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通红着脸,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掐住阮瑾玉的双手上,面前的人瞳孔有了涣散之意,他的嘴角却咧开了笑,全神贯注在手中奄奄一息的人脸上。
是以他并未听到身后有人进帐,拔刀的声音。
唰——
一股热流溅在小宁脸上,也溅射在阮瑾玉身上,骤然间,阮瑾玉跌坐在地上,耳边嗡鸣抽离,她大口大口喘气咳嗽起来。
抚着胸口
抬头,面前模糊间有一个身姿挺拔的高大人影,阮瑾玉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地轻声唤“先生···”
慕玄云执着短剑挡在他身前,脚边是方才被他亲手斩下的小宁的双臂。
他居高临下,一身绛紫气魄阴鸷,他睥睨着地上哭嚎的断臂小宁,似天神亦似索命阎罗,金色的面具下一双墨瞳漆黑尽是冷锋,刮着小宁的骨肉。
“啊———救···!!”
下一刻,慕玄云将沾血利刃探入小宁口中,转腕一挑。一根黏腻的舌头和着鲜红啪嗒掉落在地面,周围只剩下小宁喉间发出的呜咽。
慕玄云提剑靠近他,他便往后躲蹭。男人悠悠冷声响起,低沉如恶鬼之音,让小宁浑身打颤。
“那日你是用的这只脚?”他抬起剑尖放在小宁右脚上。
顿时阮瑾玉和地上残躯都反应过来,慕玄云指的是阮瑾玉差点跌下悬崖的那天。
短剑寒光一闪,小宁右脚跟腱处被人割开一半,刀刃堪堪停在骨节,小宁凄厉哀嚎。
慕玄云却将短剑又对准那另一只脚,下一刻两只脚便成了同样的模样。
慕玄云眸中隐隐燃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身后的阮瑾玉望着他的背影,这是她第一次见慕玄云如此生气,只有她才能看到他另一只手攥起拳头骨节依然发白。
一个念头闪过脑中,面前的人似乎已经忍耐了很久,今日爆发了。
第59章 下手轻了
慕玄云营帐中的声响引起了兵卒的注意,兵卒方一进帐,便被眼前血肉横飞的一幕吓的双腿一软,爬也似的去了赵彦的营帐。
阮瑾玉被慕玄云扶起坐在榻上,地上的小宁痛苦地扭动着身躯,她皱着眉“他怎么办?”
“他?自然是等赵副将来了再商议。”面前的人声色轻快柔和,与方才那骇人语气天差地别。
“他是赵彦的人,恐怕···”
他看着阮瑾玉,唇角微弯“不必担心。”
阮瑾玉原本有些担忧的心竟真的渐渐放下来,方才她命悬一线,若不是慕玄云及时出现怕是早就身陨。一只手死死抓着慕玄云的袖角,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如此心安,既然慕玄云说不必担心,大概他真能与赵彦周旋。
不出片刻,赵彦便匆忙走进。
看到帐边的小宁,赵彦眉头一蹙,此时小宁双臂尽断,散落在地上,周围的黄色地面被侵染血黑,乌的发亮。小宁面色已经灰白,张着口没有舌头的他只能如畜生般呜咽,气息微弱,人不像人。
“先生,发生了什么!他怎的会在这里?”
“赵副将,在下不知,在下只知。”
慕玄云冷声“若不是我及时进来,景玉怕是已经遭他毒手。”
说着,他往景玉脖子上看了一眼,洁白的脖颈间有道道触目惊心的淤紫掐痕,赵彦也看到了,隐约猜到小宁做了什么。
“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你同他发生什么争执了?”
赵彦看向阮瑾玉
,他虽对小宁的事没有任何愤怒介怀,可说到底小宁是他的兵卒,这么被慕玄云一通折磨地就要断气,他断不能轻易松口。
阮瑾玉刚张口,便听慕玄云说“若是没有景玉,在下活不到现在。我看他似乎也是从禁室中逃出来的,哼,这样的人也能进我的营帐,赵副将想前几天的事再发生一遍?”
话里话外没有给赵彦留半分面子,将阮瑾玉护在身后。
赵彦一时有些哑然,说起来似乎确实是他疏忽,面前的人非常生气,明确表达了他护短的心思,也对,他二人刚经历一番生死,此时他同景玉正是关系最为亲密坚固的时候。
思及今日二人相谈甚欢,先生并未明确拒绝他的招揽之言,赵彦当即话锋一转。
“先生说的过分了,你是我的贵客,景玉是你疼爱的心腹。”赵彦走到小宁身边“他本就是该死的,既然触了先生的逆鳞,先生怎样才能消气呢?”
“…后山豺狼野犬极多,我也遇到过几群。此人竟要在我的营帐里对景玉下手,我看便将他扔去后山才妥。”
男人语气不疾不徐,淡然说出口的话却让赵彦心中一惊,倒是真的和先前小宁说的对上了。
“那就依先生的!”
赵彦挥手,旁边伫立的兵卒抬着小宁,捡起他的断臂退了出去。阮瑾玉抬眼瞧着,赵彦此时眉头深深皱着,虽是不悦,却没有再从这个问题上纠结。
“先生好好休息,今
日过后此事莫要影响了你我之间的关系。”
慕玄云起身拱手“赵副将放心,您如此宽待在下,我都记在心里,必会好好辅佐。”
他才点点头,慕玄云躬身将他送出了营帐。
再回来,阮瑾玉才松了口气,身上的痛感便又强烈地袭来。慕玄云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发白的嘴唇。
“伤哪儿了?”
“就是未愈合的伤口扯开了而已。”
慕玄云轻手解开她的衣衫,便见她左边肋下的伤口出的血,已经将新换的麻布浸透了,玄色的衣衫黏在麻布上,见此情景阮瑾玉更是觉得痛了几分,额上渗出大颗汗珠。
“躺下。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慕玄云的话,她躺在榻上,慕玄云缓缓将麻布条割开,血淋淋的伤口呈现在他面前,比之前的更深,若说之前的只是轻伤,现在的怕是真的要认真将养几日了。
阮瑾玉低头,将自己睡醒后发生的事都跟慕玄云说了一遍。
男人坐在她身边,薄唇紧抿,正凝神仔细为她上药,额间散下的几根头发缀在华贵面具前,阮瑾芸看不见他的那双好看的眼睛,他也一声不吭。
“你身上还有伤,这些药得留着。”
阮瑾玉抬手去握男人上药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捉住,他抬起头与她对视,帐内摇曳的烛光映在他眼底,暖意洋洋。
对视一番,她将手放下,慕玄云沉吟上好药,将干净的麻布条缠了一圈又一圈。
事毕,他将阮
瑾玉衣衫和上,将侧面的系带紧紧系了好几个扣,又将褥子拉过来裹紧她。
阮瑾玉想反抗,却见他眉间似有愠怒。
“哼,下手轻了,方才该再废他一双眼。”
第60章 用赵彦
翌日,阮瑾玉睁开眼时,慕玄云已不在帐中,她口干舌燥,挪动着身体要下榻盛水喝,肋下的伤口一阵剧痛,她不敢再动弹,手边却探到一个水囊。水囊里满装着水,安静躺在她手边。
阮瑾玉打开饮了几口,昨夜慕玄云嘱咐她今日好生在榻上休息,不要下床走动。她听着外面练兵的声音沉沉睡去。
她做了梦。
梦里她尚还在军营中,不知疲倦地拉弓射箭,烈日炎炎晒地她汗流浃背。手臂已经酸痛难忍,可她依旧凝神张弓,视线中唯有草靶中心的红点。
忽然手臂被人扶住,头顶天光被黑影遮盖,有人站在身后半抱着她。
“瑾玉,手臂抬直。”
轻柔的少年音,是吴钊在她耳畔呢喃,阮瑾玉深呼吸一口气,将原本松懈下来的手臂抬起。
“靶心一点最为关键,若是射中,便是直击要害,一劳永逸…但一定要沉得住气。”
随着他的声音,阮瑾玉渐渐平复下烦躁的心情,靶心的一点也逐渐清晰,和箭羽连成一条线。
“放!”
吴钊干脆的一声,阮瑾玉松开手里拉的绷紧的弓弦,箭矢破空而去,没入靶心正中。
击中要害,一劳永逸。
只是她面前倒下的,是她的父亲阮子山。
箭羽插在阮子山胸口,洇出鲜红,他垂垂老矣的脸上尽是震惊,扑通跪在阮瑾玉面前,他呆呆张着大嘴却说不出话!
[不!!不行!不要!!]
梦里阮瑾玉在心里撕心裂
肺地叫喊,耳侧传来吴钊那轻飘飘的话语。
“瑾玉做的很好,走吧,我们去宫里看看皇后娘娘。”
[吴钊!]
身子不听使唤,阮瑾玉放下弓箭,羞怯地倚在吴钊肩头,二人渐渐走远,唯余下身后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阮子山。
他还看着,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望着阮瑾玉靠在吴钊怀里的背影。
对视上父亲死气沉沉的双眼,恐惧,悔恨,愤怒涌上心头…阮瑾玉猛的睁开了眼睛。
汗水布满她的额头,发丝黏在上面,她四肢麻木发冷,久久不能从动弹不得的梦里缓过来。
“做梦了?”
偏头看去,慕玄云坐在身旁,一只手覆在她冰凉的手上,阮瑾玉下意识反手抓紧了他。
床上的人惊魂未定,眸色中闪着恐惧和凄惶。慕玄云拾起巾帕将她额头上的汗珠按压擦去,弯唇笑道“不知你梦见了什么,可是骂惨了吴钊,还好没叫其他人听去。”
阮瑾玉抿了抿唇“幸好!”
沉吟半晌,她开口“你何时回来的?”
“晌午饭后。”
“还顺利吗?”她在问慕玄云和赵彦的计划。
“嗯。”慕玄云将帕子放下“没吃饭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布包的严实的东西,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小胡饼夹着些煮好的风干牛肉。
阮瑾玉小心撑起上半身倚靠着床头木板,粮食的香气糅杂着肉香钻入鼻尖,她才真的感觉饿了。
“谢谢先生。”接过胡饼,她捧着吃起来
。
慕玄云撑起脸,笑吟吟地看着她吃自己做的胡饼,阮瑾玉吃相一直不算文雅,此时饿了,她双颊微鼓,难免有些饼屑沾在嘴角,她便探出点舌尖舔掉。
“看来味道不错。”慕玄云问。
阮瑾玉重重点头“不错!”
她诚挚极了,看着他的眼神闪闪发亮,微动的眸光扰的他喉间发痒,慕玄云不自觉的滚滚喉结。
却想到了她身上还有伤未愈。
慕玄云偏头不再去看她,才将心中的躁动压了几压。
站起身来,慕玄云清清嗓子“不出意外的话,后日就可以回京。”
“您真的要帮赵彦拿下这份军功?”阮瑾玉问。
若是赵彦真的整治了蜀州的匪患,就算是三日后周凌赶来,怕也不能说什么。如此,阮瑾玉的算盘也成不了了。
“青云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该要给他挣下这份军功。”他轻笑一声“可我本就是来暗度陈仓,所以挣不挣这份军功也就无所谓。”
阮瑾玉仔细听着“所以,您是怎么想的。”
慕玄云转过身,瞧着榻上蹙眉认真听他讲话的人,悠悠开口。
“此等不讲信义之举传出去,太损青云阁的名声。可他一开始说的便是周将-军请我们来,我们理应就该帮周将-军做事。”
“虽说周凌身困前线或许只会叫个亲卫来料理此事,却也无妨。”
这点阮瑾玉也想到了,周凌大可不必为了这件事跑一趟。
慕玄云忽而想起什么,抬手抚上阮瑾玉
的脸“这次用赵彦,饶周将-军个人情。”
第61章 愤怒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争锋营中的将士们两日以来都未曾好好歇息。此刻午后皆有些无精打采地靠着树荫阖眼睡觉。
“先生,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两日他们山匪就要顶不住了。”
赵彦刚同慕玄云布设完回来,先前耽误了一些时间,慕玄云刚一回来他便紧锣密鼓地与他筹备起来,先是断了山匪的粮路,又伏击小胜了几次,一切匆忙进行,有慕玄云的辅佐倒是顺利极了。
慕玄云驻足“虽是这样,兵卒们大部分还有伤在身,不宜过于劳累···”
“害,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先生不需如此挂心下面的人。”
他揽住身旁先生的背“不知前天我同先生讲的事情,您思虑地如何?”
男人捻转着指间的玉扳指,唇边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在下思虑良久,青云阁给了我许多机遇,供养之恩万万不能忘,多谢赵副将青睐了。”
阮瑾玉走过来时便听见慕玄云这番婉拒的话,站在他面前的赵彦脸色逐渐阴沉。
“先生昨日并非这样说。”
“昨日所言欠妥,在下给赵副将赔个不是。”
言罢,慕玄云朝他拱手深深鞠躬,片刻后便直起身子迎着阮瑾玉去。
赵彦紧紧捏住腰间的佩刀“二位留步。”
他踱步走上前来,眉头蹙起“我想知道什么原因让先生一夜之间改了想法。”
“我是青云阁的客卿,却不受过多拘束,云游四方尚算恣意,若是当了谁的谋士,恐怕
就难以随心所欲了。”
“先生若是想要自由一些,我也可以允许···”
他话未说完,慕玄云身旁站着的书童便开口“允许?我们先生做事从不需要他人允许。”
阮瑾玉睨着他“先生本就无心当谁的谋士,今日为您整顿了蜀州,您给青云阁该给的东西,各自都不要有贪心奢望,这便是最好的。”
清冽的声音是难以反驳的语气,赵彦本就不喜景玉,现下更觉得这话刺耳,厉声喝道“我同先生说话,你怎敢妄言!”
他还是不死心,转头对慕玄云“赵某着实欣赏先生,若是先生还有别的顾虑,您可以说。”
阮瑾玉偏头冷哼一声,这个赵彦真是个难缠的,方才她已将话说的明明白白,他却还是不死心。
慕玄云沉吟片刻,轻笑出声“我为青云阁客卿自然是因为阁主能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各取所需,可是赵副将,您能给我什么呢?”
“京中有我的荣华便有先生的富贵;有我的名头后面便会有先生的名声;只要我青云直上,先生的地位也跟着扶摇直上,你我二人共赢。”
“哈哈!可若是没有呢?”
赵彦一顿“先生此言差矣,凭你我一同,这些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慕玄云摇头“可我并不在意这些,倘若我真的在意,为何又要劳心费神的辅佐一个副将,而不去攀附一个可以直接给我这一切的人?”
赵彦微怔,这番话的意思里外都在说他招
揽慕玄云是不自量力之举。
男人悠悠道“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是我手到擒来的凡物,或许赵副将愿意许给我,我却是不想要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您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