹰眼老七和周、郑二位长老扶起,变故顿生。
凌沄潇手腕轻转之间将内力灌注,红绸如龙,潜入水底,翻江倒海。
她的动作轻巧灵活,并非大开大合的姿态,然而那浑厚的内力,却犹如一座沉重的山一般,醇厚得吓人。
悄悄靠近大船的小舟,犹如漂浮在卷起水浪的海上,起伏不定,随着江水上下翻腾。有些站不稳的帮众,甚至随着水浪腾飞起来,又重重落回舟上或者掉落江水。
鹰眼老七和四位长老紧紧扣住小舟,将小舟边沿扣出深深的指痕,才没掉进江里去。
已有六十多岁的杨长老心里忖度着,“如此深厚的内力,怕是得有个几十年功夫才能练成,然而对方面容却这般年轻。莫非,对方是逍遥派的传人?”
天地昏黑一片,白雨跳珠砸船,江水翻涌的声音,直接把雨声盖过。
要不是左右两边高大青山隐隐若见,他们简直要怀疑自己到了海上,遇上暴风雨。
搅出一条水龙的凌沄潇估摸着,待会儿恐怕还要浪费一些时间,便速战速决,收回红绸。
突然消失的内力,让高高卷起的江水又重重摔下,随之摔下来的还有一艘艘小舟。
混乱的吱哇乱叫,被风雨遮盖得干干净净。
等江面恢复些许平静,凌沄潇听音辨位,红绸出袖而去,卷起在水中兀自挣扎的十二连环坞帮众,一个个丢到岸边草地上。
三百三十六人。
一个不差。
鹰眼老七以及四位长老上岸后,马上撑着膝盖站起来,看向茫茫雨线、漫天大雾之中,飘摇的几点灯火。
大船缓缓靠岸,红绸将人群分离,直达大堂高座。
凌沄潇撑着那把厚重的三十二骨油纸伞,踩着红绸不疾不徐往里走。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拦着她。
甚至连鹰眼老七和四位长老,也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大堂。
十二连环坞总舵的一群帮众,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拖着滴滴答答淌着水的衣衫,跟着进入大堂,候在两侧听命。
凌沄潇毫不客气在高座上落位,斜斜倚靠在乌木椅子里,支着额头看底下一众人。
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捧着木托,奉上茶与糕点。
“姑娘,请喝茶。”
凌沄潇垂眸看着那个黑衣男子,伸手接过茶,浅浅啄了一口:“你倒是客气,对着前来挑衅的人,下的毒也不算多。”
她说话时毫无语气起伏,甚至和花花崽接触多了,勉强沾染了两分温和。
这样的一句话,让奉茶上来的黑衣男子变了脸色。
他捧着木托的双手紧紧抓住边沿,手背突出的青筋昭示着他下一步要走的险棋。
“别紧张。”凌沄潇将茶杯重新放回木托上,伸手捻了一块糕点,放进嘴巴里细嚼慢咽,“哪怕你连糕点也下了毒,我也不会杀你。”
活在世间这么多年,杂七杂八的东西吃多了,寻常毒药还真奈何不了她。哪怕是寻常人一碰即死的剧毒,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添点小烦恼罢了。
只不过这样的话,没有人会相信。
黑衣男子更加不信。
他将茶杯糕点连同木托一起,丢向凌沄潇,并迅速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如疾风一般,朝着她的咽喉去。
砰——哐啷——
变故的发生只是一瞬,茶杯落地以后,黑衣男子手上的匕首,已经被凌沄潇用两根手指头轻轻夹住,再用那两根手指头夹住的匕首,横在黑衣男子脖颈间。
“我说不杀,便是不杀。”她将匕首往一边丢。
笃——
匕首径直没入二十步以外的厚重墙壁里,只留手柄在外。
黑衣男子扑通一下便跪了。
“我这个人随心所欲惯了,说话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屑于与人勾心斗角。”凌沄潇垂眸看着底下静如鹌鹑的一众人等,“我来此的目的很简单,十二连环坞以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归我管,其他的便按照以前的规章制度来。”
“你们不必把我叫鹰眼,鹰眼还是他来当。你们只管叫我潇姐或者头儿,诸位如今的职位也不必变动。十二连环坞除了多出一个我来,所有事情暂且按照旧制。”
“倘若你们有异议,最好现在便提出……”她的眼神里带上了两分兴味,细看又只剩下淡漠,“我们马上解决。倘若你们没有异议,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们去办。”
刚刚被震慑的一众人等,哪里敢有异议。
杨长老主动向前,抱拳询问:“不知头儿何吩咐?”
凌沄潇:“我要你们面向全江湖,发布一则江湖悬赏令,把江湖当中鸡鸣狗盗,罪恶滔天之辈,如同官府一般,整理出一张榜单来。”
“此事……甚大。”杨长老有些为难,却并不敢透露出为难的表情。
新头领上任第一件事情,他们是行得很行,不能行也得行。
“一个月能不能办好。”
“恐怕……不行,滋事体大,更要核实清楚,需得两月。”
“我给你们一个半月的时间,榜单暂且不需要十分完整,而且先清算江淮一道犯过错事的那些人。”
杨长老咬牙应:“是。”
“榜单核算完送到西湖边上,一座挂上‘江湖育儿堂’牌匾的宅子里。来的时候不要走正门,更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踪影,悄悄进。我住主院。”
凌沄潇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拿走搁在边上的伞,往外走去。
杨长老他们一众人等,也不敢拦,只能目送她离开,抱拳朗声喊道:
“恭送头儿。”
凌沄潇没回头,只是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搞这些虚礼。
等她离开以后,十二连环坞如何喧嚣沸腾,她一概不管。
她如今惦记着的,是要回到育儿堂后山温泉。
小崽崽们的温泉药浴泡得差不多了,正是疏通筋骨脉络的最好时机。
凌沄潇慢行离开十二连环坞,遁入密林雨线中。
红白影子渐被浓雾隐。
第23章 开始教学
黑云翻墨,夜雨殷勤。
邵夫子,立在后山山洞外,负手看着密林遮盖,雨连连的天。
泡得满身通红,感觉浑身上下都热得不行,筋脉里似乎还有小蚂蚁爬来爬去的凤凰崽,忍不住朗声朝山洞口喊:
“邵夫子,还没到子时吗?我们到底泡好了没有?”
“还有一刻钟,再忍忍。”邵夫子拍走长袍下的水珠,慢慢踱步走进山洞里。
山洞里有一汪温泉,温泉里散发着硫磺和草药的味道。
墙壁两侧有挂着的火把,融融火光将人照得红通透亮。
迷朦水雾之中,三个小崽崽光着膀子,浸泡在药泉里,粉嫩可爱得紧。
邵夫子手指头动了动,还是忍住了,没有上手挼一把。
花花崽脸上布满汗珠、水珠,有一颗还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滑,坠入药泉里。
“邵夫子,凌夫子到底上哪里去了?外面雨这么大,她可带了伞?”
小崽崽说话的语气温温和和,软软糯糯,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心。
凌沄潇刚落地就听到这关怀的语气,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浅淡笑意。
“有伞。”她不急不徐走到药泉旁,将手中沉重的伞搁到墙壁靠着。
“凌夫子,你回来啦!”小崽崽划着水,游到药泉旁边,仰着一张通红的小脸蛋,水光润泽的眼睛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看她。
凌沄潇伸手捏了一把那水嫩嫩的脸蛋,嘴唇微翘:“嗯。”
被捏了一把的花花崽,脾气很好地弯着眼睛朝她笑,半点也不气恼。
朱朱崽万事不管,仰着头靠在药泉上,睡得香甜,连凌沄潇回来都不知道。
凤凰崽隔着迷朦水雾,上下打量她,见她发丝和衣裙都干爽,便什么也没说。
他眼神打量得很隐晦,却还是被凌沄潇一眼看穿。
“夜深了,把手给我。帮你们推完筋骨,就赶紧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