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东西!”
周凌甩手将酒杯掷在地上,正平复着心绪时,门被人敲响。
“周将-军可还醒着?”
“进。”
来人一身墨绿素雅长衫,带着金色面具,儒雅倜傥,是来自青云阁的先生。
得了周凌的示意之后慕玄云将门关上在一旁落坐。
“先生何事?”周凌的声音不悦。
“先请将-军赎罪,方才我恰好撞见了狐假虎威的一幕。”
周凌一愣,明白过来他的所指抬手尴尬地揉揉鼻子“所以呢?先生不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慕玄云摇摇头“我是来助将-军的。”
“哼。”周凌撇嘴一笑,眼睛弯起,抬手给自己又倒一杯酒“我又不是赵彦,有什么要你帮我的?”
“赵彦此人罔顾军法、欺上瞒下。想必将-军任用他也是形势所迫。”
“先生倒是个明白人。”
“他犯的错砍两次头都可以,全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刑部要维持军纪维护律法尊严,定不会轻饶了他···”
慕玄云还未说完,便听周凌冷嗤一声“先生,莫要弯弯绕。”
年轻将-军抬眼看着他,眸色冷厉,慕玄云颔首“好,那就一句,您想让赵彦活命吗?”
“不想。”
周凌不假思索,回的极快极笃定,他抬手捏起桌子上的花生扔在嘴里“手下有这样一个人,天天看着就烦,他早就该死。不瞒先生,赵彦此番行为在我预料之内。”
他捏着杯子喝口酒“若不是我平日的纵容,他也犯不了这么大的错,寻到了这个机会,我也不想轻易放过去。”
慕玄云噤声一番,暗暗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周凌正歪头看着他,一边剑眉微微挑起,毫不掩饰自己的轻狂。
“周将-军
若不想放过他,就必要放了他。”
周凌不解“什么?”
慕玄云笑起“要是送上刑部没办法保证治他死地,不如路上放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说不定穷乡僻壤间,遇到个匪徒,比在刑部死的痛快。”
周凌凝着他,一双瑞凤眼澄明地看着慕玄云,右手不自觉把玩着酒杯,心下想通了他的意思。
第65章 下风
同周凌又将此事后续的应对交流一通后,慕玄云再回到房间时,阮瑾玉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走到她身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却睡得静谧,慕玄云端详了一会,提步走到桌前,将她包袱下压着的短刀放在最上边,才去了另一张床。
*
“去找!这是将-军押的人!”
睡意朦胧间,阮瑾玉被吵醒,她起身踱步到窗前,便见楼下已然大乱,兵卒们点着油灯的暖光往官道上散落开。
阮瑾玉听了一会,心中有了不真切的猜想,她偏头,另一张床上的慕玄云还在睡着,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短刃便下了楼。
大厅里,周凌站抱臂在中间,剑眉压着星眸,愤怒极了,阮瑾玉放轻脚步从他身后绕过去,却听一声清脆的喝止“干嘛去?!”
周凌朝她走过来,阮瑾玉对他行礼“听闻赵彦跑了,小人也想为将-军尽绵薄之力。”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阮瑾玉腰间的短刃,肃声“别跑丢了,我可不想给你们先生赔罪。”
阮瑾玉低头称是,面前的周凌却站定不动,良久,她小心翼翼地抬头。
却见周凌精明的眼神往她的左后方飘忽一下,接着对她用力眨了眨眼。
?
待阮瑾玉反应过来他的暗示,周凌已经转身回了大厅中央。她心中虽有几分疑惑,但是看周凌的意思仿佛的确是在帮她指路。
那便是默许自己的行为了?
想定这一点,阮瑾玉便利落跑出客栈,往周
凌暗示的地方追去。
天只是蒙蒙亮,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胧着深蓝色天光的荒路上追寻赵彦的踪迹。
赵彦受了伤,身上的衣衫勾在树枝杂草间,猩红地刺眼,阮瑾玉迎着夜里的冷风,对赵彦紧追不舍。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人的身体擦着杂草,踩着枯枝发出的声音,她凝神望过去,一个矮小健壮的身影步履蹒跚地逃着。
赵彦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喉咙,脑中只有能跑多远跑多远的想法,他颤颤巍巍,慌不择路,往远离官道的方向,直到面前拦了条宽河,他才呆滞地停了脚步。
喘着粗气,一路上的冷风割的他喉咙生疼,此时天色蒙蒙亮,面前的宽河逐渐清晰起来,他松下一口气,水并不算急,以他的水性应是没问题。
撑着膝盖他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
一书童打扮的少年伫立在身后,正幽幽盯着他,眸光不比他腰间的短刃锋利几分。
“你!”
赵彦被这鬼魅般的人吓了一跳,阮瑾玉走上前“赵副将想往哪儿跑?”
赵彦吞了口唾沫,那人又冷声“不如我送送您?”
阮瑾玉说罢便出了手,赵彦虽然身上有伤,却终究是常年在军营里的,与她交手也不落下风,二人打的有来有回,出招皆是狠辣。
转折在赵彦肘击了她肋下伤口开始。
阮瑾玉闷哼一声,虽是不露任何声色,没有将这弱点暴露给他,交手上却是有些凌乱松懈起来。
赵彦也察觉了,出招欲是狠辣。
一旁的河水汩汩声声怡人,河面上吹来凉爽微腥的风,阮瑾玉抓到了时机,短刃没入赵彦肩头。
“啊!”
赵彦嘶吼一声,顿时双瞳充血,像是彻底被激怒了一般,抬腿踹在阮瑾玉腹上,短刃脱手,衣物下,那道将将愈合的伤口彻底撕裂,阮瑾玉捂着肚子,撑起身体。
却见赵彦步步逼近,她却因疼痛难以再站起来。
赵彦恨道“你为什么穷追不舍?”
阮瑾玉抬眸,她还有最后的招数,她挪动身体往河边去“你想知道为什么?”
边说话,阮瑾玉转头速速打量一眼这河,淹死人是足够了。
赵彦目露凶意“你不说今天也是死!”
“你还记得,阮子山?”她轻声沙哑出口。
仿佛有破空之音,一刹那,赵彦目次欲裂,唇边流下鲜血,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的一箭贯心,阮瑾玉也呆愣住了。
“阮子山?···阮子山!”
赵彦表情往前扑倒,停留在难以置信的那一刻,断了气。
周围寂静一片,阮瑾玉喘着粗气,惊恐未定地往箭羽飞来的地方看去。
高石上,站着一个一身赤衣,身姿挺拔的人,他曲起一只腿踩在石头上,拿着弓的手臂缓缓放下随意搭在膝上,一双瑞凤眼望向阮瑾玉,眼尾一弯,笑得意气风发。
第66章 你受伤了?
初升的太阳拉起天边一抹红光,阮瑾玉见周凌迎着朝阳走来,向她伸出一只手,他英俊的脸上镀着层张扬的金色。
阮瑾玉伸出手,周凌将她拉起,而后走到赵彦身边,抬脚将他翻了个个儿。
“哼。”看着已然死透的赵彦,周凌冷嗤一声,将插在他身上的箭羽拔下来,收回箭筒。
转身见阮瑾玉已经往回走了,周凌跟上。阮瑾玉强撑着身体,侧头看了一眼周凌“谢谢周将-军。”
说这句话时她虚弱地很,周凌见她面色发白,拉着她停下“你身上有伤?”
“···嗯。”阮瑾玉垂头,抬手捂了捂肋下,没再做声。
周凌闻言,抬手去掀她的衣衫“我看看。”
阮瑾玉连忙抬手,啪地将他的手拍开“不劳烦将-军。”
那人被冷冷驳回,站在灿红朝阳下,面色错愕一瞬,眸色中虽有不解,却没再勉强阮瑾玉,同她一道继续往前走。他感到身后的人步子越来越沉重。
汗珠顺着阮瑾玉小巧的下巴滴下,此时暖融融的阳光竟让她感觉烤的慌。
周凌顿住脚步,在阮瑾玉摇摇欲坠的时候伸手扶住了她。
面色痛苦的人仰头,甚为不解地看着他,却见周凌一矮身,下一刻阮瑾玉脚下一轻,周凌将她背起。
“周将-军!”
她心惊,肋下的伤口被周凌宽阔有力的背压着,疼痛感轻了几分,可她还是下意识地拒绝“别背我,我···”
“不背你你走的动嘛!?”周凌开
口打断,语气中有几分调侃之意。
阮瑾玉趴在周凌背上,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弱弱道谢“谢谢周将-军。”
周凌嗤笑一声,背着阮瑾玉阔步往回走,路上顺手折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阮瑾玉阖眼休息,伤口似乎不是那么痛了,慢慢地恢复了一些精力。
此时周围腾起浓雾。
“我说。”周凌突然开口“没看出来你还挺能打。”
阮瑾玉睁开眼“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谦虚。你要是没受伤,肯定能将赵彦揍得落花流水。”
“对了,您怎么突然出现了?”
周凌轻笑“当然是不放心你,幸好我来了。”
阮瑾玉不明其意,周凌继续道“不然那赵彦还死不了!”
他是在庆幸没有再让赵彦成为漏网之鱼,阮瑾玉也在庆幸,是以重重点头,坚定嗯了一声。
这会的功夫,天色已然大亮,周围雾散,一切都在稀薄的雾气中变得影影绰绰,阮瑾玉仰起头,能模模糊糊看到那客栈的影子了。
“你叫景玉是吧?”周凌吐了嘴里的草,又抽出手折了一根新的搁进齿间。
“嗯。”她轻应。
那人含着草,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尖端在阮瑾玉的视线里晃悠悠。
“你这个先生,嘶···”
?
“先生怎么?”她收回视线,蹙眉问。
周凌思索道“你受了伤还未好,就让你去帮他解决危险的人物,忒不疼惜···”
“周将-军不要说了。”阮瑾玉正色打断,从他背上撑起身子“我没事
了,放我下来吧。”
背上的人语气中泛着冷意,周凌矮身将她放下来,见她将头偏过去,径自往前走。
嗯,应该是生气了。
周凌叉着腰,跟在她身边,歪头看着她,阮瑾玉不好不理这位少年将-军,冷着脸偏头望过来,却见周凌一勾唇角,他收回了目光。
二人各自闷头走,很快就到了客栈跟前,阮瑾玉对周凌行了礼先行回去,周凌进了客栈,亲卫便凑上来。
“周将-军去了哪里?”
周凌抬手指向赵彦所在的地方,便有四五个兵卒去了河边,他转身上楼,却被亲卫叫住“您受伤了?”
“没有。”
“您背上的血是?”
他抬手指着周凌身后,周凌抬起胳膊,伸手蹭到了阮瑾玉的血迹,他朝亲卫比了噤声的手势,亲卫定定点头,他方转身上楼。
阮瑾玉为了同周凌避嫌,是翻窗回的屋子,她轻手轻脚将门窗掩好,将短刃扔在榻上,便解开衣衫。
层层麻布条下,渗出的血沁出衣衫,阮瑾玉将它圈圈绕开,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晕染,另张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慕玄云早就醒了,或者说一夜都未睡沉,阮瑾玉见他坐起身“先生,我惊扰了你了。”
男人拿起旁边的衣衫披在身上,走到她面前上床盘腿坐下。
“以后不许了。”许是晨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伸手将阮瑾玉手里捏着的干净麻布条接过,垂眸为她处理伤口。
阮瑾玉没有拒绝,看
着慕玄云“您不问我去干什么了?”
“去干什么了?”他顺着阮瑾玉的话问。
“···昨夜赵彦跑了,我···”
她吸吸鼻子,没说后半句,她知道慕玄云会明白她的意思,果然,慕玄云微微点头。
“嗯,看样子不顺利?”
男人没有责怪的意思,阮瑾玉一时梗住,开口回“是有些波折,不过还好周将-军及时出现,是他了结了赵彦。”
慕玄云手上的动作一滞,阮瑾玉不可能主动将亲手了结赵彦的机会拱手想让,他胸膛提起一口气“你被他救了?”
第67章 入京
“算是吧。”说完她眉头蹙起。
“你好像并不愉悦?”慕玄云打量着她的神情,将手里成卷的麻布条展开。
“怎么说也是救命之恩,日后要是提起···”
阮瑾玉将胳膊微微抬起,慕玄云将麻布条的一端轻轻按在她的肋下,另一只手握着麻布条卷,环住阮瑾玉的腰肢,缓缓缠绕上。
“日后要是说起,你得还他这个大恩情。”
慕玄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阮瑾玉点头。她不是不想还,只是她与慕玄云现在做的事情,是站在周凌的对立面,周凌手握吴国重兵,日后若是真的与他交锋,她还要念及恩情。
阮瑾玉叹口气,现在想想就觉得头大了。
“您放心,这是属下自己的事情,定然不会将青云阁牵扯进来。”
慕玄云缠好后将另一端扯下、塞好,与阮瑾玉对视片刻,他抬手抚住阮瑾玉的后颈,安慰般地摩挲“你是我的属下,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他声音轻柔,阮瑾玉心中的忧思消了大半,抿唇点头“嗯。”
慕玄云笑着端详着阮瑾玉的神态许久,才将手放开。
*
在客栈用过早饭后,一行人再次上路,车轿微晃,今日风有些大,不时将轿帘吹起,慕玄云坐在边上,是不是便能看见队伍中间那罩着黑布的牢车。
他有些沉默。
昨日晚他与周凌的意思是将赵彦的尸首抛在野外,刑部找到后便一口咬定是路遇不幸,按律法来说赵彦便该处死,刑
部和上面也不会说什么,周凌顶多担一个押运疏忽的罪责。
眼下周凌对随行将士的说辞是赵彦畏罪,越狱逃离,他于是按照律法追击截杀,要将赵彦尸首带回京,此举颇有几分对于维护赵彦的那位的反抗之意。
慕玄云轻轻摩挲着扳玉,唇角深抿。
转头,阮瑾玉正扒着轿窗,撩起挡帘往外看,一双明亮的眸子不知看到了什么,熠熠发光,与前几日的阴郁截然不同。
瞧着那人的侧颜,慕玄云浅笑起,愈发觉得是昨日自己的决定才让阮瑾玉有了现在的眉眼舒展。
“看到什么了?”他柔声问。
阮瑾玉转过头“没什么。”
顿了顿她补充“就是心情好。”
说完她对慕玄云露出一个灿然的笑,伸手握住慕玄云的手,又将头转回去看窗外。
握住柔软细腻的纤纤玉掌,慕玄云心中不由腾起丝丝暖意。
官道上一路马蹄踏地声清脆悠长,三月下旬的天温与阳光已有几分初春的温煦娴静,一路送着护着他们,渐入西京。