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哥哥,我要去外面买饭,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小崽崽跪坐在椅子上,探身看窗外廊下,还在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朱朱崽。
对方练了好久,也该要休息一下了。
“好啊!”朱朱崽将树枝一丢,拍拍屁股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西湖附近的一切市价,他最清楚,有他在,别人休想骗他花花弟弟一个铜板!
“好耶!”花花崽将银子放进小荷包,认真绑好,“有人陪我啦!”
有朋友真好。
朱朱崽也觉得,有弟弟真好。
花花崽哒哒跑出来,朝朱朱崽伸手:“走吧。”
朱朱崽将自己沾着灰的手,往屁股上一擦,又在衣摆上搓了搓,才握上去。
嘿嘿。
他花花弟弟的手真软,握起来比将富贵人家的锦被抓手里都要舒服。
两个小崽崽手牵手,甩着、蹦跳着、咯咯笑着,愉快出门去。
陆小凤听着外面的动静,从窗缝探头去看。
等两人出了院子,他才推开门,跑到廊下的沙盘前。
花花崽的沙盘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大字全在,端端正正,工工整整,一笔一划都特别清晰。旁边朱停的沙盘已扫干净,变得平整,不留残字。
凤凰崽抿了一下唇,拿起地上丢在一旁的树枝,开始一笔一笔,学着书写。
唰——唰——
树枝划过沙土,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日午间日光凶猛异常,热烈璀璨。
院中直面烈日的枝叶,发出细小的“滋滋”喊热声。
他把树枝放长一点,蹲在廊下阴影与明光边沿,眯着眼睛,淌着汗,手臂与手腕空悬轻颤。
用树枝写字和他用手指在墙壁比划时,完全不同。
他花了好一阵才算适应那会歪斜、晃荡的树枝,将笔画写得直挺。
“我的字也不差嘛……”
清风拂过,将他嘟囔声吹散。
宅邸外,小巷里。
阴影紧贴墙角,吝啬舍予。
花花崽眼中闪烁着灿灿日光,敬佩看向和食铺老板讲价,将饭钱砍了十之二三的朱朱崽。
“哇,朱朱哥哥真厉害!”
原来,吃饭还能讲价。
他都不知道可以这么办。
今日又见识了新事物。
真好。
食铺老板满脸无奈,将食盒递给他们:“小小年纪,真是不得了。”
花花崽双手接过老板递来的食盒,附上一句好听的话,抚慰老板少赚许多钱的受伤内心。
“大叔是个大好人,以后肯定可以门庭若市、招财进宝、生意兴隆、蒸蒸日上、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兴旺发达、大展宏图、步步登高!”
一口气说这么多递进的成语,小崽崽感觉自己词库都快要掏空了。
食铺老板听乐了:“哎哟,多谢小神童贵言,以后真发财了,你来吃饭都不收你钱。”
不等花花崽拒绝,朱朱崽就快口抢先:“一言为定!”
“好好好,一言为定。”
真是稚子童言,发财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食铺老板嘱咐他们:“慢些走,别着急。”
花花崽还向他挥手告别,不吝送上招牌笑容。
食铺老板感觉自己被油烟熏热,烦躁的心都定了不少。
花花崽和朱朱崽一起,用食铺老板借用的扁担,抬着有半个他们高的食盒,朝育儿堂走去。
食盒有些重,两个人走到半路就有些气喘。
他们只得先把东西放下歇一歇。
“我们应该做辆小车,以后买东西就将东西推回去……”朱朱崽扶着墙,只想就地躺下睡一觉。
累死了。
花花崽从小布包掏出帕子,递给朱朱崽:“这是新帕子,你擦擦汗。”
他的帕子都是棉布做成,并不名贵,但是胜在吸汗、柔软。
朱朱崽看了一眼材质,接过来仰起头,将脸盖上,胡乱擦了一把,再绑到褂子的搭扣上,牢牢系好。
“外面买饭好贵……”花花崽喘了几口气,“我们明天开始,自己出门买菜做饭吧?”
朱朱崽有些不好意思。
按凌夫子的意思,做饭这活,本来应该他和陆小凤承担才是。
“明天的饭菜都让我和陆小凤搞定,你做自己的功课就可以了。”他抬起手臂,擦一把又冒出来的汗,“再过几日,教四书五经的夫子过来,你就得到偏厅上堂,没空理会这些事情了。”
他的手臂沾上汗水,阳光下亮晶晶闪着光,帕子在他胸前飘摇。
花花崽想了想:“那夫子来之前,我可以先和你们一起做饭!我可以帮忙的!”
尽管他暂时还不会,可他能学。
“好。”朱朱崽满口答应,“我还能教你做菜,让你以后想吃什么,都能自己动手做,不用特意找厨娘。”
花花崽连连点头:“嗯!等我学会做菜了,我就做好吃的给你们吃!”
两个小崽崽畅想了几个菜,重新将食盒抬起来,往育儿堂走。
快要回到育儿堂时,巷子前面拐角处冒出来两只尖尖长长的耳朵。那耳朵一动,朝他们转过来以后,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潭死水,泛着恶狠狠的凶光,死死盯着他们。
它的鼻子几乎贴着地面,慢慢抬起,看向两个小崽崽,从角落里走出来,缓缓露出自己高大、健壮的身形,以及……干瘪的肚子。
大黑狗耸了耸鼻子,往前挪了两步。
“朱朱哥哥松手!”
花花崽大喊了一句,成功将大黑狗前进的步伐吆喝住。
他感觉到扁担往后坠,便将扁担朝前面一拖,握在手上,横在胸口前面。
大黑狗看到类似棍棒的扁担,往后退了两小步。
可它依旧没有离开,继续龇牙咧嘴盯着两个小崽崽。
花花崽果断道:“朱朱哥哥,你从后面绕路出去,喊人来救我。”
他不清楚这只大黑狗到底是只想抢吃的,还是想要伤人。
能走一个是一个。
“不行,我比较大,我留下。”朱朱崽咽了一口唾沫,“你先走,你去找人来救我。”
他的脚在打摆子,只能扶着食盒往前走。
“朱朱哥哥你听我说。”还年幼的花满楼,逻辑十分清晰,“你跑得比我快,路也比我熟,你去找人可以更快找到;我练过武术,可以耍一套棍法,暂时吓住大狗。”
只有这样,才有两人都不受伤的可能性。
他们可以试一把。
朱朱崽咬牙,握紧小拳头,扭头就走。
“你等我!”
他埋头就跑,边跑边大声喊“救命”。
“嗷——”
他听到大黑狗凶狠喊叫一声,也不敢回头,生怕自己腿软就跑不动了。
呼——嘭——
嗷——
身后声音交响一片。
朱朱崽擦着眼泪,迎着灼灼烈日拼命奔跑,扯着嗓子喊:
“有人吗?救命啊!!”
第14章 他们并肩
太阳偏斜,将影子拉长一星半点。
陆小凤练完字,估摸着人就要回来了,便将沙盘扫干净,把树枝丢回去。
他左右顾盼,确定没有人看见他偷摸练字,才背着手回到屋里去,躺在榻上等候。
躺了一阵,人还没回来,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定。
他总觉自己的心,好似刚从炉里拿出来的酱鸭,一下子被人挂到屋檐下,随风晃晃荡荡,没个着落。
住院里。
听到狗吠声和呼叫声的凌沄潇,睁开眼睛,瞬间便从摇椅上起身,落到隔壁府邸屋顶上,垂眸看向大黑狗的方向。
畜牲。
威胁不大,可瞬间毙它命。
举起来的手,横在虚空,保持捏着银针的动作不变,方便随时出手。
她低垂的眼眸,落到春风斋的屋子里。
凤凰崽在榻上反复翻滚,比烤烙饼的人翻得还要勤快一些。
要不……
他去门口看看,就说他们动作太慢,自己快要饿死了,想去买个大饼垫垫肚子。
这个理由好似还不错的样子。
凤凰崽从榻上蹦起来,在他和朱停为数不多的身家里面,摸出两个铜板,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他将脑袋伸出门外。
左看,右看。
四下没人。
他迈腿跑起来,像风刮过院子,去到下一个地方,又趴在月门上左顾右盼,没看见有人在,才跑动起来。
一路跑到大门口,他才整整自己歪斜的褂子,把手背起来,好似不紧不慢一样,踱着步,慢慢悠悠往外走。
大门门槛高,他还被迫扶了一下门。
“救命——”朱朱崽从拐角跑出,“夫子……救命——”
慢悠悠的凤凰崽,听到朱停熟悉的声音,加快脚步下阶梯,往巷子口跑去。
两个小崽崽差点儿撞到一处。
凤凰崽将跑得气喘吁吁的朱朱崽扶住:“怎么了?你没事吧?那个矮冬瓜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了?”
“兴旺小巷里……”朱朱崽指着自己跑来的地方,还比了个高度,“有条大黑狗……”
黑狗?
不会是他以前碰到过的那条恶犬吧?
凤凰崽拔腿就跑。
“我去救他,你快回去找凌夫子来。”
朱朱崽不敢休息,继续往育儿堂主院的方向跑。
凤凰崽跑起来的速度,比朱朱崽快很多,双腿都跑出残影来。
“矮冬瓜,你可千万不要犯傻,和大狗打起来……”
他在心里着急祈祷。
途中,他还捡了几颗大石头,揣在怀里继续往前跑。
巷子幽深且曲折,四下都是深宅大户,院墙高高立起来,连求助都不好找人。
他咬牙跑去,一路跑到花花崽背后。
喉咙里干痒无比,心跳声鼓噪着双耳,直上被太阳烤得散发出一股子焦糊味道的头顶。
他撑着膝盖,任由石子滚落一地,汗水也从下巴、前胸、后背往下滑落。
前胸后背的汗水,将裤腰带都浸湿了。
下巴上的汗水,晃荡着,随着急促的呼吸,滴滴落到石头上。
凤凰崽仰头往前斜看,不敢直视恶犬。
若是直视犬类,它们会以为人类在存心挑衅它们,说不准马上就会扑上来,将他们的脖子咬断。
可他也不敢不用余光一直瞥着大黑狗,生怕对方趁着自己捡石头的机会,一把扑上来,将他按在地上撕咬。
他扶着墙,努力撑住软成面条的一双腿,稳稳蹲下去,将比拳头大的石头重新捡起来,用衣服包住。
“陆小凤?”花花崽手持扁担,扎好马步,侧身对准恶犬,完全不敢乱动。
他刚刚耍了一套棍法,将想要扑上来的大黑狗暂时吓退,可它不知道是胆子特别大,还是饿得厉害了,即便不敢前进,也绝不后退。
它一双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崽崽,嘴角垂着涎水,也不知道是想吃饭菜,还是想吃花花崽。
“是我。”凤凰崽喘了一口粗气,咽了一下干巴的嘴和咽喉,“你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后退。”
只要他们露出一点胆怯、退缩的迹象,恶犬都只会毫不犹豫将他们撕碎。
而且……
他以前在乱葬岗见过这条带黄斑的大黑狗。
当时,它在刨东西吃。
陆小凤自然不会天真以为,那是恶犬从别处叼来的兽骨。
他慢慢走到花花崽旁边,瞥了对方一眼。
——满头大汗,神色紧张,但不至于方寸大乱。
尚好。
他抓紧衣摆,抱住石子,蹲下揭开饭盒,从里面抓了一块肉,朝大黑狗丢过去。
恶犬警惕后退两步,见东西落了地,才慢慢走上去嗅。
它眼睛仍然紧盯着小崽崽,鼻子围着肉嗅了一圈,嗤了一下鼻子,却并没有张嘴咬。
似乎还有些嫌弃的模样。
“它不吃熟肉。”凤凰崽的心,沉了下来。
花花崽不理解:“为何?狗狗不是生肉、熟肉都吃吗?”
难道是他没喂养过,记错了?
“有人在训练它。”凤凰崽抿唇,“对方大概希望他的狗只吃生肉。”
花花崽更加不理解了:“啊?他难道和我一样,不会煮肉吗?”
不能吧。
凤凰崽不想说太多,怕吓到这个单纯的小崽崽。
他转移话题:“你知道遇到恶犬,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若是普通的大狗,朝它丢石块,再跺地做出追赶的样子,丢几颗石头;又或者用棍棒敲击地面,不断发出响动,逼近它。”
丢石头的法子,陆小凤在乱葬岗看别人试过。第一个人弯腰捡石子,在恶犬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脖子,牺牲了;第二个人用石子驱赶,恶犬数次去而复返,生生耗了对方大半宿,等对方心神松懈下来,再一扑而上,将人脖子咬断,也牺牲了。
那一晚。
陆小凤抱着树,愣是不敢睡,生生熬到天亮,等恶犬吃饱,走得远远的,才敢离开。
用棍棒恐吓,花花崽刚才试过,并不管用。
“可它显然不吃这一套……”凤凰崽捏紧了手中的石子,对花花崽道,“我们只能拼一拼了。你将身上的长衫脱给我,我将它的脑袋蒙住,你用棍子敲,敲到它怕为止。”
今日不是这恶犬死,就是他们亡。
【温馨提示:遇到狗不要转身就跑,真的很危险,而且要是情况紧急,来不及反应,最低最低限度,也要把自己抱起脖子团起来,不要被狗咬住脖子,被咬手脚需要打针,也有可能少块肉,但要是被咬住脖子就完蛋了。】
第15章 我可以抱抱你吗
若有选择,花花崽并不想伤害大黑狗。
可当前局面,他实在无法选择,只能咬牙应一声:“好。”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扁担,浸出来的汗水,已将手掌附近一圈都染成深色。
急促的呼吸配上鼓动在耳旁的脉搏剧烈跳动声,像极了战场上的鼓点,一下下敲击着。
咚——咚咚——咚——
“你别紧张,把扁担拄着,空出来一只手,先脱掉外面那层薄衫递给我。”
凤凰崽扬了扬手中的大石头:“你放心,我肯定可以护住你,你不用担心,我可是参加过打狗队的人。”
花花崽慢慢松开自己汗湿的手。
手一松开,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有些僵硬,刚形成的小肌肉酸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